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裂空之刃
又是一輪箭雨,噼噼啪啪地砸在冰壁上。起點是埋在地下大水缸的冰壁,就像是有地基的牆面一般,堅實得很,普通弓箭根本不能傷其分毫。雷納及另外兩人躲在冰壁後方,靜待著對方進攻的間隙。
終於,箭支撞擊冰面的噼啪聲消失了。雷納抓住機會,冰壁的上部立即化開,變成了數排冰刺。
但冰刺沒有被射出。
雷納看見了令他疑惑萬分的景象。已經入城的大量士兵朝著城門狂奔,彷彿被鬼魅驅趕著一般。這是……兵力調動?還是對方有什麼計策?亦或是……撤退?
一名士兵跑得急了,將腰間的長劍落在了草地上。發現這件事時,士兵已跑出了十幾步。他看看長劍,又看看城門,只糾結了一瞬,便毅然決然地朝城門跑去。
這連撤退都不是,這是逃命!
雷納望了望身邊孤零零的兩人,又望了望對面幾可塞滿城樓的大量士兵——他摸摸自己臉頰,朝兩人說道:
「我臉上沾了什麼東西嗎?」
奧康納和艾莎爾搖了搖頭。
雷納心中的疑惑愈發濃烈,猶豫了一會兒,他開始下達指令:「奧康納,你去西城門看看有什麼情況。艾莎爾,你去鎮子里守著,以防他們搞什麼偷襲。」
兩人同意,各自奔往了不同方向。目送兩人離開后,雷納再度將視線轉回城門。
這回,他發現了異樣。
一名穿著精緻長裙的年輕女子出現在城門。她跨過地面橫躺的屍體,小心翼翼地穿行在大量血漬與遺落的鋼鐵長兵之間。因為這一幕實在太過突兀,雷納愣了愣神。接著,他便注意到了對方長裙上的好幾處裂口。
「被卷進來的難民?卡塔納的人嗎?」
雷納本想著能不能救下對方,但看見城樓上的大量士兵,他搖了搖頭,只靜靜注視著情況發展。
一名落在後面的士兵悶著頭朝城門狂奔,就在快要到達時,他抬起頭來,目光與年輕女子直接對上——一聲驚叫傳出。令雷納訝異的是:發出驚叫的不是那位弱女子,而是這名全副武裝的士兵。
士兵的腿抖得跟撥浪鼓似的,身體不住地後退。那名女性逼了上去,嘴裡不斷地問著什麼。士兵大搖其頭,雙手狠命地左右擺動,隨即轉身想跑。
雷納好像看見什麼東西閃了一下。
士兵鎧甲的縫隙處頓時裂開長長的口子,鮮血噴射出來,濺得到處都是。
雷納瞪圓了眼睛。
接著,女子身體消失了,就那麼消失了。雷納急忙來回掃視戰場,終於在另一名士兵身旁找到了他。一樣的流程,一樣驚慌的士兵,只不過這個士兵舉盾擋了一下。
一道光滑的切口。削成兩半的,不是鐵皮盾,卻是士兵的胳膊,還有他的整個脖頸。雷納眼睜睜地看著那人的腦袋落下,胳膊斷成兩截。
這時,雷納注意到那女的正看著自己。
他倒吸了一口冷氣。
冰壁暴起。雷納瞬間用干周圍所有地下水缸,拼盡全力塑成一道冰罩,將自己圍在了裡面。他心裡只剩一個念頭——那是什麼怪物?那tm是什麼怪物?
咯——寒冰的輕響。每當有東西接觸到冰壁時,總會發出這樣的響動。這段時間以來,雷納已不知多少次聽到這樣的響聲,這次卻格外令人悚然。
因為這聲音,是從冰罩內發出的。
一支細細的劍刃從後方抵上雷納的脖頸。雷納本能地縮了縮脖子,不但是因為冰涼的觸感,也是因為對其主人的恐懼。那感覺,就像是一條毒蛇已亮出毒牙,身體后屈,準備最後一撲。而自己卻手無寸鐵,跌坐在地,連逃都不好逃。
「摩黛絲蒂向你問好。」
略帶稚嫩的聲音傳來,雷納強忍轉身的衝動,回答道:「你好……」
「你……是可怕大叔的敵人嗎?」
可怕大叔?誰?我怎麼知道是誰?雷納想反問對方,可生生忍住了。在見證兩名士兵的慘狀后,他內心的求生本能大聲吼叫著,告訴著雷納,他的生命,就系在自己接下來的回答中。
是或不是……雷納內心掙紮起來。回答是,自己是敵人,那不明擺著找砍么。回答不是,不是敵人,就能保證安全?好像也不行。雷納悲哀地發現,這種事根本就沒有定數,自己卻不得不將生命寄托在這種沒定數的事情上。
等等,雷納內心靈光一閃——那兩名士兵,好像都是拚命搖頭擺手來著,那意味著兩人答了不是。既然如此——
「是。」雷納硬著頭皮道。
劍刃沒有切下。
女子蹦蹦跳跳地沿著冰罩內沿轉圈,走到了雷納跟前。這時,雷納才看清對方的長相——清澈如水的眼眸,標緻的五官,只是好像沒有打理,顯得素麵朝天。
「你……夠強嗎?」
有沒搞錯?我要是夠強還能讓你拿劍逼著,問這種莫名其妙的問題?雷納內心怒吼著,既然你愛問,那我也一條路走到黑算了。
「我覺得我夠強。」儘管內心似火,雷納的神情卻平靜如水。
聽見回答,女子放下了劍刃。雷納長出一口氣,等待著對方下一步動作。
摩黛絲蒂彎下腰,開始用兩把刺劍切割長裙下擺,那動作就像是幼兒賭氣砸玩具一般。雷納見狀大惑不解,卻也不敢多問。不一會兒,長裙膝蓋以下的裙擺便被扎得破破爛爛,還掉了幾大塊。
「嗯……那個……你還有什麼事嗎?」雷納嘗試著搭話。
摩黛絲蒂沒有理睬,兀自對付著長裙,嘴裡不斷念叨:「礙事的東西……礙事的東西……摩黛絲蒂討厭礙事的東西……」
雷納無奈,只好慢慢等待。終於,長裙從膝蓋處撕裂,變成了兩截,切口處也爛得慘不忍睹。摩黛絲蒂抬起頭來:
「你能打死可怕大叔嗎?」
「可怕大叔?是誰?」
「可怕大叔就是可怕大叔,摩黛絲蒂討厭可怕大叔。」
「你這麼強,為什麼不自己打死可怕大叔呢?」
「你不夠強?」
雷納一個激靈,趕緊答道:「夠,我夠強!可我真不知道可怕大叔是誰啊。」
「好多人都聽可怕大叔的,可摩黛絲蒂不想聽可怕大叔的。」
好多人都聽他的?雷納思索了一會兒:「他衣服……或者鎧甲上是不是刻著一條蛇,很大一條。」
「是啊,可怕大叔胸口上刻著好大一條蛇呢,摩黛絲蒂不喜歡。」
杜勒斯公爵?這兩人算是有什麼仇嗎?雷納思考了一會兒,甩甩頭,管他呢。
「好的,我可以幫你打死杜勒……可怕大叔。」
摩黛絲蒂終於露出一絲笑意,朝雷納伸出一個拳頭。雷納好不容易才明白過來,這是在比手勢,便也和對方做出相同的手勢——單手握拳,伸出大拇指。
拳頭和大拇指頂在了一起。
摩黛絲蒂輕聲道:「咚咚咚,兩人要一起打敗可怕大叔,不守約定的人,要挖出心臟切成一千塊!」
聽到挖出心臟四個字時,雷納莫名覺得後背涼颼颼的。就在他將手收回時,刺劍閃了一下,雷納的手臂頓時裂開一道長長的口子。
雷納吃痛,急忙捂住手臂:「你做什麼?」
「做什麼?」對方歪歪頭:「摩黛絲蒂只是把劍收起來。」
「你……」雷納一看,對方手中的兩把刺劍果然消失了。他想生氣,但又不知道生誰的氣。這傢伙,難道連一些動作會傷到人的自覺都沒有么?
——
一列車隊越過木質柵欄,駛入夕陽下的營地。一名年輕女性拿著本厚重的書,站在營地入口,記錄著什麼。這時,營地內的一名軍官跑了過來。
「你就是瑟雅……對吧,商會的東西都到了么?」
「到了。400袋小麥粉、50頭豬、兩車馬鈴薯……你最好清點一下。」
軍官望著長長的車隊,咂吧了下嘴「清點就不用了,反正你們商會也不敢欠公爵的東西嘛。」
「對了。」瑟雅沒有在意對方話中的諷刺,走到停在營地口的一輛馬車旁,拍了拍上面的木桶:「這是安凡沙王國上好的葡萄酒,高爾德大人特地準備的,為了表示一下他的心意。」
軍官眼睛發亮,急忙湊了上去,雙手貪婪地摸著那些大木桶:「這……真是安凡沙的酒?啊……太好了……」
瑟雅冷眼瞧著對方,走到馬車前方,拎出幾個陶罐,嘴角塞上一絲笑意:「這兒有一些散的……」
「哦?哦!」軍官更興奮了,急忙接過那幾個陶罐。他的手剛抓住封口布,卻停了下來,不好意思地瞟了瑟雅幾眼。
「你先試試,這幾瓶就是用來試口感的,以免出現不對口味的情況。」
軍官笑了起來,扯開封布喝了幾口,隨即大吼道:「好!」
瑟雅不予置評,繼續在書上抄寫著什麼,同時說道:「怎麼這都快一天了,還沒拿下卡塔納?要是久拖下去,到時貴族大人又該放我們商會的血了。」
軍官靠上旁邊的木柵欄,慢慢品著酒,打開了話匣子:「還不是那個掃把星!你知道的,就是奎克公爵的那個女兒,劍聖徒弟的那個,公爵大人又把她給放出來了。」
「哦?」
「當時我們好幾十人一起勸公爵大人,不要那麼干。結果呢,還是把那掃把星給叫來了!本來我們已經拿下了北城門,這回可好……」軍官又喝了口酒,臉頰開始泛紅。
「怎麼了?」
「守在北城門的人讓她一人給殺光了啊!剩下逃出來的,那腿軟得跟棉花似的,估計也不能用了。」
「怎麼這樣……她是公爵大人的女兒,不聽公爵的話?」
軍官灌了口酒,左右瞧了幾眼,看見沒人後一臉神秘地悄聲說道:「本來這事兒吧,我是不該跟你說的。看在你請我喝這種好酒的份兒上,我就告訴你。」
「嗯。」
「他那女兒啊,都不認他!公爵大人讓他女兒聽話,靠的是一個鈴鐺,搖一下,他女兒就不鬧了。」
「還有這種東西?」
「有!怎麼沒有,我可是親眼見過的。」
「那有這個鈴鐺,怎麼北城門的人還被她殺光了?」
「還不是那幫狡猾的信徒,在幾個射擊孔那兒安排了弩手,公爵大人根本沒法靠近。大人又不肯把鈴鐺交給其他人用,所以……」
「哦……那可惜了,都打進去了……」
「誰說不是呢。」軍官坐了下去,又猛灌了幾口酒。
——
隨著最後一絲陽光消逝,天空灰暗了下來。原本烽火連天的戰場,此刻也歸於了平靜。雷納鬆開了拖住屍體的雙手,直接坐在了身下滿布血漬的石磚上。
這兒是北城牆,信徒陣列所站的地方。而現在,這兒只有大片大片的屍體,和許多搬運著屍體的信徒們。唯一令他欣慰的,便是這些屍體大多都是敵人的。他望向城牆下方的草地上,一個佇立著的身影。
整片草地已被夜空染成了深藍色,流淌在草地上的血液則被染成了黑色,被隱在了陰影中。一名穿著短裙(長裙?),身材纖細的女子正站在其中,輕輕哼唱著一首歌謠。
乍一看,夜空下歌唱的女孩,多有意境。前提是你能忽略短裙上凝結的血塊,她腳下躺著的十多具屍體,和插在一顆頭顱上的兩把刺劍。
這傢伙就是個惡魔——見識過對方戰鬥身姿的雷納如此斷言。脖頸、腋下、膝蓋背面、盔甲縫隙,她每一次出手,都是直取對方要害,而且沒人能看見她是怎麼做的。特別是以一人之力完成的這場屠殺……這兒的屍體有多少?五百?六百?那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這傢伙就是個惡魔。
雷納走下城牆,到了摩黛絲蒂旁邊。
「嗯……你需要吃東西嗎?」沒錯,雷納不敢確定這傢伙是不是人類。
摩黛絲蒂沒有反應,依然哼唱著那首歌謠。在雷納聽來,這首歌旋律似乎很簡單,更像是現代的一些兒歌。不過歌謠里缺了兒歌的溫馨,滿是哀傷。
「嗯……喂?」
摩黛絲蒂依然沒有反應,雷納也只能就這麼等著。每當她開始做專心某件事時,就開始意識不到旁人的存在。才不到一天,雷納便深深理解了這點。
終於,歌聲停下,摩黛絲蒂好奇地望向雷納,似乎在奇怪對方為何站在這兒。
雷納有些無奈:「摩黛絲蒂,你需要吃東西嗎?」
「摩黛絲蒂想吃東西,摩黛絲蒂有些餓了。」
「好,跟我來。」這傢伙終於有些像人的地方了,雷納心中感慨著。突然,他心中傳來不好的預感,身體一縮——
但還是遲了一步。刺劍一閃,手臂上再度留下一道傷痕。
雷納惱怒的瞪著對方——果然這傢伙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惡魔!
對於雷納的表情,摩黛絲蒂有些疑惑:
「摩黛絲蒂只是把劍收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