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童子與悟
酒足飯飽，兩人就著沒喝盡的最後一壺米酒，四仰八叉的架著腳聊了許久，熟絡了起來，還互留了傳音玉簡的印記。
但唐無天收到了靳斬雲招他回去的消息，於是他告別了蘇獻七，然後一路不情不願又不緊不慢的盪了回去。
已是華燈初上，夜幕降臨。不得不說，浮荊城不愧是國寶之城，夜晚依舊燈火通明，而且各家鋪面設施盡展文化氣息，一股濃郁的書卷氣瀰漫。但卻並不生硬老舊，而是有一種古樸清新之風。
雖然自詡文人的修士中，也有那舉著扇子譏諷他人的那種，但總體上來說，浮荊城的風氣還是開放、和睦的。雖然人人都有一種浮荊城人士的驕傲，但並不妨礙人們在生活上的流露出的生活氣息。
這近百年來，浮荊城的城守功不可沒，要知道，在一座聞名遐邇的城市做城守，別說不辦砸，不使得城市發展倒退了，能維持原有的面貌就不錯了。但是現任城守卻並不，反而是推廣浮荊風景和特產，鼓動經濟發展。讓百年前只以「一城書院上百家」聞名的浮荊城，如今還有熱熱鬧鬧的集市和大街。
這也就有了唐無天眼前，這許多看上去還很新的店鋪。華衫美酒，靈丹法器，樣樣不缺。人來人往，沸沸揚揚，夜夜不眠。
此時，唐無天不知怎麼走的，竟行到了划給凡人的居住區域。每座城市都是如此，修士聚集地劃在一大片繁榮之所，然而凡人聚集地對也有自己的熱鬧，卻是要偏僻一些了。
修士聚集地也有凡人居住，但那都是大戶人家的凡人，或是給修士老爺做工之人。凡人之地卻少有修士來往了，畢竟能使靈晶享受更好待遇的，便難以自降檔次，再去花銀子使了。
唐無天來時就發現了這條路，判斷從這條路穿行過去會遠一些，反正自己在回去的路上，只是捱些時間罷了。
行至半路，無須眼尖，唐無天早就發現了一個小小童子，正合衣點燭，在門前月光下，一方石桌前看書。
似是看到了難懂之處，童子正偏頭凝思。卻是忽然眼睛一亮，看到了唐無天。童子便是一手捧書，一手抬燭，幾步跑來唐無天身前，盈盈一禮，道：「偶遇先生，小子打擾。但我有問題難明，望修士先生抽空解答，感激不盡。」
唐無天卻是一愣：「先生？你是說我？」
唐無天不可置信的指了指自己，誰知童子卻是篤定的點了點頭，道：「雖然先生年輕，但我更小，有問題請教，理應尊稱您為先生。」
聞言，唐無天有些哭笑不得，路遇凡人小童子攔路，還說要問問題。雖然區區小事，但他覺得有些許麻煩。便道：「我聽說浮荊一城百家書院，你怎麼不去問老師，或是問你的父母？就隨路攔住我就問了？」
小童子卻是稚音答道：「老師要明日才得見，母親不識字，父親外出，此時四下已無他人，若是被問題困擾一晚上，我就睡不著了！書中雲『人人皆有長處，人人皆可為師』。先生您看起想是修仙之人，定比我大許多許多，那定也比我多讀許多書，見識也廣，問您定然沒錯。」
此言一出，唐無天頓時覺得童子有些意思，小童子梳著小髻，看上去也就七八歲的年紀，沒想到說話還一套一套的。想來，算上蘇獻七，唐無天今在浮荊城，還是遇到了兩名趣人。
「咳咳，」唐無天覺得自己既然被稱作先生，應該拿些樣子出來，於是咳了兩聲清了清嗓子，架子一端，道：「什麼問題？你問問看。」
童子滿臉喜意，便持書發問：「書中言『萬物皆有靈性』，又言『唯人乃載天德而生之生靈』，我想問，那是否人與物，其生命價值其實應該是平等的？」
聽見這個問題，唐無天愣住了。他不是什麼哲學家，專職研究些什麼生命啊哲理啊，價值啊之類的東西。他也沒有讀過幾本像樣的書，更沒有想過像這類的問題。
但是遇到發問，看著童子純凈的眼睛，唐無天還是腦子轉動了一下，認真回到：「不錯，我認為生命價值是平等的。」
童子眼中疑惑更深，問到：「若是平等，為何豬牛羊為其他生靈所食？草木可為人所種植？人可修行，妖可修行，卻又有世間萬千生物無法登上此途呢？」
沉默了一下，唐無天竟是覺得被一個稚齡童子，問了一個似乎很尖銳、很深奧的問題。於是他心中想法泛濫，卻是開始深思起來。
最後，唐無天似乎有一些開悟的感覺，妖心中泛起波瀾，他不由自主的的開口道：「生而平等，說的是生命的價值，一條命就是一條命。人有命，異族有命，野獸有命，草木也有命。
「但物競天擇，適者生存，世間又有許多規則，機遇和緣法。分陰陽，判濁清，論輪迴。此一時為人，乃聖靈之首，下一世或許只是一棵小草。
「雖眾生生命價值平等，但生存於世卻是不同，沒有所謂平等，弱肉強食，掙扎求生，你又怎知他人生來的意義和使命？無謂平等，從無處生，歸向無處而死，無論世事如何，人亦會死，生靈皆有壽終之時，生死息息，便成世界。」
一語終了，唐無天這番語言中，竟是加上了對陰陽夜幽功開篇語的幾個字，此番他自己敘說之後，竟是頓悟了。一時有些恍惚。
童子心中也是震動，感覺眼前這個看起來本是有些隨性的先生，此時忽然目光深邃，思緒深沉了起來。但他沒想到對方給了自己這樣的答案，值得自己琢磨很久。童子亦是覺得受教非凡，心中滿意。又盈盈一拜，謝道：「小子殷九涯，多謝先生教導。」
「嗯，」此時唐無天還未從恍惚中緩過神來，之輕輕一嗯，便怔怔的朝路上行去，腦子中還想著方才的頓悟。
童子看著唐無天的背影，覺得此時這位先生更加有仙風道骨之意了，心中記下了唐無天的樣貌身形，期待能再次相見。
唐無天此時還不知道，天下人此時也還不知，這童子殷九涯，長大后將會是一名名傳天下之人。此番微末之時與唐無天相遇，多年後，童子依然覺得，這是天意，冥冥之中，便讓許多有緣之人，便在合適的時機，就這麼莫名的見了。
唐無天本是有些恍惚，頓悟的東西似乎就是一個很簡單的道理，但是他又沒有立刻捕捉到手。好像還差了一點點什麼。
行了不遠，忽然看到遠處一處池塘，唐無天怏怏行去，站在塘邊看著，風吹皺了一池水，唐無天不知怎的，突然感覺視線放大了許多，又清晰了許多。
他先是看到了一隻飛蟲，這在水邊很是常見，一隻蟲而已，但唐無天感覺忽然看到了許多。
首先，他看到了這隻飛蟲被湖上蜻蜓吃下。隨即，蜻蜓翩翩飛舞，忽然被水中一隻魚飛起用舌粘住吃下。
魚兒又沉入水中游曳，不多時來了一條更大的魚，一口便將它吞了。
而大魚還有些不滿足，朝上游去，又被一隻鉤子勾起，奮力反抗許久最終還是被釣出水面，成了一戶大人家的盤中餐。
這戶人家的婦人喜愛吃魚，吃了很多，吃罷又去擺弄了一處庭院。婦人很喜愛這處庭院，種植了許多花花草草，還有小鳥停留。
就在一叢花草中，一團蟲卵忽然鮮活了起來，從中飛出了許許多多的飛蟲。飛沖似乎很有目的，一出生就向外飛去，一股腦的來到小湖附近，又不知有許多，被蜻蜓等蟲吃下了肚子。
「一個循環，多少輪迴……」
唐無天感覺到，似乎自己撥弄到了一根琴弦，發出了振聾發聵的「嗡」的一聲。於是，他不再恍惚，而是悟了。
「呼——」吁了一口氣，唐無天臉上有些喜意，自言自語道：「我判斷無錯，陰陽夜幽功果然是給人修鍊的，我即便能使得靈氣，模仿靈力，卻不得真髓。此番，我見到蟲被蜻蜓吸收化為己物，又被魚吃下，成為他人盤中餐后，竟是又借他人之手，還可生出蟲來，這不就是，能量轉換嗎……」
說罷，唐無天操控妖心滴溜溜的旋轉，妖心世界的五彩大海泛起波瀾大浪。最後大浪平息，五彩大海依舊，但唐無天的整個氣質卻渾然不同了。
現在的他，無論從外貌還是內里的靈力氣息看來，都是標準的人修。只要不是有大修為在身的高人，能看見本質。其他人，若看向唐無天，便絲毫察覺不到妖氣，反而會篤定這就是個凝靈境的修士，且靈力充沛，渾然天成，是個好苗子。
「若是我這樣去修陰陽夜幽功，或許便可行了。」
陰陽夜幽功，唐無天只在頓悟后，從前五個字中，悟到了一小部分功法內容。但已經足夠他琢磨一段時間了。此時稍運功法與靈力配合，運起擊鷹步，唐無天都感覺到更加流暢快速。
唐無天遇童子發問而悟道，不知是天地厚愛，送機緣前來；還是他本人聰慧可樹，短短時間就悟了。但無論如何，此時卻是一件好事。
但還是要儘快趕回去了，唐無天無奈，他又感覺到了逼上心口的尖銳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