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下罪入獄心不甘 悲喜交加做貴妃
風聲細碎,竹影零亂。和暖的陽光穿透雲層,在花林間,跳動著生命的光澤。早晨薄薄的露水,在此刻全然不見。宛如一曲凄楚的離歌,隨著花瓣的凋零,翩翩而落。
毅然回宮的婉凝,或許早就知曉了自己的命運。她獨自倚在牢獄的一角,微微閉著眼睛。對於曾經做過的事情,她不會後悔,也從沒有感到後悔。她認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對的。
只是君顥站在權利的角度,誤解自己罷了。牢獄之中陰暗潮濕,可是婉凝依稀聽得到窗外的風聲和鳥聲,還有陽光流動的聲音。她相信,總歸有那麼一刻,君顥可以理解自己的所作。
一隻小老鼠吱吱叫著,從剝落的牆角處竄出來,然後毫無目標的來回逃竄。婉凝唬了一跳,慌忙跳起身子。緊緊抓著牢獄的鐵欄杆,望著外面自由的空氣,她一定要想法子,從這裡出去才好。
好像這隻慌亂的老鼠,就這麼東躲西藏,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她咽了口唾沫,沖著外面的獄卒喊道:「來人吶!我要見皇上!聽見了么——」她的聲音回蕩在空中,像是沒有誰會聽得到。
過了會子,方才有一個獄卒懶懶散散的走過來。看了一眼婉凝,用不屑的口吻說道:「皇上會來看你?哼!這會子正是冊封貴妃娘娘,你還是省些力氣吧……」
冊封貴妃?婉凝的腦子裡一個激靈閃過。是了,當初自己的計劃就是要梁玉珍做貴妃。表面上維護兩國和平友好,其實是要梁玉珍撫育楚雲昭,然後暗中拉攏這個慶王殿下。
如此說來,計劃可就順利開展了?婉凝的心裡萬分欣喜,何況這樣的計劃,就是君顥也不會想到其中有所圖謀。畢竟早先梁玉珍就是和親而來,如今又被封為公主進到京都,身份自然不同了。
婉凝不禁靠著牆根兒,慢慢的坐在地上。此時正值初冬,地面有些冰涼。她抓了一把稻草來,和著外套一起圍在周身。即便如此,卻依然擋不住無盡的寒氣,她忽然覺著有些犯困。
當她從蕭易寒的馬車上跳下來,一路飛奔到京都的時候。君顥早就在正陽殿等著自己了,而且旁邊還站著左相、蝶兒、程春琳、蓮衣等人。那一刻,婉凝的心裡徹底明白了。
她跪在地面上,聽著君顥數落她的罪責。不過是借了蝶兒的手,除去皇後娘娘。然後再有司刑房的程春琳屈打成招,非說是江苓嫣所為。這些說辭,是左相調查出來的。
「左大人的故事,編的還真是曲折生動,」婉凝冷冷的看向左相,「我與你無仇怨,你為何要陷害與我?」其實婉凝不知道的事,左相調查這件事,其實不是什麼維護楚雲昭做太子的緣故。【零↑九△小↓說△網】
幕後一切的主使,都是楚君顥一人所為。自從上次婉凝私自拆看軍報開始,君顥便有意注意婉凝的舉動,果然這一次,被他查到了。面對真相,面對婉凝的矢口否認,君顥甚是傷心,生氣。
「蝶兒的衣服上,有司刑房的烙鐵印記,可知是屈打成招,」左相拱手分析著,「程春琳願意做證,的確是燕姑娘讓她做的。」他說的義正辭嚴,讓婉凝聽了頓時無言以對。
黃昏日落,隔著一道厚厚的圍牆。婉凝彷彿聽到了一陣縹緲的樂聲,那定然是冊封梁玉珍的大典之樂。好像是,一陣陣嘲諷的聲調。婉凝從夢中醒來,覺著樂聲甚是凄婉。
她永遠不會忘記,左相那副得意的嘴臉。還有一旁的程春琳,對著左相唯唯諾諾的樣子。不過後來婉凝想了想,程春琳供出自己來。也不過是為了保住她自己的性命,人之常情罷了。
蝶兒什麼都沒有說,只是一副委屈的神色望著婉凝。蓮衣也是對婉凝,投向複雜的目光。這份複雜中,似乎隱藏著什麼用意。婉凝不想去猜測,也不願去猜測,她知道蓮衣也是為了自保,才不會站出來為自己說話的。
如今自己下獄,只待君顥命令司刑房查清楚了,再重新對自己作出判決。結果無非是一種:三丈白綾,或是一杯毒酒。然後被皇家棄屍荒野,連一塊兒像樣的墓地都沒有。
她苦笑著,被押送至牢獄的時候。她可以感覺得到,四周一片嘲笑的目光。彷彿是她在宮中這麼多年,做的一切事情全都白費。難道她親手捧上的太子楚雲宏,回不來么?
纖雲和青鸞,是不是也要跟著一起下獄。還有蓮衣,還有王連瑛,王啟波。這許多人,許多事。讓她無力再去操心,她輕聲嘆了口氣。只是覺著頭腦發昏,眼前有些發黑。
記憶里的那片空白,好像是有一年多都未曾呈現。怎麼如今,忽然在腦海中斷斷續續的閃現。是了,大約是原來雙目失明,針灸遺留下的後遺症吧。她用力晃了晃腦袋,似乎更加頭痛欲裂了。
她扶著牆根兒,晃晃悠悠的站起身子。卻又覺著頭重腳輕,兩眼冒金星。她慌忙用手掌,撐住了牢獄里僅有的一隻小小床榻。是不是當初,不應該冒險回宮,而是應該跟著蕭易寒離開呢。
蕭易寒在哪裡,她的蕭郎在哪裡。從昨夜被關在牢獄之中,她就沒有見到蕭易寒的身影。他是自己的丈夫,不是應該照顧自己,向君顥求情么。對的,他應該在求情,讓君顥免去自己的罪責。
可那又有什麼用,自己謀殺了皇后呀。【零↑九△小↓說△網】那是謀逆的大罪,怎會被饒恕,除非是有相關的證據,可以推翻那些理由。真是可笑,自己如今身陷囹圄,還許諾要替王啟波脫罪呢。
「姑娘,姑娘……」是纖雲的聲音,但見她提著一隻籃子。然後小心翼翼的輕聲的喚著婉凝,「我是纖雲,蓮衣也來看你了,你快醒醒呀……」也是趁著夜色,纖雲和蓮衣才會偷著趕過來的。
婉凝勉強睜開眼睛,模糊中可以看到纖雲淚痕滿面的樣子。她就是愛哭,難怪當初端木康會憐惜她的柔情呢。婉凝微微笑著搖了搖頭,轉而看到了蓮衣,頓時止住了笑容。
誰知道蓮衣竟是跪在地上,不斷求情:「姑娘饒恕蓮衣,不能夠為姑娘說話!但只是請姑娘相信蓮衣,早就已經做好了準備。三天後,姑娘必定安全出獄!」她說的如此誠懇,還有纖雲在旁說情,婉凝終是原諒了她。
據蓮衣所說,纖雲暗中發了信息到蜀國。希望太子楚雲宏可以想法子,讓君顥收回成命。王連瑛做主,有何靜在王陵處銷毀屍身,蓮衣則負責給蝶兒下七葯香,那麼懷疑的矛頭,都會指向江苓嫣。不管怎麼樣,婉凝都要出獄。
雀兒聲聲,響徹雲霄。青天雲端,天高雲淡。藍藍的天空,沒有一朵兒雲的遮掩。彷彿浩渺的大海,橫無際涯。冬日的寒風,在輕暖的陽光下,略微變得頗有暖意。
鍾粹宮殿宇恢弘,琉璃瓦泛著粼粼光澤,折射出此時梁玉珍的心境來。自從自己離開皇宮,與蕭大哥一起過著逍遙日子。她從未想到過,她會又回到宮裡的那一刻。
面對周圍陌生而又熟悉的殿閣,宮人,花花草草。梁玉珍的心裡不是滋味兒,當初說好的保住性命,聽信了婉凝的話語,這才答應入宮。可如今婉凝忽然入獄,自己以後還怎麼在宮裡立足。
其實她也知道,婉凝給她出的主意。就是要君顥打消對她的疑慮,諒解上一次自己對君顥的行刺。以國家社稷為重,這個貴妃的冊封典禮,不過是向外宣布,東麓曾怠慢自己這個陳國公主。
儘管是一個虛偽的慶典,可是梁玉珍依舊是把戲份做得很足。因為她要打算入獄去看看婉凝,親自問問婉凝。究竟婉凝犯得這個罪過,可否有什麼彌補的漏洞,她好利用自己的身份救她出來。
不管當初婉凝這次如何利用自己,可是當初婉凝還是救過自己的。如果不是婉凝,她梁玉珍行刺東麓國君一事,早就死過無數次了。想要救下婉凝,就必須要問個清楚才好。
當她走出鍾粹宮的時候,看到廊檐下的纖雲向她招手。她知道纖雲是婉凝身邊的侍女,或許問一問纖雲也是可以的。遂朝著纖雲那裡走去,此時的纖雲一身白衣,像是深海里的一枚貝殼。
「他叫楚雲昭,是宮裡劉美人的孩子,已經被封了慶王殿下,」纖雲順手指向一個正在練劍的小男孩兒,對梁玉珍說道,「他的老師就是左相,一直想要除去燕姑娘。你若是將他撫育,一則可以免去將來殉葬之苦,二則獲得賢德的封號,三則左相就是要依靠慶王,也是不能了……」
關於這一點利害關係,當初纖雲都對自己說過的。如今宮裡有兩派勢力,一派是婉凝所代表的太子楚雲宏,遠在蜀國做人質。另外一派,就是左相教授的慶王殿下楚雲昭。
姑且不論左相有沒有置換太子的意思,單是看著太子在蜀國的份兒上。誰也不會難保,將來兩國開戰,太子會不會有什麼意外。到時候,左相難道不會為了國家社稷,而要里楚雲昭為太子么。
即便是左相沒有那個心思,楚君顥呢。他是一國之君,怎麼會為了國家利益,而去冒險營救什麼太子。何況這次左相查出一點證據,就將婉凝打入牢獄,可見左相是有所準備的。
不過這件事情上,楚君顥始終沒有說出一句話來。就是婉凝在牢獄中,他也沒有看過一次。大大約如後來婉凝所言,這個左相就是楚君顥派過去的。這樣的真相,讓婉凝無法接受。
「不管如何,咱們都要救出姑娘來,」纖雲悄聲對梁玉珍說出了她和蓮衣的計劃,然後梁玉珍趁此機會。向楚君顥提出,撫養楚雲昭的事情來。到時候,梁玉珍是陳國公主,又是楚雲昭的養母。楚君顥怎麼,也總得給個薄面。
陽光漸漸暗淡下來,輝映在湖面上。周圍忽然變得陰暗,又忽而變得明亮起來。「只是皇上會同意么?謀害皇后,可是謀逆大罪呀——」梁玉珍也不曾想到,婉凝的膽子會如此之大。
上弦月初升,薄薄得一層清輝。染遍宮苑中每一處,苑子里的亭台樓閣。倒像是湖中的水墨畫兒,晃動著夜色的靜謐。梁玉珍和纖雲提著食盒,悄悄來到牢獄處看望婉凝。
這是第二天,婉凝在牢獄中度過的第二天。冷,在婉凝的印象中。她只記得這麼一個字,冷到骨子裡的牢獄。連一處暖和的地方都沒有,纖雲忙命獄卒打開牢門,上前攙扶著婉凝大哭起來。
一旁的梁玉珍也不會想到,昔日在正陽殿備受恩寵的燕婉凝。如今會在這麼陰冷潮濕的地方度過,彷彿無意中,梁玉珍的到來。正巧成了婉凝手中的一枚棋子,給婉凝帶來了希望。
「燕姐姐果真不怕死么?」梁玉珍輕輕撫著婉凝的青絲,看著婉凝乾瘦的臉頰,一時竟是萬分心疼。想到婉凝的夫君蕭易寒,自己的蕭大哥。說過要營救江苓嫣,卻不顧婉凝的話語,梁玉珍為婉凝感到心痛。
似乎,婉凝嫁給蕭易寒只是為了完成任務。不然怎麼這麼久,君顥沒有來,蕭易寒也沒有來呢。梁玉珍本想說出口,卻還是咽了回去。她要先聽聽婉凝的意見,再決定如何做她手中棋子。
為了報恩,為了這份恩情,梁玉珍在纖雲說服她的時候,就同意了。不然怎麼會回宮,甘心被利用。直到很多年以後,梁玉珍依舊不會忘記,婉凝的那句話:「我早就死過了一次,死?何懼之有?」
也許梁玉珍不會知道,在婉凝十三歲的時候。曾經被賣入青樓,她費勁力氣逃出那個可惡的地方。秋雨連綿,婉凝幾乎不曾凍死。司刑房的杖刑,浣衣局的毀容,對於婉凝來說都只是回憶。
如今這點小小苦痛,還算做什麼。「姑娘覺著怎樣?」纖雲一面端了茶水,一面給婉凝束起青絲來。纖雲卻是淚水流到臉頰上,一遍又一遍。婉凝笑著搖頭:「傻瓜,我還沒有死呢,你哭什麼?」
再堅強的人,怎麼受得了這般折磨。看著婉凝狼吞虎咽的吃下纖雲送來的飯食,梁玉珍不覺也是辛酸難捱。其實那個時候,誰都不會知道。婉凝早就已經是頭昏腦漲,雙眸也是模糊不清。
只是婉凝明白,她是不能夠倒下去的。她憑藉著僅有的一點亮光,匆匆吃完飯以後,對纖雲和梁玉珍道:「我要吃好穿暖,讓他左相知道,我燕婉凝不是好欺負的人!」
這番話梁玉珍喜歡聽,她就是喜歡堅強的婉凝。「燕姐姐放心,我如今被封為貴妃,也是你的功勞,」梁玉珍握著她的手,安慰她到,「我明日就去請示皇上,讓他放了你!」
「不可莽撞!」婉凝立刻壓低聲音,對她說道,「你忘了我怎麼交代你的?我的性命不足為慮,你應該找個時機,撫育楚雲昭要緊!」婉凝什麼時候,都在想著其他人。
月色迷離,照應在牢獄中。透過小小的窗子,似乎可以看到更為廣闊的天空。聽到婉凝說出「死」這個字來,纖雲又是哭哭啼啼的。嚶嚶哭聲,讓梁玉珍聽了更加難過。
「只是我有一事不明,」梁玉珍思慮了良久,終是開口問道,「姐姐為何,要殺死皇后?這個罪責,皇上不會諒解的呀!」是呀,為什麼要殺了陳雪櫻呢。婉凝聽到這個問題,不覺微微閉上了眼睛。
看到婉凝沉默不語,纖雲忙示意梁玉珍不再問下去。似乎中間有了什麼不妥,半晌,才聽到婉凝慢悠悠說道:「為了試探蝶兒的忠心,這是一樣試驗。你若是覺著我有錯,大可不必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