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娘(六)
六
旺旺娘繼續在張家大院和公爹兒子一起過著幸福的生活,但是,這幸福的生活沒有持續多久。
人就是一種感性的動物,心中的意念常常被外界的思潮所干擾,旺旺娘她雖然說「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對村裡的流言蜚語不在乎,可是,這流言蜚語太喧囂了,最終影響了她,她現在不能很自然的和公爹相處了,她甚至不敢再看公爹那張和藹可親的臉,做好飯後,小聲地招呼公爹吃飯,將飯菜端到桌子上,給公爹吃,而自己則端著飯碗到門外,和那些諞閑話的女人們一起吃,兒子看媽媽出去了,也端著飯碗出去,家中只留張四犇兒一個人,孤零零的吃飯喝湯,一個人吃什麼都不香,張四犇兒吃幾口就不想吃了,剩下的飯菜,倒了吧可惜,就說:「下一頓熱熱重吃。」他心疼孫子,怕剩飯吃壞了肚子,堅決不讓孫子吃,兒媳婦食兒細,新鮮的好吃的東西還吃不多,剩飯剩菜吃的更少了,所以這些剩飯剩菜基本上都是他一人吃,終於有一天他吃壞了肚子,冒肚拉稀上吐下瀉,這事情傳了出去,騷婆娘先知道了,進了張大大院,探視慰問好兄弟,把媳婦撇呲了一頓:「你這兒媳婦咋當得,把剩菜剩飯都給你公爹吃,他是惡水缸嗎?還是你喂得一頭豬,你要侍候不好老公公,就離開這張家大院,張家不是沒有人,媳婦閨女好幾個呢,你不會侍候,有人會侍候。」旺旺娘是牙打掉了往肚裡咽,自己就是個不孝的兒媳婦,他給二娘賠不是,說「以後一定改,好好侍候公爹」,張四犇兒說:「二嫂,你不要怪罪媳婦,是我怕浪費吃掉的,這冒肚拉稀不怕啥,吃點葯就好了,我這一段肚子里有熱氣,冒一冒正好消消火。」騷婆娘心中腦恨啊,這老公公和兒媳婦真是夠親的,兒媳婦把老公公的肚子都吃壞了,連自己這外人都看不過,你倒還找理由,看來這公爹還真的愛著兒媳婦。
騷婆娘又有了話說,她在村裡威信不低,俗話說:「女人不壞,男人不愛」騷婆娘就是招男人喜歡,她出了東家,進西家,穿過上寨到下寨,她是見面熟,看見誰都熱情的打招呼,認識不認識都能站在路旁諞半天,大侄子小叔子更是愛和她開玩笑,嬉笑怒罵,打情賣俏,村裡有什麼事情,差不多都是她最先發布的,如果將她放到國家新聞出版局,她就是首席發言人,村裡的人也愛聽她說話,她散布的也不都是流言蜚語,大都還有一點事實根據,只不過她添油加醋攪合以後,更生動更有趣也更離譜。
旺旺娘如今不是好媳婦了,她虐待老公公的事情還真不少:
「讓公爹吃剩飯吃壞了肚子。」
「天不明就到地里幹活干到晌午,媳婦還不給送飯,餓暈到了地里。」
「十冬臘月,滴水成冰晚上還要去下粉條,媳婦不給做大皮襖,連皮坎肩都給了孫子穿,孫子老金貴,身上不冷了,可爺爺被凍壞了耳朵,凍爛了臉,手腳都凍裂了,像孩子的嘴,還流著血」
「這還不算,媳婦還老給公爹甩臉子,三天五天都沒有一個笑臉。」
「這樣的日子有啥過頭?」
「這就是張四犇兒自作自受,誰讓他封建老攪筋,為了留住孫子,逼得兒媳婦不能嫁人。」
「聽說這老公公待兒媳婦可是不賴,是兒媳婦舍不下張家這份好生活,不願走。」
「不願走,就好好多嘛,虐待老人幹啥?
「這都是表面現象,其實這翁媳關係好著哩,吵架甩臉子都是給外人看的。」
「不知道,這兒媳婦還給老公公暖不暖被窩了?」
「暖不暖被窩管你什麼事?咸吃蘿蔔淡操心,你這老鰥夫,是不是不想睡冷被窩了,那就給你那傻小子娶個傻媳婦,你鑽進去」
「放你娘那狗屁,你胡唚什麼,兒媳婦戀著老公公不嫁人,就是傷風敗俗,大人沒有啥,但孩子呢?孩子可是一天天長大了。」
張家這些半真半假的事情,都通過騷婆娘的嘴,有鼻子有眼的在村中流傳,最離譜的是,「兒媳婦不給老公公暖被窩了,老公公的日子是真難過了,臘月天他晚上下粉條到半夜,媳婦不陪著孫子在他的床上睡了,孫子怕冷就鑽到娘的被窩裡,爺爺半夜裡回來,被窩冷冰冰的,孫子說什麼也不來,老公公一個人鑽進冰冷的被窩裡,睡到天明腳都暖不熱。」還有呢「媳婦也總不給老公公好臉色看,有好幾次都當著村裡人的面呲呱老公公,讓老公公在村人面前丟面子。」即使這樣,張四犇兒也忍著,他知道這媳婦是不得已的,不管怎麼說,只要媳婦不帶著孫子離開這張家大院,自己每天能吃到媳婦做的飯菜,能聽到孫子叫爺爺的聲音,他就是苦死累死凍死屈死,他都願意,他從心裡憐惜媳婦,他知道媳婦的心中比他還要苦的多。
但是張四犇兒終於忍不住了,因為他的孫子受到傷害了,旺旺是個聰明懂事的孩子,也是個怯懦敏感的孩子,他去上學,在街上走,常常聽到女人們嘰嘰呱呱的說閑話,他覺得有意思,就伸長耳朵聽,聽到關於他們家的閑話就回來問爺爺,爺爺不給正面回答,總是說:「小孩子家,把心思用到學習上,不要聽外人說閑話倒是非。」旺旺知道,爺爺不正面回答他,就說明這些話不是好話。
這一天下午,放學好長時間了,旺旺還沒有回家,爺爺就去找,看見旺旺和幾個孩子在打架,旺旺的臉被打爛了,還滲著血,而寶生把一個大個子的男生壓在身子底下,用拳頭使勁的捶,旺旺爺趕緊將他們拉開,問打架的原因,那個大個子的男生,是騷婆娘的孫子叫夏旺,寶生說:「這張夏旺就不是好東西,他是哥哥,不護著弟弟,還仗著個子大力氣大欺負旺旺,連我這外人都看不過去,今天我非把他捶扁不可。」旺旺爺心中說:「你才不是外人,你也是旺的兄弟,你的原名叫張春旺,春夏秋冬四個旺,就是張家的命根子,都在我的心肺上掛著,傷到那一個,我都心疼。」可是旺旺爺沒有說出來,他把夏旺拉起來,拍拍身上的土,看看沒有傷,就放心了,爺爺說:「夏夏,你是哥哥,怎麼能罵秋秋,打秋秋呢。」夏旺說:「誰給他是兄弟,我奶說了,張秋旺就是不知來歷的小雜種,你們這一家人不正經,老公公和兒媳婦關係曖昧,要我離臭旺遠一點,可是,臭旺像橡膠一樣粘著我,真是討厭。」旺旺爺心中惱恨,真想伸出手,打夏旺一巴掌,可是,他還是忍住了,到底是孩子嘛,「大人說閑話咋能不避孩子,這二嫂真是的。」爺爺嘆口氣小聲嘀咕,旺旺仰起頭對爺爺說:「曖昧是什麼意思?」爺爺說:「不知道」旺旺說:「我查過字典了,曖昧,就是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意思。」張四犇兒低著頭想事情,還真是「蒙星雨淋濕衣裳,說閑話斷人心腸」,現在連孩子都影響了,這樣下去可不行,得想個辦法,既要留住孫子,又不能讓媳婦受到傷害,讓孫子受到影響,哪有這樣的好辦法呢?旺旺爺想去問問程福來,「程福來是個和事佬,腦子活絡,心腹好,口才也好,當初就是他想出辦法幫我保住孫子的。」想曹操曹操就到,程福來到下寨村來找兒子,聽說到了張旺家。
旺旺爺熱情的招待了程福來,吃過晚飯,還要留程福來說一會兒話,旺旺和寶生站在程福來的面前,讓程福來眼前一亮,「這倆孩子長得還真像」,程福來收養寶生的時候,劉翠枝只告訴他「這孩子是下寨村的,父母都被日本的飛機炸死了」,程福來不願寶生老到下寨村玩,「雖然孩子的父母不在了,但說不定爺爺奶奶還在,萬一人家認出來了,要孩子認祖歸宗,咱不就竹籃打水一場空了。」倒是福來嫂性情豁達說:「認出來怕啥?咱養了這麼大,待得又不賴,爺爺奶奶即使認了,也就是一門親,倒是寶生這孩子重情義,讓他知道親爹娘是誰,逢年過節讓孩子去給親爹娘上個墳,燒柱香,也算是個念想。」程福來說:「那我到下寨村問問吧。」福來嫂說:「你去問問四犇叔吧,明賢是你的好朋友,朋友不在了,他的爹就是咱的老人,好多年都沒看他了,不知道過得好不好。」程福來說:「咋會好,唯一的兒子死了,媳婦很可能也帶著孫子嫁人了,他一個孤寡老人可憐。」福來嫂搬出雞蛋罐兒,將半罐子雞蛋裝進一個竹籃中,福來哥掂著禮物來看亡友的爹,心中想:「如果,犇叔真的一個人,就讓他去我家住,反正我也沒有爹娘,多個爹也是福氣」,到了四犇兒家,才知道兒子最好的朋友旺旺,就是四犇叔的親孫子,好朋友張明賢的遺生兒子,這就是緣分,他對四犇叔說:「寶生和旺旺老是投緣,長得也像,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兄弟,寶生是不是你們張家的根兒?」張四犇兒很想說出寶生的身份,可他轉念一想,福來沒有兒子,把寶生待得像親生,再說三哥家已經沒有人了,說出來也沒有用,反而讓孩子有心理負擔,等孩子長大些再說吧,就對程福來說:「不是張家的孩子」旺旺爺說他很感謝程福來,說是他幫自己保住了孫子,福來說:「是你做的好,這世間的爺爺都愛孫子,但像你,寧可傾家蕩產,也要保住孫子的爺爺不多,看著孫子長得這麼好,你心中高興吧。」四犇說:「當然高興,可是叔現在又遇到新的難纏,你得幫叔拿拿主意。」程福來說:「有啥難纏,是媳婦改嫁,要帶走你的寶貝孫子?」四犇兒說:「那倒不是,媳婦貞潔安靜,不願再走,我們這一家本來過得不錯,可是現在碰上二嫂這個騷婆娘,在村裡散布流言蜚語,說媳婦不願改嫁是戀著老公公。」程福來說:「什麼流言蜚語,叔你說實話,你是不是很憐愛兒媳婦。」四犇說:「是很憐愛,我把她當成親閨女待承,她也依賴我,如果她真的帶著孩子走了,我就活不成了。」福來說:「那你管別人胡吢什麼,你憐愛媳婦,媳婦依戀你,還有個孫子連著你倆的心肝肺,您這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過日子就行了,有什麼難纏的。」四犇說:「大人都沒有什麼,可是現在影響到了孩子,孫子十來歲,似懂非懂的,我怕孩子心中有疙瘩。」程福來說:「這也是個難纏事,就像我,說是來打聽寶生的親爹娘,可是,我還是不想讓孩子知道。」四犇兒說:「就是這個理,你給叔想個辦法吧。」程福來想了一會說:「分家吧,讓孫子跟著你過,人還在一個院里住著,兩個鍋吃飯,分家不分心,還是一家人。」四犇想了一想,覺得就這一個辦法了。
張四犇兒故意找茬兒,和媳婦站在大門外,吵了一架,全村人都知道,兒媳婦待公爹不好,公爹要和她分家,大隊支書李萬祥親自為他們調解,都不行,「這家一定要分」,張四犇兒帶著孫子住在前大屋,衣食住行都不叫媳婦管,他一人解決「兒生孫子爺來養,就是討茶要飯也要把俺的孫子養大,來頂張家的門。」媳婦住在後面的廂房裡,中間還扎了一人高的籬笆牆,四犇兒和孫子走前門,媳婦走後門,這一家人算是散夥了,騷婆娘的目的達到了,端著一盤肉餃子,高高興興的去找好兄弟續舊,被張四犇兒呲呱了一頓,餃子被倒到了豬食槽,這是啥意思,二嫂心中明白,低著頭出了張家的大門,從此後再沒進去過。
旺旺娘到現在算是一無所有了,女兒被親娘領走了,兒子被爺爺要走了,她覺得十分的輕鬆,她在這個世上沒有什麼牽挂了,她想「去找親爹娘,找不到親爹娘,找到養父母也可以,找不到養父母,找到明賢君也行。」
1955年的中秋之夜,是上下寨的狂歡夜和情人節。
人們沉浸在勝利和豐收雙重喜悅中,奔走相告,載歌載舞,許多人家都掛上了紅燈籠,放鞭炮,耍社火,比過年還要熱鬧,年輕的小夥子舉著火把,在詩聖橋上奔跑,像一條火龍在河面上遊動,姑娘們腰中系著紅綾條伴著火龍扭秧歌,孩子們吶喊奔跑,老人們眉開眼笑,皮司令特的從東海前線回到他浴血奮戰過地方,和鄉親們一起歡慶抗戰勝利十周年,還有許多八路軍的老戰士,也從四面八方回到這裡,參加到遊行的隊伍中,老班和老楊等抗日英雄,被馬朝月領的民兵們抬起來,歡呼著連著向空中拋了好幾次,馬老太爺和旺旺爺則代表村裡的老壽星,捧起了大海碗向皮司令敬酒,皮司令將酒傾入洛河,他飽含深情地說:「我接受上下寨鄉親們的敬酒,讓我們一起先為那些死難的烈士們敬酒,為我們新生的偉大的共和國敬酒,也為鄉親們的平安和健康敬酒,願和平與幸福像這長流不息的河水,永永遠遠流下去。」
人們將桌子擺到大街上,擺到河提上,擺到打穀場上,放上月餅,放上水果,放上燒酒和美食,這完完全全就是自助餐,誰想吃什麼就拿什麼,誰想喝什麼就取什麼,年輕人喝醉了,搖搖晃晃的見誰都叫兄弟,即使將親爺爺喚作哥們,也決沒有人會責罵他,平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媳婦,這時候也可以盡情的說笑,當著丈夫的面,和喜歡的男人調情,丈夫不但不嫉妒,不惱怒,還跟著起鬨,當然了,平日里正正經經,連女人的手都不敢隨便拉的男人們,此刻,也可以撇下自己的老婆,去和相好扎堆,當著老婆的面和相好親嘴,甚至和相好手拉手,鑽到幽暗處徹夜不歸,老婆也絕不會找他,更不會罵他,因為他的老婆很可能就在會情人呢,而最興奮的是那些情竇初開的少男少女們,手拉手登上一條條綵船,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漂流,洛神為媒,明月作證,一對對有情人終成眷屬。當然了,過了這一天,生活又恢復常規,媳婦回歸家庭相夫教子,男人進入大田下力幹活,情竇初開的少男少女,即使你有萬般情思,千種風情,也只能等到來年的八月中秋的狂歡節上才能和情人相會,這就是上下寨的獨特的風俗,現實主義與浪漫主義的完美體現。
一輪圓月冉冉升起,那銀色的月光映著几絲兒羽毛般的輕雲,像是剛剛脫水而出的玉輪冰盤,不染纖塵,在騰空的一瞬間,它彷彿猛地一跳,渾身披滿水花,落入多情的洛河,凌波搖蕩,把它沖洗得分外明麗和潔凈,她就像那嬌媚的少女,身著藕荷色的紗衣,嫻靜而安詳,溫柔而大方,那銀盤似的臉,透過柳梢,留下溫和的笑容,笑吟吟的望著河岸上那一雙雙歡歌笑語柔情似水的情侶,和十年前不同的是,當年那些年輕的情侶,現在都已人到中年,為人父、為人母,民兵連長馬朝月拉著妻子李紫環,後面跟著他們的三個閨女,花枝招展的走在最前面,緊跟其後的是抗日英雄老楊和婦女主任劉翠枝也被他們的三個兒子簇擁著,馬朝華和翠枝的妹妹劉翠英結了婚,還沒有孩子,他倆沒有拉手,但心中的快樂已經表現在臉上,王月娥牽著八路軍英雄老班的手,老班現在已經是縣長了,李紅英依偎著丈夫王三和的肩,他們是今天成親的新婚夫妻,劉翠芳有點扭捏害羞,離她的小女婿遠了些,一雙大大圓圓的眼睛卻暗送著秋波。
月上中天的時候,這些幸福之家都登上一條綵船,在洛河上泛舟,明月高懸,碧波閃閃,情歌蕩漾,藕荷漣漣,馬朝月和李紫環領著他們的孩子率先跳上了一條大船,緊接著其他的幸福之家,也都各自上了船,每條船上都有一個年長的男人為他們掌舵,這些人都是弄船的好手,也是長輩,輩分越高福分越大,綵船在人們的歡笑聲和祝福聲中緩緩離岸,在月光下流連往返。
就在這狂歡之夜,卻有一個憂鬱的女人,她來到洛河邊上,又坐在那棵大柳樹下的石頭上,這女人就是馬康怡敏,她今晚打扮的很嫵媚,身著一件白色真絲綢繡花連衣裙,胸前插一朵淡紫色的木槿花,這都是丈夫明賢喜歡的顏色,長到腰身的秀髮,也用火夾子燙了大波浪,高高的挽在頭頂,用珍珠頭鏈纏了兩圈,搭在額頭上,在月光下閃著溫潤的光,眉毛描的細長、嘴唇塗得鮮紅,人蔘高級潤膚霜,把臉蛋搽的白裡透紅,水蜜桃一般。
「三十多歲了,保養得這麼好,看上去比二十歲的大姑娘,還水靈些,」
「她要幹什麼?」
「不用問,今晚是情人節呀,上下寨的好男人傾巢出動了,她得為自己找個好的歸宿。」
「也是的,她現在什麼牽挂也沒有了,該給自己找個好男人了。」
女人們帶著羨慕和嫉妒小聲議論著,男人們蜂蝶一般來到他的面前,她卻始終望著洛河中的月影,靜靜地坐著,像一尊貞靜的聖母雕塑。
月亮好像累了,裹著一團彩雲,似乎要睡著了,散發著淡黃色的光暈,狂歡的氣氛越來越弱了,人們陸陸續續的都回家了,夜深人靜,河面上的綵船越來越少,馬朝月和李紫環一家乘的綵船,走到最後,一家人上岸之後,看見劉翠枝和老楊的船在岸邊靠著,老楊帶著孩子已經走了,劉翠枝在等李紫環說還有事情,馬朝月帶著孩子走了,劉翠枝攜著李紫環的胳膊向大柳樹走去,
「你要幹什麼?這麼晚了,還有約會?」
「怡敏姐,今晚打扮的那麼漂亮,是相親吧。」
李紫環是一個有窺視癖的女人,她最愛偷偷的看情人們約會,
「咱倆躲起來看一出好戲吧。」
「也許不是好戲,這麼晚了,他一個人在這裡,如果遇到壞人咋辦。」
「你說的對,那一年的中秋之夜,你和朝華約會,我和朝月偷看,想看一處好戲,結果卻是華弟要和你分手,村裡人都說你翠枝愛上了英雄老楊把朝華給甩了,我給你作證,是華弟甩了你。」
「不用說了,我們就坐這兒看著就行了。」
馬康怡敏喃喃自語:「爹、娘你們都在哪裡?我好想你們啊,你們知道閨女的痛楚嗎?我的命咋這樣苦,靠山山倒,靠水水流,我如今是一無所有了,爹娘歿了,丈夫也歿了,情人隔著仇恨的大海,十年了沒有一點音信,他很可能把我忘了,可是,我還要在這世上活著,因為我有一雙兒女,兒女是母親的希望,是母親活下去的理由,我還有一個憐愛我的公爹,她是女兒的精神支柱,可是現在,這精神支柱也倒了,公爹和我分家了,女兒被親娘領走了,兒子也跟了爺爺,三五天我都見不上一面,我在世上已經了無牽挂,爹、娘來帶我走吧。」馬康怡敏產生了幻覺,她真的看見親爹身著戎裝,親娘身穿旗袍,養父養母也向她招手,還有爺爺也掬著嘴,向她做著親吻的樣子,他們踏著彩雲,一會兒就不見了,這勾魂的月夜啊,讓馬康一敏魂飛魄散,她知道自己追不上父母親人了,自己在地上,父母在天上,她凝視著洛河,在月光之下,像一面閃光的鏡子,鏡子里映出一個她熟悉的身影,是明哥,不錯就是明哥,明哥今晚好帥氣啊,挺拔的身軀,修長的四肢,合體的中山裝,擦得鉦明灹亮的皮鞋,手腕上戴著進口的歐諾茄夜光手錶,白皙的臉龐,明亮的眼睛,高直的鼻樑上架一幅金絲眼鏡,溫文中透著儒雅,倜儻中顯出風流,明哥站在華麗的綵船上,頭上罩著耀眼的光環,手中拿著一條白色的繡花絲巾,向她頻頻招手,明哥把手掬成喇叭狀呼喚她的名字:「馬康怡敏,你是世上最美麗的女人,我愛你,我要娶你,我要你一輩子陪著我,到死不能分開。」馬康怡敏站了起來,大聲回應:「張明賢,我愛你,你是世間最帥的男人,我會愛你一輩子,就是死了,也會粘著你,今生今世不分開,來生來世也不分開」馬康怡敏伸開雙臂歡呼著,翩翩躚躚得奔到河邊,眼一閉,頭一垂,就要紮下去了,這個地方水深浪急,頭朝下紮下去,生還的希望幾乎為零,到了明天,她的屍首會漂到河灘上擱淺,人們會將她就地掩埋,沒有墓碑,也沒有墳丘,她是一個寡婦,寡婦活著沒有地位,死了也沒有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