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燕婉凝思緒萬千 楚雲宏慶賀生辰
浮雲翩遷,聚散一點。空明澈雪,皎潔如月。初冬時分,純凈的天空宛如一塊兒透明的玻璃。沒有摻雜絲毫雜質,藍盈盈的讓冬日的天空,變得越發溫和,薄陽一縷,穿透雲層。
日子陡然之間停了下來,安然的遊走在滾滾紅塵之上。多年以後,誰還會記得正陽殿前的漪瀾亭。當婉凝坐著馬車,趁著夜色離開京都的時候。她的心裡滿腹失落,悵然若失。
她本不想離開的,至少可以留在君顥身邊。哪怕君顥誤會她,她也是心甘情願。不然她所牽挂的事情太多,總是讓她無法放心。夜涼如水,寒風在山谷口肆虐的刮著。
晌午的時候,她正在午睡。隱約間聽到外面窸窣作響的聲音,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到了蕭易寒正在收拾桌案上的筆墨,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大約是蕭易寒得到了聖旨,才要決定離開的吧。
那個時候的婉凝,自然是不知道。蕭易寒的一份奏摺,遞到正陽殿的時候。得到的答案,卻不是他所想要的。「你可以離開,但是燕婉凝必須留下,」君顥義正辭嚴,「如今皇后死因未明,她身為御前侍女,理應有所責任。」
御前侍女的職責,其中有一條就是協理皇后後宮之事。聽到君顥這番說辭,蕭易寒立刻回了府邸。他有條不紊的收拾行李,然後準備趁夜離開京都。不然依照君顥的說法,婉凝很快會被抓回宮。
與其如此,不如儘快離開的好。婉凝獃獃的坐在床沿上,看著蕭易寒收拾行李,心裡一片凄涼。如果就此離開的話,那麼婉凝之前所做的計劃,將會全部化為烏有。
宮裡的纖雲,宮外的楚雲宏,還都等著自己回去。然後解救他們呢,這個時候自己怎麼會忽然離開。他們可怎麼辦,東麓如今有了楚雲昭,會不會就此忘記,那個遠在蜀國的楚雲宏呢。
沒有誰會陪伴自己一路走下去,那些說著相伴到永久的人,終究是會離自己遠去。就像是現在的情形,按照蕭易寒的說法,夜裡子時就會出發。這一走,便再也不會回來了。
她的鼻子一酸,淚水頓時洇滿眼眶。想著與君顥相處的點點滴滴,想著與君顥走過的風風雨雨。如今竟然全部化為回憶,殘留在心底的某一處角落。到底是,留著一份念想吧。
「江城那邊我都安排好了,」蕭易寒一面收拾一面說道,「到時候,柳子煜會來接咱們的,還有端木蓉……」提到這兩個人的名字,婉凝反倒是愈加羨慕,遠離了是非,定然過得十分快樂。
「我們也會快樂的,」蕭易寒輕輕撫著婉凝的臉頰,腦海里閃現出自己勾勒的畫面:芳草斜陽,黃昏日落。好像是就在眼前,讓人聽著頓生無限遐想。原來簡單的日子不過如此,光陰如梭。
推開窗子,看著天邊層層疊疊的雲朵兒。宛如從大海中,捲來的一堆堆白色泡沫。它們自由的舒展開來,一疊疊。像是累積的唐詩宋詞,慢慢的四散開來,充斥在天邊每一處角落。
秋夜寒涼,黃葉紛紛落。幾隻老鴉圍繞枯藤,鳴叫著的聲音,讓人頓生凄楚之感。馬車聲轆轤,馬蹄聲噠噠。在寂靜的夜色中,顯得頗為有韻律。婉凝不覺掀開繡花軟簾,還是可以看到高大的城樓。
就要離開了,婉凝的心裡存著一份不舍。卻又對君顥的這般抉擇,感到憤恨。如果君顥在乎她,又怎會同意她離開。可是她知道,在君顥的心裡,終究是存著權利至上的。
或許自己是真的「干涉朝政」,就這麼離開是君顥給與自己的活路吧。只是有一點婉凝始終不明白,為何非要匆匆離去,還要選在夜裡。她終是向蕭易寒尋求答案:「我想知道,皇上果然答應了么?」
蕭易寒沒有答話,他不想婉凝聽到傷心。只是加快了手裡的韁繩,馬兒飛快的往西飛馳。細心的婉凝,還是看出了蕭易寒心事重重。她掀開帘子道,「你若是不告訴我原因,我便從這裡跳下去!」
她一面說著,一面做出了往下跳的動作。蕭易寒聽到婉凝如此堅定的聲音,不覺放慢了速度:「你若是此時回去,必死無疑。」聽著蕭易寒緩緩訴說事情的緣由,婉凝頓時愣在那裡。
原來,原來蕭易寒趁夜離開。是救了自己呀,君顥應該是找到了證據,不然怎麼會信誓旦旦的說出那些話來。難怪,難怪蕭易寒這麼急著離開,也不肯告訴自己。
暮色沉沉,天邊偶爾一點星辰。那是北極星的光芒,照耀著寬闊的道路。微風吹拂婉凝的思緒,她不覺清醒了許多。也許自己所做的事情,對於君顥來說都是微不足道。
什麼許諾,什麼誓言,在權利面前都是妄談!其實很早之前,婉凝就明白了這個道理,可是她不甘心。她總以為,自己在君顥的心裡分量極重。可以抵得過,那些誘人的權利的。
可是她忘記了,君顥是東麓的帝王。他不是自己的誰,他是萬千子民的首領。他做事總要為大局著想,自己一個小小侍女,根本不值得他為此耗費心神。她的手兒,緊緊的攥著馬車上的桅杆。
「我要回宮,蕭郎快停車!」婉凝要回去,不是因為要澄清什麼。而是要證明,她存在於宮中的重要性。做大事者,總要成為主動的一方。這樣才可以掌握,相關有利的條件。
哪怕是有所差錯,主動方也會有迴旋的餘地。若是就這麼被動的逃離,君顥定然會派人追的。到時候不僅連累了蕭易寒,自己也會過的不踏實。她要繼續,之前所做的那些計劃。
王啟波和楚雲宏要回來,梁玉珍要撫養楚雲昭,青鸞要守在楚雲宏身邊。所有的這些,她都要繼續下去。只是她的蕭郎,卻不允許她這麼以身犯險:「我為護你周全,你卻自尋死路!」
蕭易寒說的如此絕情,只是婉凝的心裡再也放心不下。她咬緊牙關,然後一翻身,從馬車上跳了下去。陡然震動的瞬間,讓婉凝顧不得疼痛。她費力的站起身子,望著遠去的馬車道了一聲「珍重」,便抽身回了京都。
十里晴空,萬方凈無雲。冬陽和暖,渲染一道疊疊金邊。湛藍的天空,像是深藍色的大海,一望無際的波瀾壯闊。到底是初冬時節,即便是到了上午,依舊是陽光流動每一片光澤。
綠紗窗,菱紗帳。熏籠里,一縷淡雅的幽香飄逸開來。一方窄窄的桌案處,整齊的碼放著筆墨紙硯。一疊疊的書本,泛黃著往昔的回憶。在這樣晴暖的冬日,越發散逸一抹書香。
當楚雲宏輕輕走進房間內的時候,看到皓雪正在細心的擦拭著桌案。陽光折射進來,純凈的光線中,淡盪著絲縷灰塵。那些看不見的塵埃里,正好籠罩在皓雪白凈的臉龐上。
此時皓雪在楚雲宏看來,像是墜落凡塵的仙女。遠遠地望著,像是大海深處捲來的一枚貝殼。楚雲宏不敢走過去,唯恐驚擾了這一份淡然的靜謐。看著皓雪坐下讀書的樣子,楚雲宏越發歡喜起來。
自從上次父皇遇襲,皓雪承認自己的身份后,就很少到書房裡讀書了。這是第一次,而且楚雲宏還看到了皓雪眼眸中的絲絲喜悅。那份清雅和悠然,不論過去多少年,依然那麼生動鮮明。
「殿下……」許是感應到了楚雲宏在身邊,皓雪不覺輕輕合上書,然後垂手侍立一旁。她只是忙完自己的活計,看到桌案上有書,就想著拿來看一看,不曾想楚雲宏就在身旁。
正當她惴惴不安的時候,卻看到了楚雲宏黑色的靴子在自己眼前停下。只見他雙手背後,說道:「今日是姐姐生辰,姐姐可曾知曉,我給姐姐買了禮物,姐姐猜猜是什麼?」
生辰?今日是自己的生辰?皓雪不覺有些驚訝。怎麼自己的生辰楚雲宏會知道,她從來不曾對外說起,有關她自己的事情。昨日她回家的時候,還在想著以往生辰的熱鬧場景。
就是父親,也沒有提到過。她本來以為,這一天就會這麼過去的。可是誰會知道,楚雲宏竟然知道這個日子,還為自己買了禮物!皓雪一時又驚又喜,心兒歡喜的來回翻騰。
只是那個時候的皓雪,怎麼會知道,楚雲宏送她禮物另有一層意思。面對皓雪的細作身份,楚雲宏能夠做的,就是分成兩份心思對待。他不能把自己全部的心,都交給皓雪。
畢竟細作這個身份,通常有很多種解釋。比如皓雪這樣的人,能夠把身份通通說出來。好讓身邊的人,對她放下戒備之心。反過來看,其實是皓雪暗地裡,還另外傳遞著消息。
小小年紀的楚雲宏,雖然身在蜀國做人質。可是他已然不能忘記,父皇遇襲的那件事兒。還有後來在封丘,蜀王行刺父皇一事。所有這些消息,如果不是有內鬼,父皇不會遭暗算的。
皓雪的生辰,十月初五。初冬的午後,天空格外遼闊。楚雲宏昨兒個用送禮物一事,來證明了窗外偷聽之人,非皓雪無疑。只是他還要確定,確定這個內鬼是不是皓雪。
木格窗外,流動著柔和的光線。書本上的每一串字元,都在躍動著生命的色彩。楚雲宏展開手掌,露出了那樣禮物。是一隻小小巧巧的玉簪,簪子上雕刻著細膩的梅花花瓣,另一頭垂著翠綠色的流蘇。
幾抹白雲,在湛藍的天空中隨意游弋。薄薄的一層,宛如大海噴濺出來的泡沫。又好似遠處連綿不絕的天山山脈,覆蓋著皚皚白雪。陽光一點一點的穿透雲層,像是鍍上了一層金邊。
簪子上的流蘇,在光線的折射下,顯得越發蒼翠。晃動著耀眼的顏色,楚雲宏看得分明,皓雪的眼眸中。從最開始的喜悅,忽然變得暗淡起來。是失望,或是驚訝,或是不可置信。
這就是昨夜廊檐上,在薄薄的雪堆下,發現的簪子。簪子因為是翡翠綠,所以落在了廊檐下的松樹旁。若不是仔細,很難發現。楚雲宏亦是記得十分清楚,他曾見過皓雪戴過的。
他想了一個晚上,平日里皓雪對他百般照顧。把他當做弟弟一樣,又是縫製冬衣,又是添置手爐,又是熬制羊湯的。誰會想得到,皓雪會是那個內鬼,而且驗證了楚雲宏的猜測。
偶然吹進來的風,清涼透徹。楚雲宏看著皓雪複雜的眼神,不覺收起簪子,對皓雪笑道:「姐姐難道不喜歡?我這就替姐姐戴上!」他一面說著,一面拿了菱花鏡,要給皓雪戴在髮鬢間。
誰知道,皓雪竟然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頓時淚如雨下:「殿下饒命,皓雪也是迫不得已——」原來蜀王要皓雪盯梢楚雲宏,如果膽敢有所隱瞞,那麼父親的性命難保。
皓雪這麼做,也是迫不得已。她知道蜀王對東麓所做的一切,無非是要趁著嚴冬之日,對東麓提前下手。本來蜀王就是一個背信棄義的小人,什麼停戰協議,什麼人質都不管用的。
「他若是要發動戰爭,誰也無法阻攔!」皓雪知道其中利害關係,只是想著在家父不受到威脅的前提下,盡量與蜀王做周旋。關於楚雲宏,她所做的,不過是可以保住他的命罷了。
淚水充盈眼眶,或許她所做的一切,楚雲宏早就知道了。不然自己的生辰,楚雲宏怎麼會知道。必然是楚雲宏派了人,暗中調查自己。想到這裡,皓雪一時後悔的腸子都請了。
光線暗下去了一點,是雲朵兒遮住了陽光。楚雲宏略微思慮了片刻,慢慢扶起皓雪,讓她坐在椅子上。然後對著菱花鏡,輕輕為皓雪戴上這隻簪子。簪子為皓雪,增添了不少姿色。
「我不信姐姐,還會信誰?」楚雲宏低沉的話語,輕輕回蕩在耳畔的時候。皓雪永遠不會忘記這番話,像是年少時的許諾,讓她徹底安下心來。哪怕楚雲宏在騙她,她都義無反顧的信著他。
鏡子里的皓雪,眼圈兒發紅,眼眶裡儘是淚花。她止不住的落淚,就是因為自己對不起楚雲宏。很多年以後,當皓雪回憶起這段往事。不覺潸然淚下,冬日的陽光還在,翠綠色的發簪還在。
暖暖一杯米酒,瀰漫整個冬日。楚雲宏很喜歡米酒,那份冬日特有的清甜,可以讓時間變得安穩恬淡。他學著婉凝的樣子,給皓雪精心熬制了一碗米酒。只當是,安慰皓雪的那顆躁動不安的心。
直到現在,楚雲宏才徹底明白。皓雪有她自己的迫不得已,而他楚雲宏,也有自己的迫不得已。他知道此時的皓雪,縱然遍體鱗傷,卻依然對自己信任有加。利用她獲知蜀王的消息,楚雲宏亦是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