第十九章 山雨欲來風滿樓(4)
“不若讓陛下親自下一道聖旨?”落月一邊為自家主子捏肩一邊開口建議道,心想依著清貴妃的龍恩正濃的勢頭,請一道聖旨必不是難事,一來杜絕了某些不懷好意的窺探,二來也能尋得片刻安寧。
這個想法清音不是沒有想過,隻是這道聖旨不能她去求,而要皇帝陛下親自下才行,不然依著後宮那些如同豺狼虎豹一般有著險惡用心的人隔三差五踏破門檻的勢頭,指不定又會生出什麽幺蛾子呢?
“落月你又錯了,這道聖旨你家主子我不能求也不可以去求,陛下素來待我不薄,這種榮寵已經招致後宮各方勢力的不滿,若是再對我有什麽優待,恐怕又要迎來一場腥風血雨。”悠遠的目光透過門窗望向星子閃爍的夜空,卻抹不去眼底深處暗藏的點點憂思。
清音深知今夜是盼不到那片明黃衣角的出現了,索性收起了心下那份希冀的念頭,她懂他的無奈,也心疼他的忍讓,更明了他藏在心底深處不可觸碰的累累傷痕,可是她什麽都做不了,甚至連走上前去安慰一番都做不到。
她身懷有孕必是極讓楚潯央頭痛,她不求母憑子貴也不求日後榮寵有加,但別人卻不這麽看,他們隻會將她肚子裏的孩子當作她向上攀爬的籌碼,當作她立足後宮的墊腳石,她也知道在他們的眼裏她會有多麽不堪,魅主惑君心,將珞珈國一代明主迷得團團轉。
“我做的一切隻是想保全自己、保住自己的孩子而已,沒有你們想象中那麽多的‘別有用心’,若是真要耍什麽手段,你們又怎麽會是對手?”清音喃喃自語,可惜她的這番說辭根本沒有人會相信。
世人就是這樣,愛把簡單的事情變得很複雜很複雜,以為自己的所思所想就是事件的本質,從來不曾想過那些臆想不過是他們的一廂情願罷了。想著想著,清音越發睡不著了,寢宮之內空蕩蕩的,透過窗外傾瀉進來的清幽月光能清楚地瞧見宮殿內的布局,一事一物都被朦朧的光輝籠罩其中,溫潤至極。
突然清晰的腳步聲在空蕩的殿內響起,嚇得清音連忙閉上了眼睛,躺在床榻上的身子不自覺地繃緊,蜷縮成一團,形成一個讓自己安心的形狀。許是因為眼睛閉上的緣故,聽覺感官愈發靈敏起來,暗夜中一個人影慢慢挪到了床榻前,然後很是熟稔的坐了下來。
清音隻感覺到自己被頭頂上方的一處陰影遮蓋,連帶著呼吸都跟著沉重了一分。等到鼻翼間嗅到熟悉的熏香味道才讓她放下了心防,安心地任那人審視、打量,他的指尖在她的眉眼處一遍遍描摹,像是不饜足的貓兒似的,不知疲倦。
時間就在這無言的沉默裏一分一秒的過去,就在兩人以為時光就要停止在這一刻的時候,守候在門外的小陸子卻打破了此時的溫馨氣氛,隻聽得他在門外輕聲道了句:“陛下,時間到了,咱們該走了!”
聲音透過門縫傳進來,在清音眉眼處描摹的手指猛地一頓,而後一聲長長的、疲憊的歎息在清音耳畔響起,不多時,一個薄涼的淺吻落在了她的額間,那人靜靜地在床前站立了半晌後,才傳來因站起而衣衫摩挲的聲音,明顯被人放輕的腳步讓躺在床上的清音一陣眼熱,晶瑩的淚水不自覺地溢出,打濕了枕頭。
清音想被他當作替身溫柔疼愛時,那人也有那麽一兩分的真心是因為她自己吧,即便沒有那麽多,半分真心也好,至少他的心裏有過她的存在,他的記憶裏有她的影子。
快天亮的時候,清音才迷迷糊糊地睡著,第二天一起床,才發現自己的眼睛微微紅腫了起來,她嘴角噙笑,認真感受著手掌下撫著的胸口處傳來的起伏,一遍遍告訴自己:昨晚的一切不是夢,是真的,他昨夜真的來過!
正午時分,小陸子帶來了皇帝陛下的聖旨,聖旨上寫明‘在清貴妃養胎期間任何人不得打擾,宮中的請安禮一概免掉’,她行了禮,將聖旨握在了手中,低垂的眼睛裏蓄滿了柔光,這等殊榮在別人眼裏可能算不得什麽,但她知道那個男人是為了她。
張了張嘴,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好,好在小陸子對此也不在意,不等清音發問就把聖上的近況告知,她知道很多事情都被小陸子三言兩語輕描淡寫而過,正因為這樣她才分外感動。
帝王不同於尋常百姓家的夫君,他需要權衡、需要周旋,在外是一身的防備,抽身回到後宮還要麵對那麽多女人的糾纏,想必昨夜偷偷來看她也是避過了許多耳目,心下一動,清音問起:“昨夜陛下睡得可好?麵色如何?處理公務處理的晚嗎?”
小陸子先是瞧了瞧清音的臉色,見沒有什麽異樣後才娓娓道來:“清貴妃您就放心吧,有奴才們在呢,奴才定會用心照料陛下,昨夜陛下是按時就寢的,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睡得極香甜。”
清音早就料到小陸子沒有陛下的準許不會向她透漏半句,也不在為難,隻道了一句:“那就好,聽你這麽說,我就放心了!”
“如今清貴妃有了身子,可要萬分小心,”他先是向周遭看了看,見並沒有不識趣的家夥在才開口道:“雖說陛下下達了聖旨,但保不齊又會生出什麽事情來,陛下說了,最近他有事抽不開身,您若是有什麽事情就命人去太醫院找諾信,他一定會竭盡所能幫助您,眼下人多嘴雜說話也不是很方便,奴才也不好多說什麽,陛下隻讓我帶一句話來‘有我在,定護你周全!’”
“清音明白陛下的心意,也望陛下能夠好好照顧自己,我和孩子一定會好好的,好好的呆在這裏等他來看我們。”清音點頭應道。
在小陸子離去後不久,各個宮殿都被傳達了聖旨裏的內容,這種情況本就是在她們的意料之中,也算不得是意外。至於皇帝陛下為什麽沒有親自去探望清貴妃,她們是不關心的,她們想著的卻是:沒有去不好嗎?這不就代表著她們還有機會嗎?
摸不準帝王的心思,也就沒有辦法判定清貴妃是不是已經開始失寵,不過這些都沒有關係,現在清貴妃有了身孕,那麽陛下宿在她那裏的機會就會大大減少,隻要她們想法設法抓住帝王的心,孩子總會有的,母憑子貴的日子還會遠嗎?
前些日子宮裏可是炸開了鍋,皇帝陛下一改以往隻宿在清貴妃處的習慣,開始雨露均沾,毫無疑問皇後的宮寢他從未踏入一步,身為後宮之主的孝悌也不見慍怒,其餘幾位貴妃也沒有什麽動靜,一切平靜的就想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帝後寢宮
自從那日夜裏與闖入宮殿的黑衣人達成合作交易之後,他就再也沒有出現過,這讓孝悌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開始驚疑起來,忍不住想要去探究那人的真麵目,經過一番查探之後,她派出去的人皆一無所獲。
懊惱的情緒是有的,不過也讓她了解到對方的身份來曆不會那麽簡單,那個人通過重重關卡準確找到她的宮殿,並且將不為人知的隱秘拆穿也足以說明對方是經過一番精密策劃的。
“誰?是誰在那裏?”孝悌在入殿之前就將殿內的人遣退,因此,這裏不可能會出現旁人,除非……除非是那夜出現的那人來了!
似是詫異孝悌的警覺之心,來人輕笑一聲,揶揄道:“沒想到皇後娘娘長居後宮之中,竟有如此警惕之心,不愧是我選中的女人,不錯,不錯!”
說著話,一人從宮殿的陰影處走了出來,和上一次的一襲黑衣不同,此次他選了一身白衣,在黑夜中顯得尤為明顯。
頎長的身形迎著月光而來,明明暗暗之間露出了那人的真麵目,乍一見到那人的麵孔,孝悌的臉上露出了驚詫之色,她千算萬算就是漏算了那位初來乍到且身份尊貴的人,下意識問出了聲:“怎麽會是你?你究竟想做些什麽?想將珞珈國推向萬劫不複的境地?”
那人聞言朗聲笑道:“皇後娘娘這句話嚴重了,本人隻不過是瞧不慣楚潯央厚此薄彼的態度罷了,就算我不插手此事,該爆發的爭鬥也是逃不掉的,我的樂趣就是閑來無事湊湊熱鬧,動搖國本什麽的,我不會做這種無用功。對了,你恐怕不知道清音的真正身份吧?”
“她能有什麽身份?皇上帶她回來的時候,對外宣稱她是一介小小孤女……”清貴妃這個人的確不能小覷,若是再有什麽強大的背景,恐怕日後更沒有她的立足之地了。
“身份?嗬嗬,若是連清音自己也不知道的身份呢?楚潯央見到她那張臉都走不動路了,又怎麽會將數十年前的隱秘一並查出?”男子對此嗤之以鼻。
說起那位與清音想像之人,孝悌雖然沒有見過本尊,但是那位女子的畫像她看過不下數百遍,據說那人是一位驚采絕豔的奇女子,轟動了整個江湖,引得無數英雄拜倒在其石榴裙下,可她卻隻為一人傾倒,而珞珈國陛下楚潯央就是在那時遇見的她,從此心心念念皆是卿,一腔深情不負。
沉吟半晌後,孝悌才緩緩開口詢問道:“清音她……她究竟是何身份?”
“皓天國皇帝流落在民間的女兒,她是真正的金枝玉葉,你說說這個身份又如何?據我所知,她平日裏素得楚潯央的歡心,再加上剛剛傳出了懷有身孕的消息,若是這個身份再被人捅出去,你說她還能在這個位子上呆多久?你身後的勢力與皓天國舉國兵力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麽?”他每吐出一個字都讓孝悌的腦袋隱隱作痛,她承認他口中所說的都是事實,是她無可辯駁的事實。
孝悌深知此人的目的斷然不會這麽簡單,既然他向她表明了身份,自然有他的考量,心下打定了主意,遂開口道:“你要讓我做什麽?”
“你要做的事情很簡單,就是將她的身份捅出去。”鏗鏘有力的聲音在孝悌耳畔回響,讓她有一瞬間的怔愣,這個人明明說過……
“你說什麽?在開什麽玩笑?將她的身份捅出去,你以為,你以為我會任你這麽做?”孝悌看向此人的眼神裏充滿了不可置信,她無法想象這個人竟會讓她做這樣的事情。
“你會!別忘了這重身份是把雙刃劍,若是你說她是皓天國派來的臥底,那麽……”他傾身在她的耳邊,似有若無的氣息撲向耳廓,帶著某種誘惑之意。
孝悌猛地抬起頭,清亮的眸子裏倒映著男子胸有成竹的神情,她整個人卻像是掉進了冰窟一樣,冷的徹骨,寒得冷冽,“瘋子,你真是個瘋子,你就不怕楚潯央將她處死嗎?”
“處死?與我有何幹係?那隻能說明他不夠愛她,要怨要恨她該對著的人是楚潯央而不是我!”
夜愈發深了,整個宮殿靜悄悄的,像是一座沉寂已久的城,張著血盆大口,想要將周遭屬於光明的事物通通拖進陰影裏,撕扯著、吞噬著,無處可逃。此時,熟睡中的清貴妃還沉浸在對於新生兒降生後的美好憧憬裏,她壓根想不到一連串的陰謀爭相向她湧來,束住她的手腳,是她陷進無盡的絕望之中,不得解脫!
與此同時,身處皓天國皇宮之內的帝王祈天則收到了暗衛送來的消息,其上除記載了出使珞珈國的皇子祈城的近況,還有祈城親筆書寫的加急密信一封。
初見到書信的時候,祈天的腦海裏閃過一絲疑惑,依著他對自己皇兒祈城的了解,沒有極其重要的事情他是不會親自動手寫信的,來不及深思,他從跪拜在地上的暗衛首領手裏接過書信,然後細細讀了下去……
一看之下他大為光火,信中祈城將自己尋見遺落在民間的妹妹的消息告知,亦將清音在珞珈國的處境一一道出,氣憤之下祈天將書信大力擲在桌上,直砸得桌案砰砰作響:“混帳東西!楚潯央那小子竟敢將本皇的女兒收入後宮,不好好疼愛也就罷了,竟然還把她當作某個女人的替身,哼,好,好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