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上林秋狩捷報傳
十一月底,長安,上林苑。
作為漢室最有名的皇家園林,恢弘富麗的上林苑號稱有三十六苑、一十二宮、三十五觀,地跨渭、涇、灃、澇、潏、滈、滻、灞八水,它象徵著前漢那一段繁華鼎盛的黃金時期。
才華橫溢的司馬相如遊覽此地,也被這一皇室大力經營的人間仙境所震撼到,揮毫寫下了「離宮別館,彌山跨谷,高廊四注,重坐曲閣,華榱璧璫,輦道纚屬,步檐周流,長途中宿」的華麗辭賦。
如今,上林苑的離宮別館已經消失在歲月的長河之中,上林苑的一些園囿也化為民田,但長安城以西的這一大片園林,依舊被划作官府的土地,這裡也是輪番割據關中的勢力演練軍陣、操練兵馬、馳馬圍獵的地方。
這一歲,閻行治下並沒有發生大規模的戰事,重點預防的旱災、蝗災也因為儘早應對而沒有對國計民生造成太大的損害,三河的屯田喜告豐收,關中的水利也多處竣工,來自塞外和少數漢地州郡的商隊,也給這一片土地注入了活力。曾經的千里赤地,在兵戈漸休之後,也慢慢綻放出了新的生機。
驃騎將軍閻行對號稱天府之國的關中似乎是情有獨鍾,在這一年的多數時間裡,他既沒有返回曾經的駐地河東安邑,也沒有前往舊都雒陽,更不熱衷於衣錦還鄉,重回涼州,而是滯留在關中這一片接下來幾年裡他都要大力經營的土地上。
霸府的各曹,逐漸遷徙到長安城中,而由長安通往南北東西的道路和郵驛,也在不斷的修繕完備。
被閻行賦予厚望的關西新軍,也將會在這裡組建和編練。入秋之後,閻行已經在上林苑舉行了多次的演兵講武,閑暇之時,他也會召集軍中的勛貴將領,架鷹驅犬,馳馬彎弓,在上林苑的獵場里進行秋狩圍獵。
這幾日,閻行又在上林苑圍獵馳射、宴請賓客。只不過,這一次的客人,卻不是尋常的客人,他們都是曾經赫赫有名的關西豪傑,遷居到長安已經有段時日的楊定、段煨、馬騰,先後新到的韋康、張猛,都成了閻行的座上賓客。
只不過,這些昔日互為仇寇的故人此時再度相逢,卻沒有了刀兵相向的憤怒,有的只是同樣寄人籬下的惆悵之情,還有那一絲絲難以言狀的尷尬。
閻行的興緻卻很高,他慷慨闊論,頻頻舉杯,要為諸人解開恩怨,同樣是寄人籬下的諸人又怎麼能夠抗拒閻行的盛意,不管違心與否,都扮作心悅誠服地飲盡了杯中的美酒,並坦然回應今後要盡棄前嫌,盡忠國事。
第一日的輕歌曼舞、美酒佳肴,迷離了賓客的眼睛,但到了第二日,之前還縱酒歡歌的閻行卻換成一身戎裝,熱情地邀請楊、段、馬等人一同馳馬圍獵。
諸位賓客不好抗拒閻行的盛情,只好又換成戎裝,攜弓帶箭,帶著扈從跟隨閻行秋狩圍獵。
諸人之中,段煨的心態最好,他有收復長安的大功,封候拜將,族中子弟也陸續出仕,沒有身後之憂,年紀雖然大了,但是一身的武藝卻沒有落下,帶著家兵馳馬踟躕,彎弓射箭,彷彿又恢復了年輕時帶兵打仗的模樣。
張猛的騎術和射術也頗為精湛,他雖是新至長安,精氣神卻都還不錯,一掃之前離開武威的失魂落魄,似乎想要在長安的上林苑中把他在涼地丟失的豪情壯志找回來。
韋端年紀已大,加上他是名士州牧,乘坐馬車已經是常態,對於這種馳馬狩獵的危險行為,他興趣不大,只是草草應付閻行的邀請,然後就變成帶著扈從信馬由韁,隨意地遊覽園景。
最早投降閻行的楊定的身體狀況最差。興平二年被迫投降閻行,軟禁監視、幾度遷居的他終日縱情酒色、樂以蹈憂,如今已經被掏空了身子,曾經能夠走馬廝殺的董營將領,如今已經變成了一個面容枯槁的老頭。
在奴僕的攙扶下,他才顫巍巍地翻身上馬,但卻拉不了硬弓了,只能夠提著一把軟弓,神情落寂地落在後面,眼中滿是痛苦之色。
馬騰身材魁梧,面鼻雄異,他挽著角弓,搭箭松弦,將一頭被驅趕出來的健壯野雄鹿射殺在草木之間,看著鮮血染紅草地,身軀還微微顫抖的野雄鹿,他突然莫名地感傷,看著家兵上前搬抬獵物,再想起楊定那副頹喪模樣,不由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這位驃騎將軍,果然是好手段,不僅能夠將虎狼馴養成家犬,還活生生將家犬養成了家豬。
而寄人籬下的自己,能夠選擇的,只是做一頭健壯野雄鹿,還是一頭被圈養的家豬,可當別人磨刀霍霍、彎弓引箭的時候,不管是野鹿還是家豬,又同樣遍布著一種無力感,只能夠默默地束手待斃。
回想起自己縱橫涼地的崢嶸歲月,以及閻行使者勸降時各種天花亂墜的許諾,馬騰猛吸一口氣,大手緊緊地握住了角弓。
「壽成公,今日圍獵歡縱,何故嘆息啊?」
閻行的聲音在身後不遠處突兀地響起,驚得馬騰渾身的汗毛都倒豎起來。
他迅速地露出僵硬的笑容,然後才慢慢撥轉馬頭,笑著說道:
「驃騎將軍怎麼轉到這裡了?」
「孤也是尋著獵物,才尋到這裡的。」
閻行呵然一笑,可他的笑容在馬騰看來猶如臘月的寒冰,頗有深意的話語也好像意有所指。
馬騰也努力地笑答:
「原來如此。」
「怎麼,孤剛剛聽到了壽成公睹鹿嘆息,莫非是想到了涼地炙鹿盛宴,想家了?」
「呵呵,驃騎將軍說笑了,騰口齒衰落,鹿肉雖美,卻已經咬不動了,又怎敢奢求涼地的炙鹿盛宴。剛剛不過是彎弓射引箭,用力過猛,傷了老腰,這才在感嘆這副殘軀衰朽不堪,垂垂老矣!」
「哈哈,趙將廉頗暮年尚不言老,一飯斗米,肉十斤,被甲上馬,以示可用,本朝馬伏波更是曾言『丈夫為志,窮當益堅,老當益壯』,孤觀壽成公英姿不減,怎能言老!」
說著話,閻行已經拍馬近前,他看到馬騰射出的箭矢是一箭貫穿了野雄鹿的頸部,心中已經對馬騰話中的虛實有了明確的判斷,他看著馬騰說道:
「一箭貫穿鹿頸,看來壽成公還是謙遜了,這是老驥伏櫪,志在千里啊!」
說完之後,閻行哈哈一笑,又跟馬騰暫時告辭,約定一個時辰之後再來比較狩獲的獵物多寡,然後就帶著身邊的親衛,拍馬離去。
留下後背已經遍布冷汗的馬騰駐馬在原地,面色凝重,心中震動。
···
「將軍,河西大捷,出征將士已經平定河西四郡了!」
記室書佐傅干帶著捷報和一疊軍書,興沖沖地趕來閻行圍獵的獵場稟報。
閻行聞知捷報喜訊,也展顏大喜,他收了弓箭,接過了軍書,迅速看完之後,心中也初步有了定奪,他想了想,又吩咐傅干說道:
「彥材,你去將戲、荀兩位軍師請來!」
遷到長安城的霸府已經開始運轉,此番閻行出城圍獵,為了便於及時處理軍政要務,各曹除了留守一部分官吏外,還有一批霸府掾史一同跟來。
傅幹當即答應下來,轉身拍馬離去。不一會兒,戲志才、荀攸兩人隨即趕到,閻行的親衛奉命在外圍警戒拱衛,場中只留下他們三人下馬商議軍國大事。
戲志才看著捷報笑道:
「楊將軍果然是虎膽將軍,原先以三千兵馬入河西,孤身犯險,以計降張猛、斬和鸞,已經是膽色過人了,沒想到這次乾脆以兩百騎迂迴奔襲祿福,斬殺黃昂,爾後又召集羌胡、敦煌之兵,攻滅黃華,平定酒泉,撫順敦煌,可謂是戰功顯著,威震河西啊!」
閻行聞言,也笑罵說道:
「他楊伯陽倒是不惜身,以寡擊眾,深入敵後,就累得其他人在後方為他擔驚受怕。前番大敗韋康的涼州兵馬,如今又收復河西四郡,擊滅叛軍人馬,雍涼戰事的大功全給他佔了,孤派去甘、張等將,也全然給他做了陪襯,還跟擔任主將的叔升相爭,他這是將當輕俠時的那股疏狂輕剽之氣,都用到孤收取雍涼的戰事中了。」
用兵打仗,首在克敵制勝,楊豐雖然有種種不足,但他此番屢立軍功,赫赫戰功就擺在那裡,軍中其他將領也無法相爭,威名遠揚,說是名動涼地也不為過了。
戲志才、荀攸知道閻行並不怪罪,也只是陪笑,閻行又問道:
「叔升可還說了什麼?」
戲志才答道:
「甘將軍在軍書中除了軍務諸事,還說了,雍涼兩州已經平定,三河、關中兵馬不可久滯,民夫亦已思歸,何部駐守,何部返回,還請霸府早作部署,以安軍民之心。」
閻行點點頭。
「恩,入冬之前,可以先讓文遠撤一批將士和民夫返回,等到明年開春雪化后,河西各郡也安定了,再讓叔升帶大軍返回。」
說到這裡,閻行突然想到一事,又問道:
「對了,此番是文衡初次擔任監軍,他又在軍報中說了哪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