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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月下美人踏花來

  猛然睜開眼坐起身,抬手撫上額頭觸摸到一片濕冷的同時,我察覺到自己曾經的那條瘸腿竟然在微微抽搐。閉了閉眼,徐徐吐出一口氣,我伸手揉了揉那條腿,一邊平複著劇烈的心跳——最近不知為何,越來越容易夢到以前的事情。


  我發了陣呆,才回過神來細細打量了會周圍,發現現在的自己正處在一間布置簡單的房間裏,蓋在身上的被子散發出淡淡的藥草香。想到昏迷前發生的事,我試著運了下內力,發現自己的內裏並沒有太大的損傷,隻是奇怪的是,右手腕上的傷雖然好好包紮上了,但那一條斷筋卻並未續上,所以手上雖然能動卻沒有辦法使力,若是端茶杯還行,但若要拿劍,隻怕有些困難。


  我眸色一暗,翻身下床,卻發現身上的衣物已經被完全換過了,可笑的是,竟然和我不久之前從千重樓裏出來時就扔掉的,那套和容行止身上的衣物極其相似的流雲暗紋綠邊白衣一模一樣。我嘴角嘲諷地勾了勾,抬起左手推開門,便見眼前一個不大的庭院,正中一張白玉石桌,月光傾灑在上麵,流轉出乳白色的光芒。


  我緩步走了出去,才見庭院邊上是一處桃花林,粉白色的桃花開得正盛,微風一過,便掀起漫天的香雨,在皎白的月光的烘托下,如夢似幻。我站在石桌旁呆呆地看著紛飛的花瓣,看著那一身素衣的男子撐著一把青色的油紙傘,一步一步踏過地上層層疊疊的粉白色,朝著我慢慢走來。


  銀白色的長發鋪散開來,帶著點點濕潤,可以看的出才沐浴過;他神情恬淡,逼人的容顏在月光下柔和了不少,生出些可親近之意;風牽動他的衣角,戀慕般的不肯離去。那天神一般的男子,在這個時候竟然像從雲端走到凡間來的仙人,讓人淡去了膜拜之情,卻更加生出一絲愛意。


  這一瞬間的畫麵緩慢地像要被印畫在白紙上,那畫上有一個撐傘緩步走過粉色花雨間的俊美男子,還有一個靜靜站著的沉默女子。他們兩兩相望,明明在漸漸靠近,卻又仿佛隔了千萬裏般不可觸碰的遙遠。


  然而,他們終究是靠近了。撐傘的男子徐徐收了傘,傘麵上隨之抖下好些花瓣,大部分蕩在半空中輕輕飄落了下去,也有一些不舍地粘在那頭銀色的長發上。


  “樓姑娘,我們又見麵了。”他的聲音不管聽多少次都會覺得特別好聽,並且難得的帶上了一絲笑意。


  我僅是淡淡的看著他,沒有說話。


  容行止不在乎地自顧自的坐到了白玉桌前,對我道:“樓姑娘,請坐。”我聞言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在他的對麵徐徐落座,然後出聲道:“容大樓主果然精明,本來我們滿心以為讓你吃了個苦頭,沒想到樓主事事皆以預料,不過將計就計,到頭來,做了傻子的竟然是我們。”


  容行止不易察覺的勾了勾嘴角,道:“樓姑娘過譽了。說句實話,我確實是吃了苦頭的。之前以為樓姑娘刺我那一劍已經足夠讓我傷心欲絕了,沒想到得知你一直在想著怎麽算計我的事實之後,才是最令我傷心的。”他頓了頓,聲音柔和了些:“樓姑娘,這許多人當中,你最不應該算計的人就是我。”


  我嗤笑一聲道:“容大樓主這句話說出來你自己信嗎?這就好像餓狼對著小白兔說你要相信我不會吃你一樣。容大樓主,你這話說的未免著實可笑了些。”


  容行止卻是神色未變,依舊認真道:“樓姑娘,容某所言句句屬實。”


  我聞言冷冷勾起嘴角,露出右手腕道:“是嗎?那容大樓主能否解釋一下這是為什麽呢?”


  容行止看了看我的手腕,忽然伸手輕輕覆上我的傷處,言語間帶著一絲理所當然的意味:“這個,自然是因為現在的樓姑娘不同於以往,是非常厲害的人了,可是又老是仗著現在的自己有了一點本事就總不聽話,就算關在地牢裏也能逃出來,所以不得已之下,隻能采取這樣的辦法。”


  我皺眉道:“容大樓主,我並沒有必要聽你的話吧?!”


  容行止搖搖頭道:“不對啊,樓姑娘。我之前不就告訴過你了?你曾經說過的,隻要我一個就好了。所以,我說的話你難道不應該聽嗎?”


  我雙眉間皺的更深,聲音也沉了下來:“容大樓主,我之前也已經說過了,我並不清楚你在說什麽。而且,我也不記得我對你說過這句話。如果你隻是想憑一句虛構出來的話就來束縛我,我相信你也明白,這是不可能的。”


  容行止聞言臉色先是一沉,隨即恢複了往日的平淡,道:“你不記得沒關係,但你要清楚,這句話並不是虛構的,而確確實實是你說出來的。既然說了就要做到,知道嗎小骨?”


  他叫我小骨,而不是樓姑娘。


  我有些怔愣,忽然有一瞬間開始懷疑起眼前這個偏執甚至透露出一絲瘋狂的男人並不是真正的容行止,或者……從一開始一直到現在,我就從沒真正清過這個男子。他平近到幾乎冷漠的麵容之下,是否隱藏著一顆壓抑著瘋狂的心?在那雙從無波瀾的幽深雙眸之下,是否隱藏著一頭張牙舞爪的猛獸?


  我突然間覺得背上有些發寒——原來,我從來就沒看清過自己的對手是個什麽樣的人!這就好像行走在迷霧中的士兵,看不清對手的模樣,隻知道自以為是的亂打一通,最後卻發現,自己早已經掉入對方布置好的陷阱。


  我沉默了一陣,最後站起身道:“樓主大人若沒有其他的事,就請放我回去了。免得耽誤你我的時間。”容行止沒有說話,從我的角度看過去,隻能看見它在風中微亂的額發和精致挺直的鼻梁。


  等了半晌對麵的人仍然沒有說話,我也不願再多做逗留,轉身想回房間,卻忽然感覺到左手腕上一緊,緊接著就是一陣天旋地轉,我心下一驚正想反擊,卻發現對方的手很有技巧地正正扣在我的脈門上!我生生壓下自己的動作,就被壓在了白玉桌上,背部緊貼著冰涼的桌麵,傳來一絲透骨的涼意。然而下一刻,就像是要為我驅寒一樣,身上覆上了另一具溫熱的軀體;那人垂落下來的發絲掃過我的臉帶來些許癢意,微熱濕潤的呼吸吐在我的耳側,讓禁不住渾身一抖。


  “容行止!”我不由叫出聲——這個人又想幹什麽?!


  “噓,不要動,”他的聲音輕的好似虛無,卻偏偏帶了些莫名的眷戀氣息,“乖乖的,不要動。”


  我深吸一口氣,耐著性子問道:“容大樓主,請問您到底有何貴幹?”


  “你還記得我還是顏江扇的時候,我們一起在月下飲酒的時候我跟你說過的話嗎?”他並不回答我的問題,卻問了一個沒頭沒腦的問題。


  我一時有些氣不過:“不記得了!”


  “不記得沒關係,反正你不記得和我有關的事也不是第一次了,”他在耳旁似乎是自嘲地笑了笑,“我說過,有一種能夠通過母蠱與子蠱來操控人的行動的‘牽心蠱’,欲解此蠱,就必須飲下母蠱之人的鮮血。但是當時我還沒有告訴你後麵的一部分內容……或者說,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由於這種蠱的毒性太大,且由於長期寄居在人體內,毒素會擴散至身體各處,就算解了蠱,中蠱之人的身體也會由於毒素慢慢擴散的原因,減短那人的壽命。長則十年,短則五六年,最後一定會因為毒素擴散至全身而死。”


  我聞言心裏莫名一顫,卻仍是用了淡漠的語氣道:“這又關我何事?”


  容行止笑了一笑道:“是啊,是與你無關。”他沉默半晌,然後摟住我緩緩收緊手臂:“不要動,讓我好好抱抱吧。”


  我本來想要伸手推開他,但手剛剛抬起卻不知為何,又放下了,最後閉上眼睛,由他抱了。


  “你知不知道……”容行止在我耳邊用了一種近似於懷念般的語氣說話,“我本來是不喜歡桃花的,或者說對於這種脆弱的徒有其表的東西我都不喜歡,可是因為曾經有一個人告訴我,美好的東西就是要用來愛護的,就算他再脆弱,隻要愛他的人強大就好了。所以我嚐試著養各種各樣的花。大部分都死了,我並不擅長這方麵的事,可是所幸,還是有一部分存活下來了。其中我種的最好的就是桃花。我把種好的花拿給那個人看,那個人笑著說好看的樣子我一生難忘。我覺得……那個時候我就覺得,那個人笑起來的樣子,勝過這世間一切美好的事物,是最美的,是把我從深深的地底拉到太陽底下的仙子啊……”


  我徐徐出聲:“那個人還真是幸福,能被身為天下第一美人的您這麽誇獎惦記,也真是死而無憾了。”


  “是嗎?”容行止喃喃道,“是嗎?”


  他緊了緊雙臂,牢牢的抱住我,就像要抓一個虛妄的隨時都要消失的幻象。


  “是嗎……”


  他一遍又一遍的歎息般的問道,月色迷蒙,桃花漫天,卻無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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