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舊友
姬夜二人在幻席老人曖昧的目光以及沐晨略帶揶揄的笑容中離開了法師公會。
二人離開公會，在河道周圍漫步。
發源於蒼穹山脈深處的烏江貫穿整個燕郡，在江城之內筆直東向。水光裊裊，清澈見底。
二人在河道附近的草地上坐下，抬頭望著天空，卻並沒有說話，只是靜靜享受著這難得的寂靜。
似乎，那些過去青澀的歲月已經立即也很遠了，但當姬夜看到諾蘭雨時，還是清晰想起了當年在帝都生活的場景。
那些記憶猶如沉在水下的泥沙，似乎早已遠遠離去，但當你伸出手指撫動時，卻是紛紛上揚，將那些歲月如水一一掀起，散落眼前。
帝都承天城，位於第六帝國中北部地區，距離燕郡有著一個月馬車的路程。那裡是帝國貴族聚集的地方，是帝國的權力與政治中心。
帝都周圍是如鐵桶般環繞帝都的護衛三鎮，那是埃克里爾大帝時期斥資建造的三座要塞，分別在帝都東、南、西三個方向。
至於為何帝都北部沒有要塞，是因為帝國的軍事中心，就在帝都北部聯營。
即使是當年凜冬之戰時，獸人軍隊也沒有大規模突破三國聯合防線，只是打開了一個缺口，隨即便被諸國聯合的軍團橫掃。
而在聯合防線之後，是尼爾大公的四郡之地，作為帝國北方屏障，將一切妄圖侵犯帝都的勢力都排斥在外。
第六帝國的三位大法師，有一位長年鎮守帝都，那位大法師實力高深，一人可抵百萬雄師。而那人據說早已涉足神境。
在這個聖域即可裂土封侯，甚至位列親王的年代，一位已經開始參悟神境的法師無疑是極為恐怖的。所以即使是教會與第六帝國關係極其緊張的年代，三大教宗也不敢發布諭令派遣十字軍進攻帝國。
這便是聖域法師的威懾力，也是姬夜所嚮往的將來。
修鍊一途，四階之下是基礎，四階才是真正的開始。之後五階是鋪墊，六階才能算是一方強者。帝國每個城池的主人，都是六階，乃至七階。
「小雨，你有想過將來要做什麼么？」
姬夜躺在草地上，望著天空，輕聲開口。
在這個平日里少有人來的河道附近，青草依依。諾蘭雨也不顧公主身份，和姬夜一樣躺在草地上，心裡感覺很是愜意。
「未來？」諾蘭雨聽聞，輕輕皺了皺眉，目中亮起一些名為夢想的東西，輕聲說，「我已經和父皇說過了，等我成年之後，父皇會封給我三郡，我會成為帝國南方的第一個大公。我諾蘭雨·托勒密，要成為帝國有史以來第一個女大公！」
姬夜聞言一愣，隨即又是一笑，說：「帝國南方魚龍混雜，十幾個郡內有幾十個伯爵，十數個侯爵，他們相互獨立，各成一派，統治著帝國南方，你想要在這裡分一杯羹，可不是很容易。」
諾蘭雨聞言揚起眉頭，帶著自豪以及驕傲說：「他們不管如何獨立，都是帝國的子民，更何況，因為你父母的那件事，父皇早已在著手改革。當父皇把帝國交給皇兄的那一天，帝國會真正成為鐵板一塊，我們會重現當年琅古斯摩帝國艾倫威爾大帝的雄風。」
諾蘭雨輕聲敘述著，眼中流露著對未來的嚮往，那副美好的畫面在她的描述中猶如一幅唯美的畫卷一一展開。但當她說到最後時，卻是變得有些傷感。
姬夜看到諾蘭雨隱隱的淚光，皺了皺眉，輕聲開口問道：「陛下他？」
「父皇身體越來越差，即使是導師他煉製的藥劑，對父皇的效用也越來越低。」諾蘭雨搖了搖頭，目中流露著深深的擔憂，帶著傷感說。
「陛下的一生真可稱得上是波瀾壯闊，令我輩嘆服。」姬夜語氣中帶著一絲尊敬，緩緩說，「在這個亂世風雨將至的年代，他所做的一切準備，一定會受到後世的史學家的公正評判。」
「不說這些了，你什麼時候離開江城？」諾蘭雨嘆了口氣，轉移了話題，將話題引到姬夜身上，用略帶揶揄以及笑意的眼神看著姬夜。
姬夜聞言苦笑，問道：「你是怎麼猜到我要離開江城的？」
「是飛煙告訴我的，說讓我來江城，我們見最後一面。」諾蘭雨偏著頭，看著姬夜，帶著嘆息說，「明明分別已經近三年了，她還是這麼了解你。可你呢？」
姬夜一嘆，低語：「人生若只如初見，該有多好。」
諾蘭雨聞言，帶著歉意說：「是我不好，我不應該提起她。不說這個了，說一下你的規劃吧。雖然母后一直不同意我來南方就封，但我有父皇和皇兄的支持，等我明年，或許我就會來到南方了。」
姬夜一愣，問道：「明年？」
「是啊，就是明年。」諾蘭雨一笑，說，「是不是感覺時間過得很快？」
「是啊，時間，真是過得好快。轉眼，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姬夜輕輕一笑，說，「明年秋天，我會帶著邵月離開。姜明和凌策或許也會跟我們一起，我們會取道臨城，之後，會去帝都。」
諾蘭雨聞言問道：「你們四個？」
姬夜輕輕一笑，說：「或許，還有一個也說不定。」
「當年的那些朋友，如今也只有你和飛煙，還能和我維持著友誼。很多人都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而漸漸與我疏遠，便是連沐家的那幾個人也漸漸不再聯繫，倒是令我有些意外。」
諾蘭雨聽到姬夜帶著期盼的敘述，不由對自己那些漸漸疏遠的朋友有些感嘆。
姬夜搖了搖頭，說：「畢竟你是公主，雖然沐家是貴族，還有一個八階的大魔導師，但依然不敢和任何一個皇族走得太近，想必你的導師也是這麼想的吧。」
諾蘭雨聞言，只能低頭苦笑：「或許吧。」
她想了想，接著問道：「邵月的病情怎麼樣？」
「還好，比較穩定。」姬夜淡淡說。
見到諾蘭雨一臉好奇的樣子，姬夜輕聲說：「而且，有治癒的可能。」
「那就好。」諾蘭雨說。
「在我來之前不久，飛煙告訴我她準備啟程回來，相信現在已經在路上了。」諾蘭雨似是忽然想起了什麼，抬頭望著姬夜說道。
「要回來了么？」
姬夜輕輕一嘆。
「等一下，你是怎麼過來的？」姬夜忽然想起這裡面的問題，諾蘭雨所說的不久應該不會超過十天。
「是第一帝國在東海換防的龍騎士把我和導師帶過來的。」諾蘭雨微微偏了偏頭，帶著笑意說。
「奢侈。」姬夜低聲嘟囔。
日光偏移，涼風習習。
五月的風拂過山川大地，吹過綠樹淺灘，在蒼山之巔繞了幾圈，掠過石人嶺，掠過迷窟，掠過落日山林，吹進江城，吹至河道，掀起少年人的衣角，撫動那些年華若水，那些歲月如歌。
青草在日光下搖擺，流水淙淙逝去。
時光便如水流，在韶華仍在時匆匆逝去，在紅顏白首時慢如流砂。很多年後，諾蘭雨想起這天姬夜，總是，會心一笑。
落日西沉。江城河道旁。
「我在江城大約會待一個多月，等飛煙回來后，我再呆上幾天便會離開。」諾蘭雨看著姬夜，目光如水。
姬夜眉頭微皺，身體不自覺向後倒退了一下。
「其實，我……」諾蘭雨看著姬夜，目中有一些隱約的東西似要躍出，但她看著姬夜，沉默許久，最終出口的卻是：「飛煙的生日在今年秋天，不要忘記給她準備禮物。她其實，很喜歡你的，你難道就不能接受她么？男人，不都是三妻四妾的么？」
姬夜聞言，低著頭，沉默了不知多久。
「我希望我這一生，能夠對得起邵月。至於三妻四妾，說實話，我沒想過。」姬夜抬起頭，堅定說。
「姬夜？」
諾蘭雨聞言，終於抑制不住，伸手遮住嘴，在夕陽下放肆笑了起來。
「有沒有人跟你說過，其實你很古板？」
諾蘭雨站起來，向著西方，遠眺即將落入西山之下的夕陽，對著身後的姬夜說。
「哦？」
姬夜也隨之站起來，走到諾蘭雨身邊，口中低語。
「我們，」諾蘭雨轉過身，看著已經比自己高上不少的姬夜，輕聲說，「我們立下個約定吧。」
姬夜看著諾蘭雨，這個十歲之前與自己形影不離的女孩，微微一笑，說：「好啊。要做什麼約定？」
諾蘭雨仰著頭，看著姬夜，忽然又是一笑，猶如漫山遍野的花輕輕綻放。她笑著說：「如果，如果十年後。」
「十年後怎麼？」
姬夜望著忽然停下望著自己的諾蘭雨，輕聲問。
諾蘭雨望著姬夜，輕輕一笑，忽然伸手將姬夜輕輕抱住，淡淡一吻。
只一瞬，她鬆開手，扭頭便跑，僅僅伸手向後方揚了揚。
在姬夜還沒從那淡淡的，帶著紫羅蘭香氣的一吻之中逃離出來時，眼前只剩下那銀鈴般的笑聲伴著她和他的約定漸漸走遠。
「十年之後，如果你來接江城，我就告訴你，到時候我希望你能答應我一件事，不管是什麼。」
少女越走越遠，落日完全墜入西山下，天光頓時暗淡，將少女的身影也掩去。
姬夜獨自站在夜裡，望著少女離去的方向，發自肺腑的笑了。
他用從來沒有用過的高聲向著那個方向喊道：「我答應你，十年之後，我會回來的，十年之後，就在這裡，我會回來聽你的約定！」
夜色漸漸深了，月亮緩緩升起，微風吹來，卻沒有太多的冰冷。
姬夜還在望著那個方向，在這個當年諸友盡數離去的年紀，在這個他還很年輕的時候，在這個他還對未來很迷茫的時候，他很感謝能有一個知道他的過去，知道他的現在的人，來陪他聊一聊，能讓他把一些話毫無顧忌的說出來。
謝謝。他在心裡輕聲說。
謝謝你。
十年之後，我一定會來的。
除非幽冥殊途，除非淵門大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