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一番試探探虛心 十分心意意難忘
早晨的雲層很薄,光線穿透了雲端。間隙露出了細碎的金點,本以為是好好地天氣。卻在忽然之間,雲層變作了烏色。逐漸變得厚實起來,瞬間竟是起了涼風。一陣一陣,壓將下來。
隨著一聲「薛美人駕到——」的音調傳來,婉凝便立刻同浣衣局眾人。跪迎在門口,婉凝微微抬起頭來,看著那道門檻,終究是有些不放心。腳步聲越來越緊,婉凝的心懸在半空。
「上次要你們洗的衣服,可是洗好了?」梓若邊說,邊大踏步跨了進來。就在那一刻,門檻上破損的小碎木,夾雜著點點倒刺兒,生硬的將梓若的衣裙颳了一道長長的口子。
緊接著,不待梓若反身責備。卻又被下一道倒刺兒,生生刺進了小腿上。婉凝知道,即便是寒冷的冬日,梓若也不肯穿厚實的衣服。這番試探,可見梓若說做夾襖的話,全是她沒事兒找茬的。
很快,鮮血順著梓若的小腿慢慢流下。瞬間便沾染了她的衣襟和鞋襪,看著著實讓人心疼。「來人!」梓若頓時惱羞成怒,沖著門口的兩個小太監喊道,「快!把燕婉凝給我抓起來!快呀!」
他們知道,婉凝是御前侍女。所以自然不敢妄動,梓若見他們不肯動。更加惱恨了:「滾!你們都給我滾!」她大吼大叫的樣子,把那兩個小太監給嚇跑了。閆姑姑見此,遂叩首道歉。
「你們浣衣局,這次一個都跑不了!」梓若咬著牙,一字一頓的說道。閆姑姑耐著心聽完,便點頭道:「美人還是找個御醫要緊,不然這傷口可就要發炎,結痂了……」
聽完閆姑姑的話,梓若才覺著小腿上一陣疼痛。她低下頭來,看著被血沾染的衣襟,頓覺雙腿好似萬千根銀針扎般。她冷眼瞪著婉凝,這才扶著侍女,一歪一歪的離開了這裡。
看著梓若慢慢離開,閆姑姑才冷言:「跪下。」什麼?跪下?婉凝不解的看著閆姑姑,搖了搖頭。「私自暗害後宮嬪妃,該當何罪?」閆姑姑的這番話,讓婉凝明白了尺素的用意。
她沉思了片刻,才跪在地上道:「我是該當罰,只是後宮如薛美人這般。只怕是,後宮永無寧日……相信皇後娘娘,也會這麼做的……」她將這罪責,推到了皇後身上。
因為她聽尺素說起過,皇后想要藉以除去政敵。來保住皇後娘家的勢力,不管對於誰,皇后始終都是幕後主使。江苓嫣不過是靠著蕭易寒而已,蕭易寒若然倒下,江苓嫣便不會抬起頭來。
半刻,閆姑姑才思忖道:「你分析得很好,只是你這樣會得罪皇后的。」「天下是楚氏皇族的天下,姑姑怎說,我會得罪皇后?」婉凝隨口而言,讓閆姑姑不禁對她,產生了別樣的看法。
「你竟會有如此看法,」閆姑姑帶著讚賞的目光,「將來必會有所作為!」至今這句話,仍在婉凝耳畔迴響。她回望著那席桌案,還有那封墨跡未乾的詔書。不禁感慨,自己的宏兒,將來又會怎樣?
晚間用過飯食,便有江苓嫣過來,說是要為蕭易寒,做一件貂絨披風。閆姑姑才要開口,便聽得江苓嫣打斷了:「姑姑的意思,本宮明白。但只是本宮近來渾身不適,難以做針線罷了……」
門帘子響動了一下,便看到了一身粗布麻衣的婉凝。舉著一盞燈籠而來,江苓嫣見了她,立刻眉開眼笑:「好姐姐,妹妹我求你了……只要你肯為我做這件披風,我保證,讓你離開這浣衣局,如何?」
聽著她一口一個「姐姐」,讓婉凝頓覺宛若在夢裡。她從來都不會喊自己姐姐的,想來是為這件事兒求自己了。婉凝的腦海里,不覺又想起了那天晚上。滾燙的炭火,灼傷了自己的臉頰。
當然,還有江苓嫣的那句話:「你的這張臉,怕是以後都別見人了!」好似滾燙的烙印,在她的心坎處,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記。好在她的目標,近來在梓若身上。婉凝也懶怠,理會她了。
哪知這次,她竟會親自登門!並且還來懇求她!見婉凝不理會自己,江苓嫣便打發了閆姑姑,正色道:「本宮要得到后位,自然是鬥不過皇后的。還需堂兄幫助,所以這披風……」
話聽到這裡,婉凝立刻明白了她的用意。她必是要利用這披風,來傳遞消息的。而且可以將披風,同那批冬衣一起送至邊關。神不知鬼不覺,沒有人可以察覺到的。
可是婉凝忽然想到了君顥,記得她曾經說過。江苓嫣對君顥是有危險的,就是因為蕭易寒可以聯合西戎,或者是君琰。奪了君顥的江山,而正因自己也是姓江,與蕭易寒,有關聯。
所以,君顥才不會信任自己,除非,答應君顥,除掉君琰證明清白。那一瞬間,婉凝想了很多。假使她答應君顥,會失去一個關心自己的人。如果不答應,那麼便會失去自己的摯愛。
世間之事,大多如此。周而復始的塵世,總歸留有太多遺憾。當婉凝抱著君顥的牌位時,只恨自己當初太過心軟。才給了江苓嫣,給了蕭易寒一個機會。卻讓君琰,自覺愧疚遠走他鄉。
「聽說薛梓若受了傷,」江苓嫣隨口問道,「看得出來,你對她也是心懷恨意的。這次,你做的很好。」當初尺素領了江苓嫣之命,要婉凝試探梓若。婉凝猶豫了一會兒,才信了梓若的虛偽。
江苓嫣慢慢的飲著茶水,對婉凝說道:「只怕這會子,皇后哪裡也正大動肝火。你可要小心防範……」婉凝將罪責推至皇后,相信皇后也不會饒了她的。她正想著,又聽江苓嫣道:「若要離開浣衣局,本宮會幫你……」
「奴婢有違宮規,自當甘願受罰,」婉凝垂首道,「就不勞昭儀娘娘費心了。」「費心倒不值什麼,」江苓嫣低聲道,「本宮只是不希望,再看到薛梓若那個賤人!」她發狠咬牙,似乎要把梓若立刻殺掉。
這自然,也是梓若的命吧。婉凝替她感到惋惜,替梓若感到不值。原來所謂的後宮,就是一群女人在互相鬥爭。婉凝才曉得,也唯有御前侍女,才可長久陪伴帝王身側。
冬雪飄飄,灑落塵世。粉妝玉砌,冰雕玉琢。芳林瓊枝,梅香四溢。婉凝從司衣局,取了上好的料子。便坐在爐火旁,細細的縫製著這件披風。聽聞邊關時值八月,就會大雪紛飛。
而這批冬衣,也是第二批了。上一批冬衣不夠用,這次才要加緊趕工。溫軟的氣息,瀰漫著陣間屋子。婉凝展開披風,左右端詳了一陣。終覺這不妥,卻是不曉得哪裡不妥。
至今她還記得,初見蕭易寒時的場景。還是她十三歲的時候,茫茫香雪海。淡盪著雪霧的迷濛,點染著梅瓣的清新。給這寒冷的冬日,沉醉著春的氣息。一身戎裝的男子,站在這片香雪海下。
那便是蕭易寒了,他是蕭家的獨子。也是朝廷的邊關大將軍,此番離鄉去往邊關。是來向婉凝的父親辭行的,婉凝遠遠地望著他,只覺著他分外高大。沉毅的臉龐,像是鋼鐵鑄成似的。
「婉凝,你的堂妹,」父親這樣介紹自己,婉凝眨巴著眼睛,對蕭易寒充滿了崇拜:「蕭將軍?很威風的!」她跑到蕭易寒面前,可以看得到,他眼神里的孤傲之情。
她記著他的眼眸,漆黑如墨。也記著他的那番話:「阿凝,等我,等我回來。娶你為妻。」那一刻起,婉凝便日夜望著,那片白雪紛飛的季節。她永遠都不會忘記,蕭易寒所說的那句話。
日子年復一日的過著,婉凝的期待漸漸落空。從十三歲的那一年,婉凝便努力忘記。忘記蕭易寒這個所謂的堂兄,如今要為他做披風,婉凝的思緒仿若回到了初雪。回到了,那個是十三歲的曾經。
「這披風做的真好,」她想的正出神兒,卻聽得一個聲音傳來。她的心兒微微跳動,眼前之人。不正是朝思夜想的君顥么?燈燭下,君顥的身影越發高大。可是婉凝卻看著,瘦了許多。
只見君顥拿著披風,輕輕撫著肩頭上得那綹貂絨,滿意道:「朕如此罰你,你的心裡,還是念著朕的……」看著君顥對這件披風十分喜歡,婉凝慢慢起身,說道:「皇上,這披風尚未做好,還是……」
不料君顥卻拿在手裡,微微點頭:「那等你,做好了給朕送來。」君顥還以為,是自己給他做的呢。婉凝想要解釋,卻又欲言又止。她知道如果說出來,君顥定然會懷疑自己的。
本來因為自己的姓氏,婉凝已經受了責罰,不能在正陽殿服侍。此時若再火上澆油,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么?看著婉凝凝神苦思,君顥不覺輕笑:「想要回正陽殿么?那就答應朕的條件。」
他的條件,便是除掉楚君琰。上次乳鴿一事,便是君顥派遣尺素所為。「皇上有了成算,何苦要我做這些,」婉凝知道,君顥必然部署好了一切。君顥聽了,正色道:「你的賣身契,大約是不想要了。」
說到賣身契,婉凝便想起薛梓若。是她說出了自己的身份,如果要君顥信任自己。那麼自然是一定要付出代價的,江苓嫣便是自己最好的幫手。上次試探,婉凝便心有成算了。
午後的陽光,斜斜的照映在尚未融化的白雪上。泛出好看的金色來,婉凝親手為君顥,披上了那件貂絨披風。君顥低下頭來,看著婉凝認真的為自己繫上結帶,心裡一陣暖流流過。
「燕婉凝,」君顥忽然抓住她的手,低聲道,「你究竟怎樣,才肯答應朕?難道朕,還不如一個梁王?不然,你為何遲遲不肯動手?」「皇上要我怎麼做?」婉凝微微問道,她的眼眸里儘是疑惑。
清風拂來,婉凝的青絲,輕輕滑過她臉頰處的疤痕。君顥看了不覺心疼,遂緩緩撫著她的那道疤痕:「查出他與蕭易寒,來往的信箋。」可是婉凝不明白,君顥不是已經派去了尺素么?
君顥輕輕笑著:「尺素還有別的任務,你素來與梁王最近。所以更容易拿到,那些乳鴿微不足道,重要的是信件。」難怪上次,君琰沒有對自己提起過。原來乳鴿一事,只是君顥的試探。
「如果我不能呢?」婉凝他起頭來,忽然問道。君顥的眼眸,逐漸變得犀利起來:「你會答應朕的,你一定會的。」他說的如此堅定,也無非是拿著那份賣身契而已。
不遠處的小徑,走來了一襲白衣的楚君琰。他緩步走到婉凝跟前,微微笑著:「小凝近來,過得可好?」他沒有理會君顥,卻是問起了婉凝。婉凝唯有微微點頭,低聲回了「安好」二字。
一旁嫉妒的君顥看在眼裡,冷笑著:「朕說怎麼,梁王會舍下嬌妻,天天入宮?如今一個麗妃還不算,又多了一個侍女!梁王還真是多情之人!」「王爺並非,如皇上所想,」婉凝立刻回了一句。
看著婉凝為了君琰,如此頂撞自己。君顥更加惱怒:「燕婉凝!你可知你犯了死罪!從來沒有人頂撞過朕!」「皇兄息怒,」君琰笑著道,「一個侍女,皇兄不可為了此事傷了龍體。」
誰知君顥竟是,將肩頭的披風驟然解開。狠狠甩在雪地上,大發雷霆:「你的好意,朕無福領受!」那件可憐的披風,在雪地上低聲哭泣。婉凝的心,像是戳到了痛處,一點一點的滴血。
「皇兄但凡生氣,」君琰說著,便走過去,撿起了那件披風,邊撣上面的雪痕,邊說道,「只是小凝的心意,皇兄莫要辜負了才是。」看著君琰手裡托著的披風,君顥越發生起氣起來。
他才要開口說些什麼,卻只見披風的領口裡。竟是飄落下一張字條來。君琰彎下腰撿起來,看了一眼便收在手裡,笑著道:「大約是小凝不小心,縫了進去的。沒什麼好看的……」
可是君顥卻面目冷淡,君琰只好將字條遞過去。君顥展開來看,上面寫著「蕭郎,邊關乃苦寒之地。阿凝素手縫製貂絨披風,贈與蕭郎。唯願蕭郎安然度過寒冬,盼歸。阿凝。」
邊關,披風,阿凝,盼歸。這八個字好似鐵鎚,重重的敲擊在君顥的心頭。那麼一瞬,君顥似乎什麼都明白了。為什麼婉凝不答應自己,為什麼婉凝不會在乎自己。原來一切,都是因為那個人——蕭易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