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屏指的果園很大,赤鶴在裡面兜兜轉轉,忙活了大半天,眼見著果子摘了好幾筐,但樹卻沒經手幾棵。


  抹了把額頭,倒有些虛了。


  她靠在一顆果樹下,望著這百畝無際的林蔭地,忽然想到,曾經娘子最喜擺弄些花花草草。她那時還不識散仙,只是肚餓難耐,偷了娘子種的一顆酸果,被娘子見了,竟拿了炸過的油肉來給她吃。


  一晃眼,都是好多年的事情了。


  「偷懶呢?」


  元屏慢慢穿過林子踱步過來,赤鶴聽見他的聲音,趕緊站起來拍拍屁股。


  「沒有,我剛坐下呢……」她撓了撓腦袋,元屏望了望那幾筐摘好的果子,又說道:「這些果子待會你遣個車童給你帶回去,分給那些修學的弟子嘗個鮮。」


  崇明宮裡分了個峰頭出來,稱作養梧峰。專供各界地仙望族的得意門生修學用。赤鶴初入崇明,就被安排在了那兒暫住。


  元屏讓她拿了果子回去,是想著她總要跟人打招呼的,手裡有點東西,別人也不至於對她太過冷淡。


  可她明顯是不懂元屏一片心意,反而詫異道:「全部嗎?」


  也太重了吧。不過這後半句,她是沒敢當著元屏的面說的。


  「全部。」元屏掛著笑,就差把眼睛眯成了一條線。


  話梢頓了頓,元屏湊近了她,細細打量著她的周身,直把她看得渾身發毛。


  「你說你受了那山神的恩,可又是如何結識的他呢?」


  元屏興緻很足,赤鶴原原本本的說了,只是把自己偷吃摸喝的事情說的敷衍了些,可任她說的如何敷衍,眼前這位仙君自是明白個透亮的。


  「就如此?」


  「對呀,就如此。」赤鶴不明他要幹嘛,滿眼的不諳世事。


  元屏抿著唇,伸手摘了個果子往她懷裡一扔,她之前就一直嘴饞但不敢偷吃,現在既是扔給她了,也不客氣的抱著就啃起來。


  「可你又是如何到的青崖山呢?」元屏旋了個身,騰至一枝低梢上斜坐著,垂眼望著她。


  赤鶴心裡跳了一下,嘴裡咕咕噥噥一嘴果肉一時噎在嘴裡。


  「我忘了。」她抬眼,倒不似假話。


  「忘了?」元屏微微鎖眉,有些不相信。


  她咽了咽嘴裡的東西,擦了把嘴,憾言道:「我也不知為什麼,好像是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一覺醒來,就在青崖山。可在這夢之前的事,我是怎麼也不記得了。」


  她說的無奈,元屏閉眼也不再看她,靠在樹榦上沉思了一會,才又問道:「那你可知,自己雙眼有異?」


  赤鶴下意識的眨了眨眼睛,應聲道:「那夢裡好像一直有個聲音,告訴我我的眼是續命奇葯,『他』一直說一直說,直說道我醒……」她頓了頓,努力回想著以前的事,「仙……元屏,我是真的不記得了。」


  她語氣懇切,把自己能追溯到的最遠的記憶都翻了出來。元屏「嗯」了一聲,不再追問,又扭頭看了她一眼,見她滿眼無奈,略略笑道:「我就隨口一問,畢竟不認得你,話多了些。你別見怪。」


  二人乾巴巴的又聊了些有的沒的,見著天色晚了,才遣了車童送她回養梧峰。臨了,還不忘囑咐著讓她明日早些過來幹活。


  天色近晚,散養的靈獸也慢慢開始引回了棚里。一路上陌生的東西多了起來,她看著倒是稀奇的很。


  養梧峰地界不算最大,但也是鍾靈毓秀之地,山水鳥樹自是一樣不缺的。


  她拜託車童把那一車果子送至該送的地兒,初來乍到,她也不懂該怎麼處置。那車童爽朗的笑笑,道:「仙君客氣,我去處理便是。」


  聽那車童喚自己「仙君」,她還不習慣,於是又多嘴問了句:「這崇明宮,住的不儘是有仙階的人么?」


  車童應了聲,又謙和道:「崇明宮裡,雖分著小中大三個仙位,但也不是人人都排上號的。像仙君暫住的這個養梧峰,裡面歇的雖也是望族子弟,卻都是沒仙階的。」那車童說的詳細,她也明了幾分。


  雖然自己仙位最小,仙階低微,但好歹是個小崇仙君,還有比自己位份低的,那就是連小崇都算不上的。


  想著也不是人人都能欺負她,她到也安了顆心。


  「這是哪位妹妹?以前沒見過。」


  一個玲玲妙聲,從養梧峰傳來。


  近看是個穿著橘黃衣裙,發上釵著金步搖,腰間束著墜玉綢帶的大家閨秀,一步一近而來的皆是貴氣。


  赤鶴心嘆這女子長得是真俊俏,也自覺比不上她華貴,就略略行了一禮。


  那女子回禮,自介說名喚薇蕭,是盤連谷地仙的門生。她問了赤鶴是不是新來的修學子弟。還未等赤鶴答話,一旁的車童許是年紀尚小,話也多些,就接道:「這位姐姐是新晉的小崇仙君,剛剛從梅林仙君那裡過來,拿了果子要分給各位少爺小姐的。」


  薇蕭眼神動了動,若按禮數來講,她們在此修學的弟子,無論見的是哪階崇仙,都是要行禮的。不過她眼見赤鶴衣著簡單,說話生硬,想著她怕是也不懂這些,就把那該有的禮都省去了。


  「仙君初來,不若由學生引路進去吧?」說著,她稍稍讓開一道,赤鶴有些不自在,忙道:「小仙才淺。叫我赤鶴就好。」


  這話似乎正合了薇蕭的意,盈盈笑著十分熱絡,指著一山一水告訴她這是哪位仙君移來的風水,那又是哪位仙君的手筆,熟悉的好像在這待了很久的樣子。


  「你在這養梧峰,待了好些年了嗎?」她一邊看著身邊有急有緩路過的各家子弟,一邊好奇的問了一聲,薇蕭聽了,不由笑道:「若是能待好幾年,倒也是我的福氣了。」


  赤鶴不明,移眼看她,薇蕭又解釋道:「小仙君你也該知道,這養梧峰,住的都是各界地仙的得意門生。」


  她「嗯」了一聲,心想,是那車童說過的。


  「我們這些弟子,全是一招一式歷練出來,嚴格選拔之後方能在此修學一年。年滿之後,最具資格的那個人才會被留在崇明宮賜了仙階。其餘人等,自是哪來的回哪去了。」薇蕭說的輕飄飄的,又補充了一句:「不過能在此修學一年,再回到原來的地方,不說給各家師門添光,只說自己,都是能昂著腦袋走路的經歷了。」


  原是如此。赤鶴點點頭,想到了雲汀。


  他說自己是帝公的侍徒,那應該就曾是這些弟子中最後留下來的那一個吧。


  這番想著,她二人已經到了一處長橋之前,那長橋前立著一塊七尺來高的水幕,流光溢彩,還有嘩嘩的水聲。


  「這是初心幕,能映出萬物初始之形。因長橋對面就是休寢的地方,所以天君特立在此處,意在告誡各弟子,勿忘本,勿忘初心。」


  赤鶴腦子有點疼,她原型是貓,這初心幕是如何也避不開的。本是念著怕嚇著薇蕭,后又想人家是地仙的徒弟,什麼世面沒見過。


  所以在薇蕭抬腳之後,她也跟著走了過去。那水幕倒真是靈驗的很,彷如鏡子一般就將她貓手貓腳的樣子照了個通透,一席白花花的毛,一雙金黃澄澈的眼,在那水幕里還有幾分亦真亦幻。


  她沒注意到薇蕭的臉色有些變了,只自顧站在長橋上望著橋下翻湧而望不著邊際的雲海。


  「小仙君,原是貓仙么?」薇蕭嘴巴顫了顫,赤鶴搖搖頭,坦言道:「貓妖吧,我不過撿了根仙骨,得了個小崇仙做做罷了。」


  竟不是修鍊至境的獸仙,只是撿了根仙骨?


  薇蕭沉了沉臉色,伸手引了橋的對岸,道:「那邊就是休寢的地方,學生尚還有事,就不再送小仙君了。」


  赤鶴已經很感謝她帶了那麼久的路了,聽她這麼說,連忙拉著她謝了又謝,還道:「改日我若從梅林仙君那又拿了果子,定給你嘗嘗。」她是真心實意的,那薇蕭自然也謝了她,二人就此別過。


  待她走得遠了,薇蕭又站在初心幕前,眉眼間寫滿了不屑。


  「就是煉化至境的小崇位獸仙我都不放在眼裡,別說你還只是個偷了仙骨的貓妖……哼!」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