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醫中聖手
花寨堡濟世堂大藥房,是方圓百里最大的藥房,沒有之一。
藥房坐堂郎中翁濟世是山丹衛最好的醫生,也沒有之一。
不過,今天河西名醫翁濟世老先生遇到了人生當中讓他丟面子的一件事。
數十日前,花寨堡胡參將的太太胡錢氏省親回家的途中,經過黃羊溝的時候,遇到了沙塵暴,主僕十多人慌不擇路,尋一座土窟躲避。回到家中,胡錢氏開始發燒,不識親疏,對著兒女狂言妄語,罵言雜出。且飯量驚人,飢不擇食,氣力加倍,女僕三人不能執縛。胡參將忙令家人請來翁濟世,敘述了病情。翁郎中診脈后,心中頗感奇怪,「六部俱弦數有力,按常理為熱極生風,但是此刻數九寒天,不應有此癥狀。想是那胡錢氏途中被邪物驚憂,痰血結聚心竅所致。」逐提筆開下藥方,「以真鬱金七兩,明礬三兩為末,薄糊為丸梧子大,每服五十丸,白湯下。」
胡錢氏服藥之後,便覺心胸間覺有物脫去,神氣洒然。眾人大喜,連稱神醫。不料,又幾天過去,在一個日落之後,那胡錢氏病卻重了起來,時而昏憒不省,而是妄言妄見,精氣不時下脫,不能收攝。翁濟世的藥物也無濟於事。
胡參將重新請翁濟世上府瞧病,翁濟世推脫不掉,只得去了,再診斷時候,那胡錢氏被綁在床上,已經是「面白而青,兩寸短澀,左關弦,右關滑,兩尺平。」翁濟世讓胡參將取來僕婦納鞋底的大針,徑直向胡錢氏人中刺去。翁濟世用得是鬼門十三針的手法,此法由龍虎山張天師所創,祛病除邪,愈后永不複發,堪稱醫學神技。但是翁濟世心懷善念,只是針刺人中鬼宮,其餘十二針並沒有施。胡錢氏大叫一聲,平靜不少,神色漸漸洒然。
僕人端來參湯,胡錢氏喝下,很快睡去。
「胡大人,借一步說話。」翁濟世背起藥箱,和胡參將來到院中,「夫人想必是中邪了。我刺其人中,只能暫時穩住病情。藥丸讓夫人先服著,我回去后,查一下醫典,看看有沒有別的辦法根治。」說完,也不顧胡參將的挽留,匆忙離去。
又過兩日,胡府沒有動靜傳來,翁濟世便放下心來。未料今兒中午過後,那胡錢氏竟然氣勢洶洶地找上門來,罵罵咧咧,大意是翁老先生不該多管閑事,「我沒有偷你家婆娘,也沒有挖你的祖墳,你放著好好的郎中不做,為啥要害我難受了數日?。」
翁濟世冷笑,「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竟然不怕魂飛魄散,倒也光棍。只是我能饒你,天卻繞你不得。」
從府中追出來的胡參將忙向翁濟世道歉,「對不住了,翁先生。」走向猶自罵街的胡錢氏,一記耳光打過去,「你這賊婆娘,還嫌臉丟得不夠嗎?」
未料一向弱不禁風的胡錢氏竟然靈巧地閃過,跳將一旁,朝胡參將啐了一口,「胡三,直娘賊。你當我不知道你殺良冒功的事嗎?不知道你殺官搶糧的事嗎?你勾結馬匪,為害軍民,欺瞞朝廷到何時?如今三邊總督到了,你還在猖狂。釜中游魚猶不自知。」
胡參將被胡錢氏的一席話,驚出一身冷汗。殺良冒功,軍中常事,就是上官問了,也可以搪塞過去。但是殺官搶糧要被殺頭的。況且這也是十多年前的事情,做得及其隱秘。那是,老婆胡錢氏還在漢中,斷然不會知道滴。至於勾結馬匪,純屬子虛烏有。倉啷一聲,拔出寶劍,指向胡錢氏,「你信口開河,污良栽贓。這不是我胡三的老婆。來人,與我拿下。」
侍衛一擁而上撲將過去,胡錢氏左右躲閃,棄衣而走,逾屋上垣,最後竟然躍上屋頂,朝看熱鬧的眾人扔瓦片。那邊胡參將大怒,沖親隨胡光低語兩句,胡光掉頭便走。
街面上,人越聚越多。「胡參將的老婆瘋了」,這在平時是難得一見。刺激,驚悚,比戲台上的《牡丹亭》還好看著呢。看熱鬧的自然不嫌事大,看客們評頭論足,指指點點,七嘴八舌,議論紛紛。
「你是何方妖孽,竟然光天化日之下,擾亂我民心,亂我秩序?」正巡街的武德騎尉韓其功遠遠見了,奔將過來,登上矮牆,怒斥道,「本官有好生之德,速速退去,繞你不死。」
「與你無干,滾。」胡錢氏罵道,「冤有頭債有主,我今天只找翁濟世和胡三理論。」
「去你奶奶滴。」胡參將抄起長矛,擲向胡錢氏,「死去吧。」
胡錢氏匆忙躲閃,不過還是被飛過的長矛掛傷了耳朵,大怒之下的胡錢氏眼含殺機,順手將一隻瓦片徑直朝胡參將砸去,詛咒道,「胡三,我要你死,你胡家都死,雞犬不留。你如果不死,整個花寨堡的人都得死。」
「你這個妖孽,不怕天譴嗎?」胡參將躲過瓦片,怒斥道,「縱然我死有餘辜,花寨堡軍民難道都該死嗎?」
胡錢氏面目猙獰,「如果他們多施捨我一口飯,我也不會凍餒餓斃於土窟。我恨他們。」
原來是個餓殍作祟,閑人們一陣鬨笑,沒有人把這當回事,每年都有凍餓戰死之人,大家都已經麻木。不過這廝附身在胡錢氏身上,這些日子也該賺夠本。
胡錢氏鬧累了,開始坐在屋脊上歇息。胡光從後面悄悄爬上屋頂,將一張捕鳥的繩網撒了過去。不偏不倚,繩網罩住胡錢氏,胡光用力一拉,「下來吧,你。」
胡錢氏猝不及防,被網了個正著,像一個粽子滾了下去。隨著撲通一聲重響,侍衛們撲上前,「擒住了。」胡錢氏被綁縛住,依舊不停地扭動,雙目如滴血,「誰敢殺我,我必殺之。」
眾侍衛膽戰心驚,胡參將兩股戰慄,眾人惶惶不安。
「我敢殺你。」從布莊出來的周垣,目睹眼前一幕,勃然大怒,「天上有日月,地上有河嶽,浩然之氣,沛乎塞蒼冥,豈容魑魅魍魎作祟?」
眾人自動閃開路。周垣大踏步走到胡錢氏面前,「竟然拿一城的百姓作要挾,你好不自量力。你以為你爸爸是李剛嗎?你以為天空中沒有驚雷?」取出鋼針,命眾人將胡錢氏按在地上,看向翁濟世,「老先生,少商、隱白、大陵三穴,都刺下如何?」
「不可。」翁濟世拉住周垣,附耳道,「公子,與你前程有損。」
周垣看向胡參將,「那解鈴還須繫鈴人,胡將軍,要想家庭平安,還需你來動手。」胡參將不解,周垣笑道,「胡將軍殺氣重,可驅邪,你用鋼針刺少商穴,尊夫人旋即可恢復神智。」
閑人們一陣起鬨,「胡參將乃是百戰名將,如今也可做名醫。」胡參將大笑,「那我老胡就試一試。」
片刻后,胡錢氏不再狂躁,看著周垣,戰戰兢兢,「天神,某未嘗傷人,懇請容某徐徐去也。」
周垣笑問,「你個欺軟怕硬的東西,既然知道我來自九天之上,還不饒了胡錢氏?難道是因為你乞討的時候,胡錢氏放狗咬你不成?」
胡錢氏跪地道,「天神所言即是。」
眾人一陣驚呼,這胡錢氏惡名在外,放狗咬人也不是一回了。
周垣呵呵一笑,明白了。胡錢氏心肺之神不足,營氣、衛氣不足,故生痰而不生血,又攻痰克伐太過,心神不得養,故昏亂無所攝持。
翁濟世沒有想到眼前的年輕人竟然是醫中聖手,忙問,「公子,治癒此病可有良方。」周垣笑道,「良方倒是有,先將胡夫人扶到室內安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