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誰人故舊不如舊(完)
陸衍猛地站起來, 走到朝辭身前。
哪怕此時一片黑暗, 但他也能清晰地看到朝辭此時的模樣。
他痛苦的蜷縮著,額頭和鬢角滿是冷汗,全身緊繃在一起,似乎疼得說不出話, 只能艱難地發出一些沉悶的喉音。
陸衍頓時胸口如遭重擊,他心疼得不知道如何是好,派人去找李岸后便將朝辭抱入懷中, 一刻不停地給他輸送生氣。
朝辭好像有所緩解, 但依然疼得不行。陸衍索性直接以指為刃,將自己的手腕割開, 把血液喂到朝辭口中。
朝辭此時已經疼到無意識了, 他緊咬著牙關,血液到他口中他也無力吞下, 只能從唇角流下。
最終喂進去的血根本沒剩多少。
陸衍見狀, 深深皺起眉。他把自己的舌尖咬破一個口子,將心頭血逼上舌尖, 捏住朝辭的下巴便餵了上去。
這是他第一次給朝辭喝心頭血。
效果很不錯,蝕骨咒似乎很喜歡,沒過多久朝辭的疼痛便漸漸平復下來。
朝辭喘著氣,胸口不斷起伏著。好容易才緩和下來,他皺起眉看向陸衍。
「你給我喝了什麼?」他的聲音沙啞得不行。
「……」陸衍沒說話。
一直以來,他都沒告訴朝辭,給他喝的那些葯的最主要部分, 便是他的精血。他知道,若是說了,朝辭或許不願意。
陸衍不回答,朝辭也能猜到。
剛剛他疼得意識模糊,自然顧不得這些。等這下回過勁來,結合剛剛那些模糊的記憶,便什麼都知道了。
「別再給我喝這些。」他眉眼間泛起深深的厭惡。
陸衍心口疼得厲害。
他知道,朝辭醒來后,雖然一直未曾對他惡語相向,但這並非是朝辭寬恕了他。只是他早已對自己失望厭惡至極,連多說一句都覺得厭惡。
最終,他沒有答應,也沒有反對。
…………
那天李岸趕來后,見了朝辭的情況,並沒有意外。
他告訴陸衍,這是蝕骨咒原有的癥狀,蠶食宿主的每一寸血肉。以前被朝辭和他壓制了,如今到了最後的階段,再也無力壓制,便開始了反噬。
沒有其他辦法,只能在癥狀起來之時給他如今日一般喂心頭血。但是就算這樣,蝕骨咒也不會立刻停下,而是有一個較長的過程。
從那天以後,朝辭每過三四日便會發作,陸衍一步都不敢離開他。
而發作的頻率,也隨著時間的推進越來越頻繁。從三四天發作一次,到兩三天發作一次,到一天發作一次。而疼痛的程度也越發越重。
陸衍知道朝辭很能忍疼,要不然,他也不會身中蝕骨咒兩年而隱瞞得滴水不漏,從前他那樣折磨他,朝辭除了那些被本能逼出的眼淚外,也鮮少哭。
但現在,一旦蝕骨咒發作,他便疼得直在床上翻滾,甚至用手指不斷摳著自己的胸口、手臂、大腿,似乎想生生把裡面作亂的東西挖出來。若非陸衍攔著,他聽然會將自己挖得體無完膚。
心臟的疼痛到底有沒有極致?
當陸衍知道朝辭身中蝕骨咒、幾無可救時,他以為自己已經痛到了絕處。後來他知道朝辭是替自己引了蝕骨咒、是為了自己才強行動用修為讓蝕骨咒加重以至於此時,他想著自己對朝辭的種種折磨,便覺得心臟被活生生挖開了。
但如今,他死死將朝辭抱在懷中,按住他的手腳,不讓朝辭動彈,不讓他傷害自己,朝辭如同一隻被逼到絕境的野獸般對他嘶吼著時,陸衍的靈魂都像是被撕裂成了兩半。
他疼得幾乎難以喘息,卻顧不上自己,只是再次將舌尖上那塊才癒合沒幾個時辰的肉咬碎,渡上了心頭血。
癥狀越發嚴重,從前一滴心頭血便能緩解的癥狀,如今卻要好幾倍才行。
神明溝通天地,就算受傷了也可以在一念之間癒合。但精血和心頭血不同,這些是他們的神力彙集之所,是有數的。就算能恢復,也極為緩慢。
短時間內失去了如此之多的心頭血,陸衍的臉色也變得有些蒼白。
但是他一點也顧不上,只是一直看著朝辭。見朝辭慢慢緩和下來,他卻也不覺得輕鬆。
朝辭此刻已經昏迷了過去。陸衍盯著他那哪怕昏迷也緊皺著的眉眼,雙手緩緩握成了拳。
這樣延續他的生命,這樣強行把他留下……
他顫抖著在朝辭的額頭上落下了一個吻。
對不起,我只是還沒有做好準備。
再給我一點點時間,好不好?
…………
那一天來得並不遠。
從某天起,陸衍的心頭血也不再管用。陸衍用匕首刺入了自己的胸膛,挖出了半個心臟。
他是神明,沒有心也不會死。
但是神軀對神明來說也極為重要,生生挖出半個心臟,那種痛苦也是常人難以想象的。
怕朝辭抵觸,他把這些血肉煉成了丹藥,每當朝辭發作時便給朝辭服用。
他跟他分別的那一天,是一個下午。
陸衍將丹藥餵給朝辭,朝辭過了許久才有所平復。陸衍來不及鬆一口氣,卻見朝辭的嘴角突然溢出鮮血,身體再次痙攣起來。
陸衍連忙倒出第二顆丹藥,想要餵給朝辭,卻被朝辭一手揮開。
陸衍終於發覺了不對勁,他猛地上前,捏著朝辭的臉頰,強行讓他的嘴張開。
裡面儘是血肉模糊,連舌頭都被咬得滿是口子,新新舊舊,一層又一層。
他瞪大眼睛,像是想到了什麼,渾身冰冷。
朝辭掙脫了陸衍的手,死死咬著牙,強行壓住了那些癥狀。
他無視體內翻湧的疼痛,無視那些像是被攪作一團的內臟,對陸衍一字一頓地說:「你的心頭肉,我不會吃。」
他將手深入衣袖,拿出了十幾個褐色的藥丸。
然後,手緊緊一捏,那些藥丸頓時化為了齏粉。
陸衍盯著他的手,愣愣出神。
原來,他一直都沒有吃自己的丹藥。
這些天,他的疼痛一直都是強行忍耐下來的,而自己直到現在才發覺。
朝辭坐起身,看向陸衍,滿是倦容。
「陸衍,讓我走吧。」他說。
陸衍看著他,眼中滿是血絲。
他張了張嘴,喉間發出一些模糊的抽氣聲。
抖動著嘴唇,許久許久,才終於吐出一個成型的音節。
「好。」
…………
那天,九重天上的正殿燃起了一場大火。
赤白色的神火,渡劫以下的修士哪怕是稍微靠近一點,都會被火浪所吞噬。
這場大火來得突然又猛烈,一下子蔓延了整個正殿。
但是九重天上僕役無數,卻無一人救援。
神明站在殿前,一動不動地站了一夜。
恍惚間,好像能看見有人在火光中揮劍自刎。
赤紅的火光中,那瘦削單薄的漆黑身影舉起了劍,一點點刺向自己的胸口。
像是一幕剪影。
一夜之後,正殿燒得一乾二淨,連灰燼都未曾留下。
…………
我想一把火把自己燒了,乾乾淨淨。
就我一個人。
…………
這是朝辭給他的懲罰,陸衍知道。
他讓自己眼睜睜看著他被燒死,什麼也不留下。
再也沒有比他更殘忍的人,因為他知道,死了便一了百了了,活著的人卻每一日活在孽鏡地獄中。
那些罪不可赦的惡行,每一日都在他的眼前回蕩。
朝辭走的時候,沒告訴李岸。
他只叮囑陸衍,等他死後,便讓李岸回去。
當那天大火燃起時,李岸好像也知道了什麼。
他沒有再來找陸衍,問個究竟。第二天陸衍再去尋他時,卻發現李岸早已離開了。
這是一場沒有任何仲裁者、執行者、看守者的懲罰。
陸衍卻恪守著審判,一日日煎熬著。
直到千年之後,神界建成,在他的加冕大典上,那黑衣人將劍刃刺入他的心臟,粉碎了他的神魂。
陸衍看著這人熟悉的眉眼,想起第一次見他時他那滿頭綠髮的滑稽模樣。
「——謝謝。」
他說。
…………
【推算完了沒,我們能去下個世界了嗎?】朝辭在系統空間中催促著系統。
【等一下等一下——就幾分鐘你也這麼著急?】系統無奈,【你剛剛折騰完,趁這個時間在這裡好好休息一下不行?】
【在這裡有什麼好休息的,啥都沒有。早點搞定這些傻逼,早點回去才是正經。】朝辭說。
【行了行了別催了,結果來了。】系統匆匆掃描了一眼結果,對朝辭說道,【陸衍在千年後被李岸殺死了。陸衍太過沉溺與這段感情,已經不天道合格的人選了,於是天道選擇了李岸。】
【okok。】朝辭點頭,【那還等啥,咱們走吧!】
…………
等朝辭再次睜開眼,回憶了下上周目攻略這個世界的過程,倒是覺得難度不算大。
比起前兩個世界來說,這個世界像是從滿級副本到了新手村。
這並非是個古代世界,而是個現代世界,不過與絕大部分現代世界不同的是,這個世界的人有六種性別,是個abo設定。
他在這個世界是個普通的beta,他家庭背景不錯,父親是個挺有權勢的富豪,母親的娘家從前在政界也很有幾分能量,然而在他幼年時,他母親的娘家便出了事,迅速衰落,牆倒眾人推。他父親迅速冷淡了他母親,過了幾年,他母親也因病過世了。
母親過世的一月後,父親便領著一位女性omega,還有比朝辭小了兩歲的alpha弟弟進了他們家的大宅。那時候,朝辭也不過七歲。
朝辭就在陰影里,被所有人無視甚至苛待的角落,默默長到了十七歲。
他只是個平庸的beta,在朝家給他安排的貴族學校中,在一群alpha和omega中,顯得太過不起眼。他沒有什麼出眾的能力,甚至在成績方面都顯得十分平庸,哪怕他再如何努力。又因為從未在社會環境和人際關係中得到善待,他的性格自卑又內向,沒有一個朋友。
甚至因為那卑弱的性格、與周圍格格不入的形象,長期受到學校的排擠。
而與他截然不同的,是這個世界的攻略對象,林崢。
林崢比朝辭大一歲,他的家境背景來得嚇人,朝辭父親那點權勢在林崢家族面前可以說是不值一提。他是個量級極高的alpha,很早就表現出了過人的天賦。無論是在智力還是體力上,他都一直是同齡人中最優秀的那個。
這樣的人離朝辭很遠。只會在他獨自一人靠在學校走廊的欄杆上,才會看到那被簇擁的光芒萬丈的少年。
朝辭也從來沒想過,這樣的人會跟自己有什麼交集。
直到他高二的某一天,他被他同伴的alpha圍堵在學校旁邊偏僻的小巷裡。
被林崢救了。
他替朝辭斥退了那些人,而那些人在看到林崢出來維護朝辭時,也不敢多做糾纏,紛紛離開了。
林崢帶朝辭去了附近的診所,替他墊付了醫藥費。
在林崢與醫生交談時,朝辭小心翼翼地打量著他。
他深邃的輪廓在側臉上留下了一層淺淡的陰影,薄唇微抿,明明只比朝辭大一歲,卻全然不像是一個年齡段的人。
他將葯遞給了朝辭后,便離開了。
那一整晚,朝辭都難以入眠。在他那狹小的房間中,第一次產生了一中名為灼熱的氣氛。
閉上眼,便是俊美的少年認認真真與醫生交談的模樣,是他拉著朝辭離開那個小巷的模樣。
還有他身上淡淡的香味,似乎是松柏的味道,這應該就是他的alpha信息素,雖然朝辭只是個不能對信息素起反應的beta,卻依然將這個味道深深嵌入了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