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對話
耶爾從化開的冰球中走出,青色的主教長袍顯得濕漉漉的。他抹了抹同樣潮濕的花白頭髮,朝雷納微微低下了頭。
「謝謝大人。」
雷納笑起來,想拍拍耶爾的肩膀,再稱讚一下對方剛才的表現。但他立刻意識到,自己是二十歲的年輕人,對方則是年逾半百的老者,真那麼干怎麼想都不合適。
「嗯……我想你最好先把這身衣服換了。」
耶爾點了點頭,離開了帳篷,雷納轉向了坐在地上的莎莉婭。她手腳都被捆了起來,用的是足有兩指寬的粗麻繩。雷納曾見識過對方的力氣,單手提起一個成年人,所以他不敢在這方面掉以輕心。說實話雷納是真心想不通,一個普通體格的女人怎麼會有那麼大的力氣?
莎莉婭臉上已沒有之前的憤怒,取而代之的是冷冰冰的表情。她身上的黑色長衣也被打濕,襯出她身體的曲線。凸出的胸部,內收的側腰……女性該有的特徵一分不少,這打消了雷納心中對她性別的懷疑。
雷納拉過一張破木椅,坐到了莎莉婭跟前,嘆了一口氣:
「你覺得你這事兒,我該怎麼處理……?」
「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莎莉婭冷冷地答道。她望了雷納一眼,之後腦袋微微偏開,似乎不願再多說。
「對了,」雷納突然想起了什麼:「你帶著的那群戰士是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
「為什麼他們那麼厲害?」
莎莉婭的眼角動了一下,臉色變得有些失落:「這麼說,他們也死了么?」
雷納被噎了一下,急忙道:「我又沒說他們死了。」
「那他們是沒死么?」莎莉婭瞪著雷納,眼神也變得凌厲。
被點中軟肋的雷納有些難堪。他剛準備回話,突然反應過來,既然對方能如此敏銳的發現戰士們已死的事實,那其中一定有什麼原因。他試探著說道:
「他們是死了,但我也沒能對他們造成致命傷啊。」
聽到雷納話中的疑問,莎莉婭笑了一下。那是苦澀的笑容,也帶著一絲疲憊,彷彿這個問題她已經聽過太多太多遍。她視線離開了雷納,輕輕說道:
「血肉邪衛,與靈肉主神伯塞斯簽訂契約的戰士。」
「伯塞斯?那個被詛咒的神明……?」雷納有些吃驚。
像是預料到了雷納的反應,莎莉婭並未作回應,而是自顧自地說道:「以靈魂為代價,換取絕對的肉體力量。」
這時,她的視線回到了雷納身上,目光中現出一絲惡作劇的神態:「他們一隻手就能幹掉一名神使,單人就能幹掉一百正規軍,你信不信?」
對於對方戲謔的話語,雷納卻覺得有些悚然,他內心則不斷調出記憶來告訴他「她說的是真的。」沉默了好一會兒,雷納才再度開口:「那他們在營地那兒,為什麼不幹掉我?」
「因為我給他們下了命令,無論任何情況,都不能傷及你的生命。」莎莉婭臉上戲謔的笑容更明顯了,彷彿在嘲笑自己的作為一般。
聽到這兒,雷納啞口無言。自己到底該將莎莉婭看做是敵人,還是朋友?說是朋友吧,整天想著如何脅迫自己,這算哪門子朋友。說是敵人吧,看她乾的這事兒……最終,雷納做出了決定:
「算了,我也不為難你,畢竟你從比萊茵禁衛的手裡救過我的命。我放了你,以後兩人井水不犯河水。」
莎莉婭沒有回應雷納的話語,卻沒來由的說了這麼一句:「對了,你知道教廷的活人獻祭,用的是哪些活人么?」
「呃,哪些人?」雷納有些疑惑,但順著莎莉婭說了下去。
「失敗的人。」
一瞬間,雷納有些懵,但他立刻便反應了過來——假如她失敗,回去就要被獻祭掉?!雷納突然覺得不知如何是好,所謂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要不……要不你留在卡塔納算了?」
「哈。」莎莉婭笑了一聲,開始掙紮起來,大聲道:「給我鬆綁!」
見莎莉婭掙扎得厲害,雷納凝聚了一片水霧在周圍,隨後拿把小刀割斷了對方身上的麻繩。莎莉婭立刻站起身,抓過桌上泛著藍光的長劍。雷納見狀,做好了防禦對方進攻的準備。
莎莉婭望了雷納一眼,只同情地說了聲:「你還是擔心自己吧。」隨後便大步離開了帳篷。
理解不了的人……雷納望著對方的背影,無奈地嘆了口氣。
——
萬里無雲的天空下,一切造物都顯得那麼明亮。前方是蘭西尼城巨大的城門,腳底是拼的齊齊整整的銀灰色石磚,街道兩旁是前來歡送的大批城鎮居民,還有天空飛過的一群群灰雀……
杜勒斯公爵貪婪的吸了一口氣,早晨清涼的空氣湧進他的喉嚨。蘭西尼城,平原上最富庶的城市,整個特亞斯的中樞,數百年前特亞斯公約的簽訂之地。作為蘭西尼的統治者,他有義務確保公約的順利執行。
杜勒斯身後,是九百名整裝齊備的戰士。這遠遠不是他所擁有部隊的總數,但對付一個不知從哪兒來的瘋子繼承人?足夠了。六百名步兵,三百名弓手。考慮到對方並沒有騎兵,所以六百名步兵均為劍盾配置。另外加上……公爵微笑了起來——
五十名巨熊重裝武士。
杜勒斯相信他們不會讓自己失望的,因為這種事還沒發生過。
公爵輕輕撫摸著身旁的褐色戰馬。戰馬的面部,後頸及前胸均被有序編織的鋥亮鐵片所覆蓋,鎧甲下方蓋著一塊紫色的絹布,上方綉著一條白色的眼鏡王蛇。王蛇身體扭曲著,口部大張,露出兩顆鋒利的毒牙。
這是奎克家族的紋章,傳承千年的榮耀。
這時,一名中年男子快速走到公爵身旁:「大人,諸城的回信已經全部到達。」
「怎麼樣?他們願意出多少部隊?」
男子面露難色:「城主們表示很支持大人的行為,願意盡自己的一份力……」
「少廢話。」
「對不起,大人。除去蘭西尼城外的十二座城市,總共願意派出六百名戰士……」見著公爵鐵青的臉色,男子識趣地停下了話頭。從戰鬥的角度來說,杜勒斯公爵根本不在乎那群城主派不派兵,因為不管怎樣他都能拿下那伙亂軍。但派出部隊,是一種態度,昭示著他在別人心中到底夠不夠分量。
看來需要修理的,可不止那伙亂軍。
杜勒斯翻身上馬,手臂一揚:
「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