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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誰人故舊不如舊(十九)

  那時說話的人是李岸。


  陸衍聽到他的話后, 沒有絲毫猶豫地就去抽取自己的精血。走前他還問李岸, 既然精血可以,心頭血不是更好?


  修仙之人,對自己身上哪個部位的靈氣比較濃郁,心中還是有數的。


  李岸說, 心頭血是好,但是要一步步來。若先給了心頭血,就會讓蝕骨咒快速成長, 到最後便沒有壓制它的東西了。


  他說話時, 神色複雜地看向朝辭。


  無論他對陸衍懷著多大的惡意,又如何極盡手段地想讓陸衍自食惡果, 但這件事關係到朝辭的性命, 他自然也不會在這上面說謊。


  只是……朝辭真的還想活嗎?

  他不知道,但他也想朝辭活著。


  其實他們都知道, 如今只能勉強延續朝辭的性命, 總有那麼一天,他們供給的生氣再也趕不上蝕骨咒的侵蝕。


  也許是數年, 甚至只需要數月。


  但他們誰也不敢想這之後的未來,只是自欺欺人地過一日是一日。


  除了陸衍精血中含有的生氣外,許多天靈地寶中都含有大量生氣。這些天也早就被陸衍派人搜集到了九重天之上。


  他將天靈地寶熬成了葯湯,又將精血混入其中,一點點喂朝辭吃下。


  這樣的效果似乎真的很好,朝辭臉色都多了些血色,整個人看起來氣色好了許多。


  不僅如此, 過了一會後,朝辭眼睫微顫,好像馬上就要醒過來了。


  陸衍面露狂喜,這些天他看著昏迷不醒的朝辭,幾乎以為他就要永遠這麼睡下去了。


  狂喜之後又是膽怯。


  朝辭緩緩睜開了眼睛。


  他似乎花了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頗為吃力地扯了扯嘴角,聲音又低又平靜:「我還沒死啊?」


  陸衍心口頓時疼得厲害。


  朝辭挪了挪身子,似乎想要坐起來。陸衍連忙上前,小心地將他扶起來,靠在床前。


  他坐起來后,也沒說話,只是看著前方出神,雙眼中也沒有焦距。


  他不說話,陸衍也陪著他一起靜默。


  他有滿腹的悔意、歉意,但此時說這些……還有意義么?


  朝辭顯然也不願聽他這些無用又可笑的話,因此哪怕他知道自己本來活不到現在,如今定然是被陸衍強行續命,但他也沒問。


  他的後悔和抱歉,在此刻都顯得令人膈應。


  過了許久,朝辭突然開口道:「李岸是不是來了?」


  陸衍點頭。


  「讓他來見見我吧。」


  陸衍派人去找李岸。李岸聽聞朝辭醒了,也連忙來尋朝辭。


  等李岸進來后,朝辭便對陸衍說:「你先出去。」


  陸衍也沒有二話,轉身便走出了宮殿。


  朝辭看著他走遠后,轉頭看向李岸。


  李岸此時也是滿臉喜色,他顯然也驚喜於朝辭的蘇醒。


  朝辭卻並不喜悅,他看著連,問:「我還能活多久?」


  李岸一愣,臉上的喜色頓時褪去。


  他沉默了片刻后說道:「我不知道。」


  朝辭其實早就該死了,他活到現在,全靠著陸衍的強行續命……他不知道陸衍願意為朝辭做到什麼地步。


  「你不應該來的。」朝辭蹙著眉說,「陸衍是個瘋子,我死了,他也許會遷怒你。」


  李岸心中有些發緊。


  他已經聽出朝辭話語中藏著的死志。


  「你明知自己不能動手,為什麼還要為了那小子去與那兩人死戰?」李岸問他。


  「……沒有為什麼。」朝辭說。


  他那時知道陸衍是陸則繹的轉世,又到了那個關頭,他怎麼會袖手旁觀?


  雖然他若早知道陸衍是個畜生,他定然不會如此。


  只是事已至此,朝辭也不願沉浸於過去的悔恨。如今他只求能早日清靜。


  「我本來已經快要把蝕骨咒的新解藥研製出來了。」李岸閉了閉眼,掩蓋了眼底的痛色。


  可惜還是晚了一步。


  如今蝕骨咒已經徹底侵入了他的神魂,甚至達到了「共生」的地步,再也無葯可醫了。


  「那便是我的命。」朝辭淺笑。


  他對於生死這件事,倒沒有多少遺憾。


  「或許還有轉機。」李岸突然說,「陸衍應該真的成神了。蝕骨咒不能進行二次轉移,但是若另一個接受者是一個活生生的神,它們也許願意離開。」


  事實上,這些天他也一直在研究這個可能性。他發現這應該是十分可行的,甚至已經開始準備各種引子。


  只是因為還不曾百分百確定,因此也並未告訴陸衍。


  「陸衍的確是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朝辭說,「但是他同時也是一個神。天道數百年前截留了則繹的一縷神魂,將之蘊養數百年轉生為陸衍,又為他開了天之盡頭。如今飛升之途再次開放,陸衍身上,或許肩負了天道的重任。」


  他若死了,天下或許便生靈塗炭了。


  李岸知道朝辭的意思,但是他卻並不認同,滿臉冷色:「我不管這些。」


  朝辭輕嘆。


  李岸便是這樣。他這人,沒有多少善心,只是顧著身邊的人。他們熟悉的人都不在了,李岸便只護著朝辭。


  「但我不想活了。」朝辭說。


  李岸看著他,渾身冰冷。


  「別太難過。」朝辭泛起了些許笑意,「人總是要死的。你不要糾著我們這些人不放,往前看些。」


  是,人總是要死的。


  可是——


  「若非那小畜生,你何至於此!」李岸雙眼赤紅,已經恨到了骨子裡。


  他知曉朝辭嘴上不說,心中定然是痛至絕處,否則怎會一心求死。


  「不要告訴他,好嗎?」


  「……」李岸咬著牙,不願應下。


  「求你了,二哥。」


  李岸握緊了拳。


  當年他們年少輕狂,自認為當代無敵,一群人湊到一起,按照年齡排了個行輩。李岸是老二,朝辭是老五,陸則繹行三。


  朝辭已經很少這麼叫李岸了,自從他們六人中,只剩下了他們兩人。


  「……好。」他喉間乾澀地應道。


  …………


  那天與李岸說完話后,等李岸走了,陸衍回來,卻見朝辭已經再次昏睡過去了。


  那之後,朝辭一直昏昏醒醒,而昏睡的時間比清醒的時間長得多。


  幾天才能有一兩個時辰的清醒。


  他醒來后不喜歡說太多話,總是虛虛地出神。


  有一天,陸衍如常地端著葯湯餵給朝辭。朝辭卻沒有喝,而是抬頭看向陸衍,說:「算了吧。」


  「別拖著我了,陸衍。」他說。


  對他來說,這不斷的昏睡與清醒,都是折磨。


  不若早些還他一個清凈。


  陸衍看著他,神色哀慟又絕望。


  他沒有回應,只是抬起湯匙,遞到朝辭唇邊。


  朝辭還是喝下去了。


  喝完后,陸衍將碗碟放回桌上,朝辭看著他的背影,說:「你以為你悔過了,但直到現在,你也要逼著我不願的事。」


  陸衍渾身一僵。


  他轉過身,看著朝辭,嘴唇抖動,卻不知說什麼。


  過了沒多久,朝辭又沉沉地昏睡了過去。


  陸衍這才上前,一遍又一遍地輕吻他的臉頰,一遍一遍重複著對不起。


  他只敢在這時候說。


  在誰也聽不到的時候說。


  因為這些都太可笑了。


  朝辭如今到了這地步,都是被他逼的。直到現在,他也要逼著朝辭活下去。


  對不起,對不起……


  就算這樣,我還是想讓你活。


  …………


  朝辭清醒過來的一月後,他不復之前的平靜,反而每日全身都疼痛至極。


  是蝕骨咒在啃食他的肉身。


  朝辭第一次表現出這樣的癥狀,是在半夜。


  陸衍每晚坐在床邊的桌子上守著他,他不需要睡覺,便徹夜徹夜地看著那人。


  直到他聽見一聲聲的疼痛的悶哼。


  朝辭活生生被疼醒了,太疼了,全身上下沒一處不疼,每一寸血肉、骨頭,都在被啃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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