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光一樣的男子
飛機窗外已是九月深秋的天空,他繼續和我說話,但又像自言自語。「我不喜歡秋天,春天或者秋天的氣溫總是容易讓我感冒傷寒,我喜歡熱烈的夏日,我就是在夏天出生的。」
我對他說,我也是在夏天出生。
在夏天的七月。七月八日凌晨四點,我的父親曾經對我回憶說他坐在醫院的長椅上,是寂靜的深夜,剛聽到醫院牆壁上四點的鐘聲敲響的時候,隨即傳來嬰兒的啼哭聲。那一天是小暑節氣,黎明到來的時候即將迎來一個最為炙熱繁盛的夏日,所以我一出生便被這個世界的溫熱所包圍,柔軟的身體適應這溫度開始運轉,天真得以為這夏日的暑氣永遠不會消散。可是寒冬卻時時輪迴,於是我的一生都在需索記憶里的溫暖。
「你是七月初的巨蟹座,我是六月末的巨蟹座。」他說。
我回答。「缺乏安全感,對愛需索無窮的巨蟹座。像一隻以愛為食的小怪獸,面對愛的時候會虎視眈眈,強烈的飢餓感讓我的心中交織著自卑,恐懼,貪婪和慾望。」
他微笑,露出好看的牙齒,說我們好像很久之前就認識。
我在心裡問,這個男子是否是上天派來拯救我的那個人?我們相遇的時機似乎很正確,我正處於孤獨的深淵。我們似乎也順利地交換了前世商量好的暗號,我是否可以從此在他身邊停泊?與他從此廝守一生?那些關於安定生活的美好的幻想是否終於會實現?
飛機在一個清晨平穩降落異國,遠處晨霧迷茫,朝陽照在臉龐上,只有眼前的男子是真實的,下飛機的時候他一直讓我跟在他的身後,一步不落,會耐心地等我跟上來。陪著我辦理入境手續,過海關,我知道我只要跟著他就什麼都不用害怕,什麼都不用擔心。
我們結伴出機場,已經有人在出口等待著他。
而我沒有,沒有人來接我,沒有人等待著我,沒有人會把疲憊的我接回溫暖的家中,我還是要打起萬分精神來防備這個世界,我一早計劃好獨自乘坐機場大巴,路線早已規劃好,爛熟於心,我很安全,可以順利到達,所以我不擔心,一個人出行也沒有問題。
離別的時候他主動問我要聯繫方式。
是他讓我重新接通了手機的電源,在通訊錄里鍵入他的電話號碼,與這個世界恢復了聯絡。
「我叫鹿兒。你呢」他在異國寒冷的清晨興奮地問我。
「我叫櫻山。」我大方地微笑回應。但是我想,這個世界上也許沒有人能撫慰我的不安。我有預感眼前這個男子不會與我有關,他不會用他的體溫溫暖我,不會把我當成他的家人,他不會深愛我。我已經在考慮如何全身而退了。
但是他笑起來像個孩子一樣,沒有任何陰影,彷彿和煦陽光傾灑小城的石板街道,寧靜美好的樣子。來接他的人已經在呼喚催促著他,他在朝陽里離開了。
我坐上機場大巴安頓好,當大巴緩緩開動的時候我輕輕閉上眼睛,還是能清晰浮現出他離開時微笑的臉龐,有些銳利的臉角,彷彿年少睜大眼睛盯著明晃晃的太陽,被強烈的太陽光灼傷后,閉上眼睛還有光影的輪廓在眼皮跳動著,很久都隱滅不了。
他像光一樣。他叫鹿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