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痛入骨髓
伸手輕輕推開眼前緊閉的房門,入目一片黑暗,房間的主人似乎還在沉眠。腳下微微一頓,卻感覺到不遠處一閃而過的氣息,我抬腳走了進去,正欲開口說話,卻猛然發覺背心處傳來一陣涼意,心下一驚,手搭在腰間長劍上想要抽劍回擊,卻是為時已晚,武器透過衣物傳來的冷意清晰地表達出一種威脅之意。我頓了頓,還是徐徐收回了手,語氣平淡地問道:“不知閣下是何人?夜間闖入此地所為何事?”
身後的人卻並不回答,倒是應該在屋內的林岩出了聲:“小骨……不要亂動,是千重樓的人。”
我微微皺了眉,道:“千重樓的人怎麽會在這裏?”
林岩歎了口氣道:“我們被跟蹤了。”
我聞言愣了愣反而放鬆了身體,道:“林岩,你為什麽不點燃蠟燭?我看不到你的臉。”
林岩道:“小骨,我現在被他們製著怎麽點蠟燭?”
我笑了一聲道:“林岩,我倒不知道,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喜歡叫我小骨了?”
林岩似乎是愣了一愣,才道:“我叫你小骨你還不高興了?你難道喜歡我以前對你的稱呼?”
我道:“我是有些不怎麽高興呢,因為……你根本就不是林岩啊!”說話的同時我運起手中的酒壇向後狠狠砸去,身後的人傳來一聲悶哼,背上的冰涼觸感也隨之消失,我迅速拔劍回身,暗中感受著黑暗中的氣息,來的人不多,呼吸很輕,不仔細感受根本察覺不到,這也是之前為何我沒能察覺到的原因。
門邊兩人,已解決一人,屋內兩人,其中一人沒有武功。應該就是這麽多人……等等!不對!房梁上還有一個人!對方的氣息隱藏的太好,竟然在對方出手的時候我才稍微察覺出了一點動靜!
我有些狼狽地躲過來自屋頂上的一擊,還未站定便聽見耳邊傳來密密麻麻的破風之聲——是暗器!我足下輕點退至靠牆之處,揮劍擋下迎麵而來的暗器,與此同時,屋內的幾個人同時朝我疾速逼來!
來的人顯然都是功夫極高的人,動作之間幾乎悄無聲息,連殺氣都掩蓋的很好,我雖然對黑暗的環境並不陌生,但一時麵對這麽多高手還是稍顯吃力,況且他們已經占了先機。我盤算著使了個虛招想要先衝出重圍,然而行至半途,卻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聲熟悉的叫聲:“阿碧!”
身形猛然一頓,隻是一霎那的時間,右手腕上便傳來一陣劇痛,手筋已然被挑斷,霜劍落地傳來錚然之聲的同時,我便知道這一次是逃不掉了!
忽然亮起的燭火晃花了我的眼,我微微眯了眯眼,等到適應了光線才慢慢睜開,果然看見自己四周已經圍了一圈黑衣人,衣領上一朵荷花,招搖地章示著來人的身份。正對著我的一人眉飛入鬢,雙眸似點漆,一張英俊的臉上全是漠然之色,冷冷地看著我。
我勾了勾唇道:“真是不得了,連左護法大人也來了,不知道千重樓這麽大費周章的闖進來所為何事?”我把視線移到淩霄身後的“林岩”身上,道:“不知閣下又是何人?一張臉惟妙惟肖,連聲音也幾乎是一模一樣的,不得不的佩服閣下的易容術之高超啊。”
“林岩”嘻嘻一笑道:“哎呀,我就算易容的再好還不是被你發現了?說實話我很好奇,明明我模仿的那麽好你怎麽就察覺出我不是真的林岩呢?”
我笑了笑道:“這很簡單,真正的林岩幾乎都不叫我小骨。”
“原來是這樣啊,”那人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搖著腦袋歎道,“看來我還需要磨練啊,你說是不是啊,小宮主?”言語間取出一瓶藥水在臉上一抹,露出一張我並不陌生的俊俏臉蛋兒——竟是扶柳!
我雙眼微微長大,隨即哼笑一聲道:“我倒不知我曾經身邊的美人們個個都不是簡單的人物呢。”
扶柳仍舊笑嘻嘻的道:“小宮主過獎啦。現在的小宮主才是人人談之色變呢!前不久不還給我們樓主使了一道絆子麽?說實話,也多虧了你弄死了公主,咱麽樓主才能順順利利地拜托那個黏糊糊的女人哪……也才有了到青州來的合理理由呢!”
我微微眯眼道:“是嗎?舉手之勞,毋庸多謝。”
“怎麽能呢?咱們千重樓一向講究知恩圖報,這不,樓主專程派了我們幾個最親近的心腹來請您過去,要好生謝謝你呢!啊,對了,你是不是很奇怪這知秋的府邸明明難進來的不得了,咱們幾個怎麽說進就進了對吧?哎呀,其實也不輕鬆啦,至少要抓你這個同伴還是費了我們不少時的,連桓似都主動栽了一回在你們手裏,才好不容易進了這裏的大牢。”
他話音剛落,門外就傳來一聲笑語:“扶柳,就你多嘴!”偏頭便見一人青衣翩然,臉上笑意溫潤似玉,正是桓似。
“姑娘,我們又見麵了,隻是不知道姑娘可否還記得我當初所贈之物呢?”桓似看著我笑盈盈地問道。
我沒有說話,隻是眸色冷了下來。
桓似見我不答亦未惱,隻是從袖中拿出一支做工並不算精致緋紅色牡丹花簪,道:“這隻花簪本來是我贈予姑娘的,隻是不知道為何會跑到別人的頭上去了呢?”
我看著花簪上沾染的血跡,瞳孔猛然一收縮,冷聲道:“林珊呢?”
“來,現在我們來物歸原主,我給你帶上好不好?”桓似仿若未聞,伸手把花簪小心地戴在我的發間,細細看了一陣,讚道:“嗯,果然還是戴在姑娘好看些。”
我冷冷地看著他再一次問道:“我問你,林珊呢?!”
桓似垂頭看了我一眼,道:“你是說那個戴著我送給你的花簪的女孩麽?她搶了我送給你的東西,我自然是把她……”他忽然收了笑容,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這男子沒有笑容的時候,沒有了刻意的偽裝,男子整個人竟透露出一種陰鬱瘋狂的感覺,壓低了聲音一字一句道:“殺了。”
在我耳邊突出這兩個字的同時,他忽然一個屈膝擊中我的小腹,我悶哼一聲,捂著腹部微微彎腰,卻又感到頸上一痛,眼前一黑便什麽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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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徐睜開眼,眼前是一片昏暗。厚厚的床帳重重疊疊地垂下來,遮擋了光線,隻能模模糊糊感受到一點點微黃的顏色。
我張了張嘴,卻發現嗓子幹啞的難受,於是咳了一聲才有些艱難的出聲道:“有人在麽?”立時便有一個丫鬟應了聲,撩開床帳走了進來,看著我麵上便是一喜,道:“小姐你醒了?”便又轉了頭朝外麵喊了一聲:“快!快去通知大人和付梅醫仙!就說樓小姐清醒過來了!”外麵便有人應聲去了。
那丫鬟看著我急急問道:“小姐要喝水嗎?我給您倒一杯來吧,您都昏睡了整整七天了,這段時間可沒擔心死我們大人,常常眼睛都不眨地守在您身邊,今天實在撐不住才回房小憩一會,沒到您就醒了!”
丫鬟把水遞給我,我慢慢地喝了,覺得嗓子好受了些才道:“我怎麽會睡了這麽久?”
“您不知道,自從那天付醫仙給您臉上敷了藥之後,您突然覺得臉上燒得難受,當時可把大人和醫仙給嚇壞了!醫仙怕你忍不住傷了自己就給你喂了那個什麽麻……麻藥?然後你就昏睡過去了,期間您發了幾次燒,到現在才算清醒過來呢。”
“是麽……”我低下頭回想著那天的情形,還是有些映像的。
記得葉知秋不知用了什麽手段竟然請到了江湖上有名的行蹤不定的醫仙付梅,說是要治好我的殘麵和瘸腿。於是那天付梅在我臉上敷上了一層厚厚的藥後,剛剛在說要注意什麽的時候,我突然覺得臉上灼燒的難受,痛苦地倒在地上翻滾,混亂之間似乎是聽到葉知秋焦急的呼喚聲,和付梅驚訝的聲音,後來不知道被強壓住灌了什麽液體就失去意識了,直到現在清醒過來,竟已是七天後了。
我正回想著,便聽見葉知秋急切驚喜的聲音傳了過來:“小骨!小骨!你醒了?!太好了!”床帳被急切地撩開,顯出兩張帶著同樣的期待與驚喜的臉,正是葉知秋和付梅。
“哎哎!讓我看看!你可算醒過來了!你要是再不醒的話,這男人可就要把我生吃了!”付梅嚷嚷著,擠開想撲到我身上來的葉知秋,哼了他一聲道,“你幹嘛?人可才醒過來,經不起你這麽折騰!來,我把把脈,嗯……不錯,脈象已經穩定了。臉上……小骨,你要不要看看自己的臉?”
我聞言一愣,有些猶豫,葉知秋卻是笑起來道:“小骨,不要猶豫了,看看吧!”說著搬了一張銅鏡到我麵前。
我先是快速地瞄了一眼鏡子裏的人,然後頓了一頓,才緩緩湊近了,細細看著那一張雖然依舊普通,卻沒了那一道猙獰疤痕的臉,那裏,隻剩一道淺紅色的痕跡,相信再過不久便會連一絲痕跡也沒有了。
“這是……我的臉?”我有些遲疑地撫上自己的臉,聲音顫抖。
“是啦,不是你的臉還能是誰的?”付梅笑眯眯地說,“再怎麽樣你也要相信我的醫術啊。”
我仍是有些難以置信——那道傷疤,那個人在我身上留下的傷痕就這樣要消失了嗎?
“臉上的已經好了,接下來就隻剩下治好你的腿了!”付梅興奮道,“我真是好久沒遇到傷得這麽嚴重的腿了!雖然我治療起來是很爽啦,但是小骨你可能就不好受了!因為像你這樣的腿骨頭已經變了形,需要斷腿之後讓它再一次自己長好愈合才能治得好!斷腿的痛苦可不是好受的,麻藥對你的身體傷害太大,你已經用過一次,不能再這麽短的時間內第二次服用了,所以……你隻有清醒著承受這斷腿的痛苦……小骨你……”
付梅後麵的話沒有再說,我卻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葉知秋站在一旁沉默著,想來他早已經知道治好斷腿所必須承受的痛苦了。我深深吸一口氣,笑了笑道:“沒關係。既然好不容易請來了你這個大醫仙,豈有不治的道理呢?不就是忍著點痛嗎?沒關係,我受得住。”
我盡量笑得自然,葉知秋卻遲疑著道:“小骨……你可要想清楚了……”
我朝他安慰的笑了笑:“當初不是你硬要給我治療這條瘸腿的嗎?怎麽?臨到頭了你卻要退縮了嗎?”
葉知秋身子動了動,卻沒再說話。
整個人被按住手腳壓在長凳上,葉知秋在我麵前蹲下身,輕輕撫摸著我的臉,道:“你要是實在忍不住了就大聲叫出來,如果連叫出來都無法忍受了的話,就咬住我的手。”
我點點頭,剛想笑著回答他,讓他別擔心,腿上卻傳來一陣鑽心的劇痛,竟是付梅趁我不注意放鬆下來的時候命人開始狠狠敲擊我的瘸腿了!
我猛然間瞪大雙眸,身子劇烈地彈了一下,卻被人大力按了回去!
“不要停!繼續打!快!”付梅在身後大吼道!
腿上傳來的敲擊感一下比一下沉重,疼痛感麻痹著我的大腦,像是要把什麽東西從我體內抽走一樣,惡狠狠地從頭頂上撕開我!
“啊——!救命!不要……救命啊!不要不要!好痛!嗚啊啊!”我終於忍受不了地尖聲大叫起來!
意識徹底亂成一片,眼前一片白光,什麽也看不見,我胡亂嘶喊著,卻能感覺到有人用了極大的力道狠狠抱住我,在我耳邊用了顫抖的聲音不停地說話,反反複複卻隻有一句:
“不怕不怕……痛過就好了……痛過就好了……不怕……”
我不怕,我知道痛過就好了。
可誰來告訴我,要在傷口痊愈以後,如何才能忘記這份刻骨銘心的疼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