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光焰
再度踏入通道，四人卻是多了交談的心思。
自踏入迷窟之後，四人甚少交談，只是低頭不語，默默趕路。但剛剛流淌的岩漿河以及岩石上的廢墟，破碎的石像，戰爭之後留下的枯骨，這些卻是極大地觸動了四人。
四人雖然相對成熟，而且姬夜與邵月都是寡言之人，但還是對進入迷窟以來的所見所聞感到極其震撼，不由慢慢談了起來。
「姬夜，這次回城之後我就要隨叔父赴帝都尋醫了，歸來之時怕是得明年，你自己好好保重。」
邵月偏著頭，目含淡霧，語氣溫婉。
姬夜聽后，輕輕點了點頭。他牽著邵月的手，緩步向前。清風拂過，催著年少的人走著，彷彿這樣，便能一直走到白頭。
身畔的燈火搖晃，伊人忽然輕輕一笑，俏臉嫣紅，仿若冰雪消融，百花盛開，使人姬夜不由獃滯，凝視不動。
姜明、凌策落在二人身後，低聲交談著，忽而抬頭看見前方獃滯的姬夜，兩人皆是掩嘴偷笑。
「恩，邵月你去了帝都之後，如果有可能的話就告訴雪飛煙，那紙婚約我不承認，我也不會接受，等到我們成年之後，我會登門退親。」
姬夜沉思半晌，忽而開口，語氣堅定。
姬家與雪氏十多年前的約定，成於上一代人之手。然而下一代的年輕人在成年之後，不約而同地對這紙婚約產生抵觸。
歲月如流，當老一代的人漸漸老去，年輕人踏上了這個塵世的戰場，命運的齒輪緩緩轉動，那些老人們年輕時代出於友誼所做下的約定成為了年輕人的負擔。
以至於雪飛煙離家遠遊，赴帝都求學。姬夜年少時曾隨祖父外出三年曆練，后因為修為跌落，無心修行，在公會圖書館一呆便是三年，不久之前，方才重新修鍊。
年輕人們以自己的方式表達著對老一輩人所做決定的反抗，他們年輕的心容不下過多的負擔，他們嚮往著自由與夢想。
「我會的。」
邵月聽聞，卻是沒有太大反應，只淡淡的應了一句。
兩人從多年之前邵月受傷之後，一直形影不離，關係親密。貴族之間早有傳聞說姬夜成年之後會毀掉婚約，雪飛煙也會背約不回江城，卻是猜到了兩人的想法。
「月兒，我沒法做出太多的承諾，但我會一直陪著你，直到永遠。」
姬夜眼角發紅，輕聲開口。
兩人鬆開了手，姬夜快步向前，探索著前方的道路。邵月也驅使白虎加速，緊跟在姬夜身後不遠處，淚水悄然滑落，無聲無息。
四人加速前進，越過盤曲的通道，向著遠處的出口趕去。
前行許久，通道升高又降低，四人再度轉過一個彎道后，淡淡的鈴音傳來，看到了下方廢墟般的宮殿。
那曾是多麼恢弘的宮殿啊，宮殿中央曾有高大的石像手持法杖，七色的水晶鑲嵌在石像的周身，赤色的眼眸猶如目含雷芒，威嚴無比。金色的巨劍佩在石像腰間，各色的水晶鑲嵌在劍身，劍身流動著淡金色的光芒。那是古老的符文法陣在運轉，吸收著空氣中各系魔法元素。
亭台樓閣一一展開，琉璃瓦片裝飾在房頂，檐角的風鈴搖晃著，清脆的鈴音回蕩。
可是如今一切都變了，宮殿倒塌，雜草叢生，高大的石像被攔腰截斷，法杖斷裂，頂端的水晶破碎，那裝飾華麗的巨劍埋沒在雜草中，符文法陣仍舊在運轉著，但卻輝煌不再。
似乎曾經的通道是從宮殿邊緣掠過，但是經年之後，滄海桑田，地形改變，宮殿所在的區域下降了數丈，通道卻是仍在原來的地方。
四人隔著很遠，眺望著宮殿，心裡震撼不已。
那上個時代的宮殿，仍舊輝煌，遠遠望見一團團各色的火焰在宮殿深處燃燒著，時間變化，人世滄桑，那些不知何時點起的火焰，卻仍舊燃燒著，恍若隔世。
七色的火焰上方光暈涌動，在宮殿深處仍有一座行宮完好，那赤金色的行宮在廢墟深處聳立著，彷彿仍在那輝煌的年間，長盛的火焰從白天燃到夜晚，從夜晚燃到黎明，四面八方的人前來朝拜，跪倒在石像下。
「這是古人的神廟啊！」
姜明讚嘆不已，滿面震驚。
「在上古年間，想必這裡是人族的一方聖地，那時，連綿的宮殿或許應該還在地表，四方的人族來此朝拜，神殿的祭祀遙望遠處的山巒，希冀著能將神殿的榮耀覆蓋向更遠的地方。」
凌策微眯雙眼，緩緩陳述著想象中神殿昔日的景象。
時至今日，各地的的神殿荒廢，教堂建起，昔日人族古老的神靈漸漸失去祭祀。那些古代的壁畫也逐漸遺失，遙遠的歷史一一遺失，只剩下琅古斯摩帝國末期成書的《大陸史》還記載著歷史的一鱗半爪。
何其可悲。
四人靜立許久，望著這莊嚴神聖的古殿群。
儘管昔日恢弘的宮殿大多變為斷壁殘垣、滿地荒涼，然而那古老流傳的肅穆神聖，仍是覆蓋在那些仍舊肅立的宮殿上。
廢墟深處有一個巨大的行宮有若巨獸俯卧，那裡面一片漆黑，看不見其內的場景。
而行宮前方有巨大的火盆，其上七色的火焰熊熊燃燒著，巨大的火團在肆意的燃燒。姬夜眺望著，那火焰搖擺，其中彷彿有古代的先人在走動著，他們不知從何而來，在火眼周圍跳起奇異的舞。
像是過了許久之後，火焰的顏色緩慢變淡，變得近乎透明。行宮深處忽然響起震耳的鐘聲，鐘聲環繞在山洞裡，久久不絕。
那是千年前的咆哮，將古老神靈的威嚴從亘古傳來，將他們那手掌日月、腳踏乾坤的威嚴擴散。
四人看著光焰，遠方的火焰從姬夜四人所在看去顯得渺小，但是隨著四人矚目火焰不久，周圍的景物仿若全部遠去，身前只剩下那古老的火焰，在慢慢變大，佔據整個空間。
姬夜望著其中一抹赤色的火焰，那火焰似乎在跳動，它離開了火盆，來到姬夜身前，它漂浮在空中，散發出無盡的光，照亮了整個世界。
光中有著古代的世界，先民們手持法杖或者長劍，追隨在一個高大的身影背後，向著看不清的敵人進攻。
那原野上狂風呼嘯，戰馬嘶吼馳騁，古老的人族高聲長吼，大軍前進，一往無前。那是滅世般的戰爭，烏雲在天空聚集盤旋，雷聲隆隆響動，數不清的戰車發起衝鋒。
姬夜恍若置身戰場，身畔吶喊聲不停，鼓聲隆隆，甚至蓋過雷聲，馬蹄踏地有若地震，一個又一個的士兵從他身邊奔過，掠向遠方。
那戰火綿延，燃燒在姬夜心中，姬夜不由感覺血脈沸騰，戰意高漲，想要踏入戰場。
可轉眼之間，風雲變幻，大戰結束，戰場之上只剩遍地殘屍，血流成河，屍積如山，戰死的衛兵跪倒在地，卻仍拄著戰旗，殘陽隱沒，狼煙退。
眼前近乎真實的場景消逝，仍舊只有那團火焰在靜靜燃燒著，似乎經過千年萬年都沒有變化，只是往事如風，葬在歲月之中。
姬夜定了定神，嘆了一聲，看向身邊的好友。
凌策姜明皆是目露迷茫與掙扎，像是看見了什麼不可置信的事。姜明雙手緊握，青筋暴露。凌策臉色變得蒼白，握著法杖的手骨節突出。
姬夜看向邵月，邵月目光落寞，渾身微微顫抖，淚流滿面。
姬夜沉默著，走過去，握起邵月的手，面色蒼白。
邵月忽然從幻境中醒來，目光清明，看見姬夜，輕輕一笑，偏過頭，抹去了眼淚。
「邵月，你看見了什麼？」
姬夜呆了半晌，忽而開口問道。
「沒什麼，不過是一些征戰的場面。」邵月轉過頭，笑了笑，又問：「你也是么？」
「恩，你們兩個呢？」姬夜點了點頭，看見凌策姜明也是從幻境脫離出來，輕聲問道。
「異常慘烈的戰爭。」姜明神色嚴肅，但卻目露嚮往。
「如此慘烈的戰爭，不知葬下了多少凡人，哎。」凌策嘆了口氣，滿面不忍。
「以後，我們或許會參與這樣慘烈的戰爭，努力修鍊吧！」姬夜揮拳在姜明胳膊上一敲，輕笑著。
「等我成年之後，一定要進入軍隊，策馬揚鞭，北驅獸人。」姜明握緊拳頭，發出宣言。
「好啊，姜大將軍，到時候可得給我們幾個首席法師的職位。」凌策聽聞，輕言調笑道。
「凌策，到時候我讓你去做伙夫。」姜明反身捉住凌策，憑藉蠻力將凌策推到牆邊，大笑一聲，旋即向前跑去。
凌策一愣，笑罵道：「姜明，有膽別跑。」
兩人一前一後向前奔去，姬夜在後面喊道：「別走錯了。」
「我們也走吧。」姬夜回身看向邵月，笑了笑。
「恩。」
邵月驅動白虎，向前，姬夜落在後面，緩步前行。
前方凌策、姜明的呼喊聲與笑聲響徹在這個巨大的空間中，邵月駕著白虎緩慢行進。
姬夜在後面看著這個場景，想到要是永遠都是這樣該有多好。
他們走了許久，走到廢墟邊緣通道的盡頭，即將離開此地。
前方三人各自走著，姜明凌策偶有交談，邵月在姬夜身前不遠處，姬夜拄著法杖，回身看向龐大的廢墟群。
那古老行宮外圍的油燈忽然一一亮起，似是綿延了千年，檐角的風鈴低語，風吹如訴，傾盡那千年的滄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