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翻雲覆雨

  “啪！”掃把落地的聲音驚醒了正在發呆的少年。少年受了驚嚇，渾身抖了抖，茫然地看了看四周，才發現倒在地上的掃把，慌裏慌張地蹲下身去撿。


  我抿了抿唇，先於他把掃把，撿起來，少年也為看清楚是什麽人就連連道謝，待他抬頭看清楚是我，臉上立刻浮現出驚喜的神情，確認般地道：“阿、阿碧？！”


  我笑著點了點頭，把掃把遞還給他，問道：“做什麽站在門口發呆？不怕掌櫃的罵你？”


  小黑嘿嘿笑了兩聲，搔著頭道：“我也不、不知道怎麽了，最近這段時間心神不寧的，老是覺得有什麽事要發生，所以就、就擔心你……”


  我有些無奈：“你擔心我做什麽？我吃得好睡得好，沒什麽好擔心的。倒是你，不勤快點，小心掌櫃的不要你了。”


  小黑還是嘿嘿傻笑，道：“你進來坐坐吧，我給你倒杯茶。”


  “不用了，”我擺擺手，“我還有事要做，不多做耽擱了。我過來就是看看你，隨便給你提個醒兒……”


  “提醒？”


  “嗯，最近……不，應該是接下來一段時間京都應該不會太平，你要注意著點兒，不要一個人到處亂跑，可以的話，盡量待在客棧裏不要出來知道嗎？”


  “會發生什麽大事嗎？”小黑緊張兮兮地問。


  我看著他那樣子不由笑了，拍拍他的肩膀道：“不是什麽大事，隻不過比平時危險些罷了。你多注意一下就好。”


  “那你呢？阿碧你會有事嗎？”小黑的臉上滿滿的全是擔憂。


  我看著他清澈的眼睛愣了愣，安慰道：“我能有什麽事？我可是個連人都敢殺的，能有什麽事？”


  小黑訥訥地點頭，咬著唇喃喃道：“我不希望你有事……但、但是，我也不想阿碧你去、去殺別人……”


  眼前的少年明明是在勸阻我，聲音卻好像蚊蚋似的，低著頭，好似他才是犯錯的那一個。我突然就有些心疼——我不是良善之輩，這一雙手如何不會沾染鮮血？


  然而話一出口，卻謊言：“嗯，我知道了，放心吧，我不會的。”


  少年抬起頭，晶亮的眼睛彎起，笑得滿足而微微羞澀。


  那一瞬，我有些震撼——明明不是美人，我為何卻覺得少年的笑容比我以往所見的任何一個美人的笑容都要明麗呢？！甚至蓋過了那記憶中一直念念不忘的美過明月的笑容。


  “嗯……那、那我走了……”我勉強微笑著和小黑告辭，幾乎是落荒而逃——麵對那少年幹淨的笑容，我竟覺得自己肮髒而卑微，羞愧得根本不敢直視他。


  我在街上恍恍惚惚地走了一陣，忽然感到腿上傳來一陣抽痛，回過神低呼了一聲，趕緊俯下身揉著剛才不小心撞到旁邊小攤的瘸腿。


  “嗨，姑娘！你走路可注意著點兒！沒什麽吧？”小攤的主人在一旁問了。


  我呲牙咧嘴地扯出個笑容，連連道：“沒事沒事！”


  一邊說著，一邊不經意偏過頭，卻不期看見兩道熟悉的身影。


  我揉腿的手一頓，往小攤旁邊的陰影處避了避，然後偏頭細細地看過去，眉頭迅速地皺起來——那兩個正走進一家酒店的人不是洛雲和柳若魅又是誰？雖然做了喬裝，但憑我對他們的熟識程度，一眼就認出來了。


  連他們兩個都出現在京都裏，是不是可以猜測容行止也來了？難道千重樓真的打算在長平公主大婚的時候幹出什麽事來？

  我想要悄悄跟上去，但一想到現在還有更加重要的是要做，還是放棄了。既然千重樓還沒有動作，那我就先等著看看，容行止到底到底打算幹什麽。


  回到厲王府，我先找到了沈笑，這個男子這兩天為著如何讓木靈琅心甘情願地去“拿”那樣東西憔悴了不少，發呆的次數也比平時多了不少。


  “有這麽難麽？”看著眼前又一次發起呆來的男子，我歎口氣道。


  “啊？”沈笑回過神來，隨即意識到我在說什麽，抿了抿唇，“也沒有……”


  “沒有你怎麽這個樣子？”我皺著眉，想了想道，“你告訴她你的真實身份了嗎？”


  沈笑搖搖頭。


  我沉默半晌，最後沉聲道：“沈笑，我們沒有時間來給你猶豫了。我今天在街上看到了洛雲和柳若魅。”


  沈笑驚訝地道：“他們不是應該在千重樓麽？”


  “我也奇怪他們為何會出現在京都，但不管怎樣，這都說明了千重樓暗地裏有了動作，”我嚴肅地說，“公主大婚那日絕對不會太平，各方勢力相爭，我們不能失去優勢。”


  沈笑沒說話，我握了握他的手道：“我知道你的難處，但是形勢所迫，今天我就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向木靈琅說明……如果還是不行，我就親自來了。”


  沈笑好一會沒有反應，最終還是緩緩點頭。


  我垂下眼簾，捏了捏袖中的紙包，手卻有些控製不住地顫抖。


  雖然話是這麽說，但也僅僅是說說而已。依照沈笑的性子，就算再給他一個月的時間，他也隻會溫溫柔柔地緩慢行事，但是我已經不能等了，我隻能以最快最有效的辦法讓木靈琅徹底地離不開沈笑。


  兩顆心靠攏也許要花費很長的時間，但要兩具身體交纏在一起，卻是再簡單不過的事。


  ******************************************************

  近日來，京都的上空總是被厚厚的雲層遮掩住，夜裏半點月光也不見，隻靠著走廊上的紅燈籠找出些光亮。


  我倚在廊上，攔住一個端糕點水果往沈笑和木靈琅住處走去的丫鬟，拿出一壺酒道：“你等一下，把這壺酒也一並送進去吧。”


  “這個是……”


  “啊，這個是公子要的，你順路就帶進去了吧。”我朝那丫鬟笑了笑。那丫鬟雖然有些莫名其買哦，但還是點了點頭，端著東西繼續走開了。


  我看著那丫鬟的背影，低頭看了看手上的紙片，上麵還殘留著一些白色的粉末，我湊近聞了聞，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合歡散的味道。幾乎所有花樓裏都有的一種東西，混在酒裏無色無味，可隻要一點就能使人欲火焚身，隻有與他人歡好後方能紓解。


  “啪！”水滴紮在紙上的聲音意外的大聲。


  我愕然地摸上自己的臉，竟不知何時已經一片濕潤。


  多可笑，明明是早就決定好的事，直到現在，我竟然在落淚。為了什麽？我懵懵懂懂地有些明白，今晚過後，這世上，又少了一個我可以隨時依靠的懷抱。


  可是我沒有時間來緬懷。


  我深吸一口氣，把手上的紙揉成一團扔進廊下的池子裏，抬起袖子有些粗魯地擦幹淨臉，轉身離開。


  一夜未眠。


  我精神有些不濟，沒精打采地坐在屋裏，剛倒了一杯茶，還沒來得及喝，一道白色的身影就撞開門衝了進來。


  我不用抬頭，也知道來的是誰，把茶往旁邊一推道：“怎麽這麽早就過來了？喝杯茶吧。”


  一直修長白皙的手伸了過來，卻沒有握住茶杯，而是狠狠甩了我一巴掌！


  這一巴掌力道不小，我的臉被扇得偏向一邊，眼睛都花了，嘴角多半也破了，一片血腥味。


  我捂著臉頰沒吭聲也沒動。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那人的聲音是哽咽的，沙啞的，顫抖著，包含著壓抑的憤怒。


  我嗤笑一聲道：“還能為什麽？你不知道麽？隻有這樣才能讓木靈琅離不開你。不過就是一晚上，你是個男人，又不像女人，隻有一個第一次，生什麽氣？”


  “你說什麽？”那聲音很輕，輕到近乎飄渺。


  我閉上眼睛，盡量使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淡：“我說，做了就做了，你要是想，我也可以陪你啊，權當補償。”


  身後那人沒再問，卻是自嘲般地笑起來：“嗬……嗬嗬，樓重骨，你明明知道為什麽我一直不想讓木靈琅誤會我對她的感情。我不想耽誤她這是其一，最主要的……最重要的是我沈笑，這一生，這一顆心，隻能裝得下一個人！你不在乎沒關係，你跟別的人亂來沒關係，隻要你活在這個世界上，隻要你的視線偶爾能觸及到我，我就滿足了！可是為什麽……為什麽你要這麽做？！”


  說到最後，男子的聲音已是帶了明顯的哭腔，我愕然地轉頭，卻是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紅了雙眼。


  我從未見這樣的沈笑，他應該是一直溫溫柔柔的，雖然總是發著呆，苦著一張臉，但從來都是安靜的，平和的；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衣衫淩亂，總是仔細梳好的頭發四散披開來，雙目赤紅，臉色卻是蒼白的。而那雙總是含著擔憂和溫柔看我的雙眸，此時卻隻有悲憤、失望。


  我張了張口，我想叫他的名字，最後還是死死咬住了嘴唇，忍住沒有說話。


  “你為什麽要這樣……”他低下頭看著我，又問了一句，卻並不期待回答了。


  他笑了一下，眼角卻滑下一行清淚。


  “我不會怪你，小骨……”他忽然伸手輕輕地撫上我的臉，雖然顫抖著，卻仍是極盡溫柔，“但我永遠不會原諒你。”


  他勾了勾唇，轉身離開。


  我慌忙地伸手去抓他的衣襟，卻沒有抓住，呆呆地看著那襲白衣消失在門口，半晌終於嗚咽出聲：“嗚啊……”


  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我錯了……


  可是已經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