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病患者

  「醫生一開始你可不是這麼說的啊，你只說洛洛失血過多昏迷時間久些，怎麼會傷及神經呢？」

  「蘇先生，你冷靜點，我知道你愛女心切。蘇洛也許只是暫時失憶，往好的方向想，也許過一段時間就自己恢復了。往壞的方向想……」

  「會怎麼樣？醫生不要賣關子了，你說啊！」

  「要是情況不好的話，可能這輩子也想不起來了。蘇先生，你和蘇太太要做好心理準備啊。」

  葉清氣不打一處來，這糟老頭子瞎說什麼呢？蘇洛是誰？什麼失憶？什麼亂七八糟的，我每一件事都清清楚楚的記著呢，這他媽的是什麼狗屁醫生？葉清想繼續踹門，卻聽到剛才那個健壯的男人站在病房外小聲地哭著，葉清不禁心酸起來。不知道為什麼，她竟有些心疼這個男人。那個男人哭了一會兒，輕輕地敲了敲病房門，葉清沒應，靜靜地站在門后。

  「洛洛，你聽得到嗎？爸爸要回去了，雖然爸爸有很多話想和你說，但是爸爸要趕到你媽媽身邊去。你知道的，她身體並不是很好……洛洛，爸爸不管你記不記得我們，爸爸只希望你在未來的日子裡可以好好照顧自己，不要再去做危險的事了，我們在一起陪著你的。洛洛，你要趕快好起來。洛洛……爸爸媽媽永遠愛你。」

  葉清本來還想說點什麼，可是當她聽出這位父親話里的隱忍和悲傷后，張了張嘴，終究是沒開口。

  蘇先生推開一道院門，待蘇太太跨進門后，四處看看，才進院子，隨後將門合上。蘇太太進屋坐下，雙腿併攏，一手扶額。蘇先生關切地給蘇太太沏了杯茶遞給他面前這個憔悴的女人。

  蘇太太抬起頭，憂心忡忡的問蘇先生：「錦華，要是洛洛真不記得我們該怎麼辦？」

  「倘若洛洛真記不起，那我們就再陪他幾十年，重新給她一個人生。」蘇太太神情黯然，陷入沉默。

  「玉芝，你還記得你我相識那年么？」

  「記得，為何提起？」蘇太太一怔。

  「你可知道為何我年紀輕輕就到你們學校門口賣貨？當時家裡只剩我和爺爺了，自從父親被抓走後，家裡一天不如一天。母親病死，爺爺老年痴獃。家裡沒了經濟來源所以我不得不輟學謀生。當時爺爺儼然像個小孩什麼都不記得，我只能耐著性子照顧爺爺。可惜他沒熬過1894年的冬天……

  「1894年……正是我們相識那年。」蘇太太喃喃道。「景華，你我相識二十多年，從未跟我說起這些往事。自打我認識你起，你就是孤身一人，這麼多年你到底是怎麼熬過來的啊？」蘇太太抬起手撫上蘇景華的臉，眼睛里滿是歉意和心疼。

  「玉芝，我突然說起二十年前的事，並不是一時激動發牢騷，而是想告訴你，我的親人已經沒有了，你和洛洛就是我的至親，我這一生有兩個最重要的人忘記了我，一個爺爺，一個洛洛。我不希望我最後的親人也離開我，忘記我，所以你一定要愛惜自己的身體，一定要陪我等洛洛好起來，好嘛？」蘇錦華伸手溫柔地將洛玉芝眼底的淚珠拭去。

  此時，響起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院外傳來清脆的聲音：「伯父你在家嗎？伯父！」蘇景華應聲后快走到院前打開門。他看著門和蘇洛年齡相仿外滿頭大汗的小姑娘，奇怪地問：「童童？你怎麼沒回家？快進來。」童童似乎並沒有進門的意思，她雙手撐住門，生怕這家人會把她拒之門外。蘇錦華被童童的小動作弄得哭笑不得，無奈地望著這個滿臉窘迫的女孩。童童用幾乎顫抖的聲音問蘇景華：「伯父，洛洛到底怎麼了，為什麼會不記得伯母？伯父，你告訴我好不好？」童童用手緊緊的扯著蘇錦華的衣袖，眉頭扭在一起。

  「童童，洛洛生病了。她也許不記得我們了……」蘇瑾華不忍地將事實告訴這個滿懷愧疚的女孩。「洛洛也不記得童童了，洛洛……」淚水像一串串斷線的珍珠，從童童悲傷的臉上滾落。蘇錦華慈父般地摸了摸彤彤的頭，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對她說：「童童你也不要太難過，快回家吧，不然你爸爸該向我要人了。別擔心，洛洛一定會好起來的。」

  蘇景華將童童送到巷口后又回到了洛玉芝身邊。

  「童童又來了？這孩子一定被嚇壞了吧。」

  「肯定嚇壞了，看著和自己一起長大的玩伴倒在自己的懷裡……別說是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就算是我們大人也不一定能承受得了。」

  「童童也怪可憐的，平時看到路邊死掉的小鳥都要哭很久，那天居然一個人背著一身是血的洛洛去到醫院。」

  街角的風將樹葉吹得原地打轉，三樓病房裡傳來一陣摔東西的聲音。葉清咆哮著將藥瓶向門外砸去：「滾！我沒病！」

  「李醫生！李醫生！23號又犯病了！」話音剛落，幾個男護工拿著麻繩沖了進來，葉清知道自己又要被綁了。她抄起痰盂缸就往前面扔，奈何一切都是無用功。葉清越是反抗，男護工越是下手狠毒。葉清罵著，掙扎著，憤怒的淚水從眼眶裡流出。不是因為難過，而是因為疼痛。在葉清被鎖的第二天，他通過身邊人的表現，窗外的建築終於明白了一個事實：自己穿越到了民國。

  第三天葉清因為不配合治療並且誤傷了一個護士由外科轉到了精神科。

  第四天，醫院確診葉清為精神二級殘疾。

  第五天，葉清砸了病房，開始被軟禁。

  第六天，葉清被綁兩次，電擊一次。

  第七天，葉清欲逃跑被抓，捆綁七小時。

  第八天，第九天……葉清身上的傷痕越來越多，擦傷，跌傷，划傷。新傷舊傷爬滿了她的身體。葉清拒絕別人把她當作蘇洛，拒絕別人觸碰她。每天夜晚，病房裡都會重來葉清哭泣的聲音。

  葉清不砸東西的時候經常坐在病床上縮起身體喃喃自語：「為什麼所有人都把我當做神經病？為什麼沒有人相信我？為什麼我會來到這裡？爸爸媽媽還等著我回去呢……」

  別人的穿越是開啟了宮斗模式，葉清的穿越是開啟了格鬥模式。

  病房裡日復一日地傳來葉清撕心裂肺的喊叫，所有人都害怕他。有一次護士替她換藥時，被她不小心碰了一下，嚇到扔下手中的工作大叫著跑了出去。葉清嘆了口氣，自己給自己換藥，眼裡滿是悲傷與絕望。蘇錦華和洛玉芝每天都來看她，可她每天都讓蘇家夫婦失望。

  這段被當做精神病患者的日子，葉清每次想起都會渾身發抖。冰冷的牆壁，猛烈的電擊，手腕腳腕上的勒痕，給這個剛剛二十齣頭的女孩留下了一輩子的陰影。她想過逃跑，想過自殺，可最終都沒有一樣成功。她對這個世界徹底絕望了，她像只衝不出牢籠的小鳥，遍體鱗傷，奄奄一息，最終與現實妥協放棄了掙扎。

  在某天下午，蘇家夫婦來看望她的時候，她做了個決定。

  她想活下去。哪怕是以蘇洛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