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暗流（三）
妮亞小心翼翼地抱著本有些破舊的大部頭，將其送進教堂深處的書架，隨後走到大廳一排排木椅處，把被碰亂的椅子歸回原位。在做著這些瑣事的同時，她臉上一直掛著笑容，不時還哼著一首歌。
沒錯，她很喜歡這裡，整潔的大理石地面，佔據牆面近三分之一明亮的大窗戶，天花板上絢麗的主神彩繪，還有對她一直很和善的教徒們，這一切都是她出生的小山村所沒有的。最重要的是，昨天，耶爾主教終於答應了讓自己留在這兒。妮亞又擺好一張椅子，歡快地轉身，剛一邁步——
「嘭」撞上了一個人。妮亞急忙彎下腰去：
「對不起！」
——
雷納正坐在教堂大廳的木椅上，煩躁地抖著腳，教廷的要挾在腦袋裡面轉個沒完，搞得他幾乎發狂。
「大人。」又一位信徒低下頭，朝他行禮。這已經不知是第幾個了，這些人跑到雷納跟前叫一聲『大人』，不是有什麼事情，只是表達一下自己的敬意。可雷納現在沒心情應付這個。他擠出一絲笑容，點頭回應，然後立馬站起身來，想走向內室的方向——
一個人突然撞進了他的懷裡，緊接而來的是對方的道歉聲，雷納定睛一看，驚訝道：
「妮亞？」
妮亞抬頭的時候還是怯生生的，一發現是雷納，便笑了起來：「雷納……先生。」
雷納擺擺手：「就叫雷納。對了，你父親怎麼樣了？」
「父親已經回去了。」
「回去了？」雷納瞪圓了眼睛：「那他怎麼不帶你一起走？」
「他求主教把我留下的。」
遺棄孩童？雷納腦袋裡瞬間蹦出這個詞，他猛地搖搖頭，怎麼可能嘛。隨後繼續問道：「他為什麼把你留在這兒？」
「因為教會可以學認字母，所以父親找耶爾大人，好難好難才讓他同意我留下。」
喔，這是好事……雷納想著，但下個瞬間他卻皺起了眉頭——可能也不是好事。這個分會接下來的命運會如何，沒人敢打包票。國王那邊虎視眈眈，教廷現在也逼著自己，這個時候留在教堂可不是明智的選擇。耶爾也真是，怎麼就同意了呢？
「吶，妮亞，你聽我說……」雷納蹲了下來，眼睛與妮亞處在同一高度：「現在不是留在教堂的好時機，我找人護送你回去好不好。」
聽到這句話，妮亞原本輕快的神情一下子變得沉重起來，低下頭去，擺弄著手指，沒有回話。雷納見狀，明白她並不想回去，雷納也不想，只是情勢所逼……
「妮亞，這樣，明天我找四個人，再找輛教會最好的馬車送你回去，行不行？」
「不好。」妮亞小小的聲音傳來。
「……」雷納愣住了。
「不好！」妮亞聲音提高了一些，接著便跑開了。雷納則一臉茫然，這好像是認識這丫頭以來，第一次見到她生氣……
「嘖嘖，又欺負人家小姑娘了？」
身後一個輕佻的聲音傳來，雷納轉過身去，不滿地看著赫蒂：「怎麼可能。」
「你的愛好，我管不著。」赫蒂無所謂地揮了揮手，接著道：「東西已經弄好了，到底干不幹？」
「……」雷納沉默了一下：「先帶我去看看。」
——
赫蒂自製的三角翼正停在教堂頂一小塊平坦的空間上。據赫蒂稱，她根據上次的使用經驗做了些改進，比如在翼尾加了根木杆，翼面與硬木骨架接觸的部分加了些牛筋。她向雷納保證，下次的乘坐體驗不會再那麼糟糕。雷納對此持懷疑態度，不過這次也不用他坐上去。
一摞摞粗製的草紙已經被放上了三角翼。是的，雷納發現這個世界已經有紙了，不過顏色是偏綠棕色的，表面粗糙，寫字不方便，也不大耐撕。但考慮到目的，這種草紙已經夠用了。
雷納準備玩一把在戰爭片中看到的戲碼，從飛機……不對，是從三角翼上撒傳單！
比萊茵王室的召回令能生效，完全是因為大多數人不知道國王準備清洗教會，國王請求卡塔納伯爵封鎖教堂八成也是為了封口。只要傳單一發，王室的清洗計劃就等同於失敗。
只是……傳單上最後給信徒們的建議是躲，除了比萊茵，隨便去哪兒都好。這也就意味著，傳單一發，雷納短期內再想聚起這幾千人的力量就不可能了。
雷納手掌摩挲著紮成一捆捆的草紙，陷入沉思。站在一旁的赫蒂見狀，將手伸到雷納眼前揮了揮，發現沒反應，便嘆了口氣：「還沒決定？都一上午了。」
「要不要我幫你？」樓梯處突然傳來一個聲音，雷納轉過頭去——是莎莉婭。
赫蒂見到來者，原本無聊的表情立刻開朗起來，跳到莎莉婭身旁，撥弄著對方的金髮，笑道：「小妹妹，你怎麼來啦？」
雷納很想吼一句，那是教廷的人！那是敵人！你和敵人那麼親熱幹嘛？不過他最終什麼都沒說。畢竟是赫蒂，要是規規矩矩了反倒會讓人奇怪。
莎莉婭絲毫不在意血精靈的擺弄，只盯著雷納，再次說道：「要不要我幫你？」
「反正又有什麼條件對吧。」
「不，這次沒有條件。」
雷納露出疑惑的眼神：「真的？」
莎莉婭擋開赫蒂挑弄頭髮的手，點了點頭：「作為教廷表示的合作誠意，伯爵將會對逃難的信徒開放城門。不過，信徒們的吃穿住行你們自己解決，我們不會提供幫助。」
「……」會有那麼好的事兒？雷納打量著對方，想從莎莉婭的神情里找出些蛛絲馬跡，但她的臉依然是冷冰冰的，讓人捉摸不透。
「當然，假如你答應教廷的要求，區區幾千人的吃住根本不是問題。」說完后，莎莉婭轉身便走，順便還瞪了眼一直在惡作劇的赫蒂，赫蒂嘿嘿笑了兩聲，後退了幾步。
——
雷納望著面前正在查詢賬簿的耶爾，心中十分不安，手不由自主地輕輕敲著桌子。畢竟是好幾千人的消耗，這個只有一百多名修士的分會能承擔得起？怕是一星期就給吃窮了。
「有困難嗎？」雷納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
耶爾抬起頭來：「假如時間不長的話……」
「時間不長是多長？」
「不超過六個月。」
「唔。」雷納愣了一下。這麼多？可以說遠遠超過預期。這麼個小分部就能有如此實力，難道說教會還留著一手？似乎是看到了雷納的疑惑，耶爾補充道：
「都是上次戰爭期間遺留下來的東西，畢竟當時這裡是很重要的集結點。」
雷納恍然大悟，用力地點點頭：「那就沒問題了。對了，找幾個修士把傳單給改一下。」
耶爾拿起筆：「怎麼改？」
「改最後一句，就說：卡塔納的大門，永遠向阿特麗斯的子民們敞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