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山雨欲來風滿樓(3)
一座宮城鎖盡寂寞梧桐,半盞清茶道飲卻淒苦心酸。楚潯央遙遙站在皇城之上,一種江山盡在的感覺在胸臆之間油然而生,他半眯著眼睛,抬頭望向朗朗晴空,霎時間整個世界都凝在那一抹久徊不去的蔚藍裏,深深地、久遠地浸入藍意,如同拔不出的根須,轉而不受控製地向更深更遙遠的地方無限延伸……
江山如畫,奈何最最心愛的她和最親密無間的手足卻咫尺天涯,如若當初不曾那般選擇,那麽,這一切會不會有所不同?明明是夏花荼蘼盛開的季節,為何他卻覺得心頭承不住這般的炎涼。
下意識環緊了胸前的手臂,卻在意識回歸的下一秒立刻若無其事把圈在胸前的溫熱一一散去,他是一代帝王,不可以有這麽懦弱的情緒!從他登基為帝的第一天起,就注定他此生隻能生活在別人的無限仰望裏,所以,這種怯懦、膽小的懦夫行為不該出現在他身上,不該!
顯然,這不是他第一次這樣刻意壓製自己的情緒,也不是第一次這般向著帝王的威嚴投降,嗬~高高在上?無限榮耀?那又怎麽樣呢?到頭來還不是像個傀儡、奴隸一樣,跪倒在權利的王座之下?然後,茫然的睜大了雙眼,企圖尋找到一抹光亮,然後日以繼夜的打造著關押著自己的囚籠,親手為自己帶上枷鎖,活在重重壓力之下不得喘息。
輕舒了一口氣,他收回了眺望著遠方的視線,手掌不輕不重地扣住了宮牆,低沉的嗓音在薄涼的空氣裏打了一個旋兒,旋即飄進了宮侍的耳中:“簡小侯爺是半個月前回到京都的嗎?隨行跟來的可有旁人?”
小陸子聽到這話的時候,身子猛地一凜,有些心虛地垂下了腦袋,邊回答自家主子的問話邊在心裏犯嘀咕:難不成我打瞌睡被主子瞧見了?哎,哎呦,真是‘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吖?怎麽在這種緊要關頭犯起了混來?還是總管大人說得對,在主子麵前始終都要謹記自己是一個奴才,首要任務便是要伺候好主子,隻有將主子伺候的心裏舒坦了,才有生存下去的資本。
小陸子暗自警醒著,待斂下所有心緒之後,恭敬地回道:“回陛下的話,簡小侯爺已於半月前歸京,三日前小侯爺命人遞上折子說是請求重新修葺楚王府。”
“修葺楚王府?”乍一聽到折子的內容,楚潯央也跟著一愣,倒不是說他對此不敢置信,而是簡崇向來是個懶散性子,依著他的三分熱度行事,恐怕又會是一場空歡喜,“哦?他什麽時候動了這份心思?我可記得他當年對楚家的小郡主可謂是‘唯恐避之不及’,沒想到在她去了之後,他竟能想起……”
在楚王府沒有出事之前,楚潯央曾和楚王話家常,言語之間透露著想將楚暖許給簡崇的想法,不料,還未等他說完,楚王便一口回絕,雖然他與楚王兄弟情深,但在楚暖歸宿一事上亦不好勉強。
後來他輾轉得知,楚暖兒時曾與人指腹為婚,至於對方是誰,家世如何,楚潯央無從得知。也正是由於他此時的疏忽,才導致了後來一係列事件的發生,如果能夠重新選擇的話,他一定會問上一問,問一問那個與楚暖指腹為婚的人究竟是何人?父母又如何?
“罷了,你命人宣簡崇那混小子進宮,朕倒是要瞧瞧他出去了一趟之後會有什麽長進!”說到此處,楚潯央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說不上是奸詐多一分還是算計更添一籌。
“是,奴才領命。”小陸子躬身向著身前的帝王行了一禮,而後徐徐後退。
等到小陸子剛剛消失在殿宇盡頭之際,匆匆奔來的諾信打破了此時的平靜。遠遠望見那道明黃色的身影距離自己越來越近,諾信的腳步愈發輕快起來,他是來報喜的,可是心裏卻有些發虛,因為他不知道他要報的喜對當今陛下來說究竟是不是‘喜’。
諾信雖在太醫院掛了一個閑職,但他真正的身份確實仙人穀穀主的嫡傳弟子,仙人穀的名號在江湖上算不得響亮,因為仙人穀早在數百年前就已經隱遁俗世,消失在了眾人眼中。仙人穀曾經培育出諸多神醫,在江湖上享有盛譽,隻要一提及仙人穀的名號,無論他是高官貴胄還是鄉紳土豪都會乖乖的將來人奉為上賓,其恭敬程度堪比帝王親自駕臨。
“咳咳……”瞧見那人根本沒有理會自己的意思,諾信有些急了,隻好輕咳出聲提醒著那人自己的存在。
楚潯央好笑地轉過頭,戲謔地睇了一眼立在自己身前的男子,他鮮少見到諾信如此刻這般驚慌失措的樣子,不好好打趣一番倒有些說不過去!於是,他半側過身子揶揄道:“瞧你這滿頭大汗、風度盡是失的樣子真是有違‘遊神’之名,怎麽著?這世間還有讓諾信你方寸大亂的事情?”
他不說這話還好,一說諾信的心裏更加苦悶起來,想當年他年輕氣盛,初出茅廬便在江湖上博得了‘遊神’的美名,旁人的阿諛奉承與諂媚讓他不禁有些飄飄然,驕傲自滿的情緒漸漸滋生,直到數年後一位少年英才以一局從他這裏折走了‘醫仙’的名號,痛定思痛之下,他決定隱退江湖。
對那位少年他是由衷欣賞的,也輸的心服口服,從此一心潛修醫術,不再複出。對仙人穀的他來說,輸掉並不可怕,可悲的是連名號一並輸掉,這讓他無顏麵對從小悉心教導他的各位師父。
“行了,行了,苦著一張臉做什麽?說吧,你今日過來所為何事?”早在登上城牆之時,他就下了‘不得任何人打擾’的命令,但這個‘任何人’裏並不包括諾信。
諾信歎了一口氣,認命的耷拉著他向來驕傲的頭顱,向著楚潯央回複道:“我是來給皇帝陛下報喜的。”
楚潯央挑眉,拉長了聲音問道:“喜從何來?朕這些年來可從來沒有遇見過什麽喜事,更何況還是能讓你親自前來報喜的‘大喜事’!”
“這……”諾信咬了咬牙,徑直說了下去:“清貴妃那邊出了喜脈。”
僅這一句話,就足以將楚潯央打入深淵,朝堂之上甚至是鄰國之中都盛傳著珞珈國楚帝無子的消息,原本眾人都以為此事出在後宮女子的爭鬥之上,而事實卻是每在房事之後,他都會命自己的貼身隨侍送去‘避子藥’,以此來杜絕子嗣的產生,即便朝臣數次以死相逼,依舊一無所獲。
在楚潯央這位鐵血帝王的心中,也有著一處柔軟之地,他有很多女人,但能為他孕育子嗣並且成功誕下的人隻有他心愛的女人才有這個資格,數年來從未有過例外,可是這一次……
“留嗎?若是你不想要我會想辦法,隻是清貴妃的身子恐怕要折損了,這輩子……很難說。”上次清貴妃是當著他的麵將‘避子藥’喝下的,如若不然,他真的會對清貴妃有所懷疑,誰也沒想到她肚子裏的那位命會這麽硬,不過,這樣也好,讓麵前這位也有重新選擇的機會。
“清音……很想有個自己的孩子……”當初是他將她帶進了這個漩渦,想想也該補償些什麽,畢竟他虧欠了這麽多。
欣喜刹那間漫過了心房,數日前他因為權勢許給了旁人一個孩子,有一就能有二,更何況這個孩子的娘親是他疼寵有加的女子,又有何不可呢?這一生他做過許多身不由己的事情,此次他更想為自己搏一搏。
聽到這樣的回答諾信隻覺得心裏一鬆,其實在來之前,他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沒想到最終的結果會是這樣,這讓他有些欣喜。這麽多年來,他聽他說了太多次‘不留’,也見過太多次因失足跌落而滑胎的悲劇,此次終於有了不同,這是一個好消息,亦是一個好兆頭。
“怎麽?你不高興?臉上掛著的算是什麽表情?嗬嗬,哭笑不得還是難以置信?亦或者是兩者兼有?”楚潯央有些感慨,其實他是喜歡孩子的,卻一次次將他們扼殺於萌芽之初,對於自私,他是承認的,不顧一切堪稱毀滅性的自私。
“能看到你走出自己圈定的領域,我是高興也是心酸。”和楚潯央如兄弟一般相處的這麽多年,讓他打從心眼裏接納並認同著這位兄長,他深知他的每一步走得是那樣的艱難,也正因為如此,才會默默為他心疼。
有了皇帝陛下的默許,各種賞賜接連不斷地向著清貴妃的宮殿而去,為之眼紅的人不在少數。在後宮之中,即便是羨慕嫉妒,她們也會小心翼翼地藏好,不給旁人留下一點攻擊自己的機會,當然也少不了一些個‘瘋女人’前來冷嘲熱諷一般。
“清姐姐真是好命,入宮時日不長,龍寵不斷,能這麽快就懷上小皇子,姐妹們也跟著心生歡喜,這偌大的後宮終於要添人進口了,日後少不得熱鬧。”清貴妃懷孕的消息一時間席卷朝堂,在後宮中早已修煉成精的眾女子自然是早早備好禮物,眼巴巴地前來恭賀,祝賀詞說到嘴酸,送禮送到手發麻,還不能對此生出半分怨念。
“妹妹說笑了。”送走了最後一撥人的清音,忍不住捶了捶自己的肩頭,她也不想每日接待這些個明嘲暗諷的人,可身在這個位置上的她早就失去了選擇權。
一旁服侍的小宮女見此立刻迎了上來,接替了清音手上的工作,嘴裏更是心疼地說道:“娘娘累了吧,今日來了這麽多人,半刻都沒能休息,這究竟是來送禮還是過來折騰人的啊?”怕自家主子餓著,宮女們趕忙奉上了茶點,現在主子是有身子的人了金貴得緊,她們自是小心侍奉著,合了主子的心意,賞賜必是少不了的。
“落月丫頭,你這話可說錯了,她們哪裏是來看我和小皇子的?分明是衝著金鑾殿的皇帝陛下來的,避是避不開的,為今之計也隻有走一步看一步。”清音歎了一口氣,手撫著微微隆起的小腹,笑容慈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