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誰是第一?
月色燈火下,掌聲雷動。
不少官員的面容上都浮現一絲冷厲,景陽始終是與監察司有過過節的存在,而今監察司司首便坐鎮此宴,二人之間有了正面爭鋒,即便是他們這些老謀深算的傢伙,也好奇之後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
他們當然不會認為彭九零的帶頭鼓掌是其心胸寬廣之象徵,一個為了減輕公輸采堯對其的壓力便直接殺死自己左膀右臂的人,怎麼可能心胸寬廣?或許別人看不出來,然而他們卻看得清清楚楚,彭九零的出現便意味著這場宴會從頭到尾就是一場鴻門宴。
下方的翰伊城百姓還將此視作正常的宴會,只是來人太不普通而已。鼓掌的同時其中不少人開始提筆記錄,寫書人將會將這些記錄於書中,說書人將會將此變作茶館的場場說書。
二十息的時間裡掌聲都沒有停歇下來,並非因為彭九零的率先鼓掌導致他們不得不如此,事實上他們的掌聲中飽含真摯與振奮。百姓與景陽沒有衝突,只知道在九劍門武試被金蒙國師破壞得一塌糊塗的時候,這個少年站出來找回了中州的尊嚴,這個少年算得上英雄,值得起他們的掌聲與欽佩。
袁波迎道:「景少俠,請。」
景陽站在門口,緩緩閉上了雙目,而後又緩緩睜開。在見到彭九零的那一刻原本他自己都以為自己會失控,然而他自己也沒有料到的是,當他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場這狗賊親自設計的虎口宴之後,當他閉上雙目之後,他的心情反而飛快的沉靜下來。
張鶴影與劉眸的雙目如鋒,直刺站在百合園門處的景陽。
景陽並不知道,他此時的舉動落在其餘對他已經含有敵人的人眼中,變成了享受與諷刺。
數息之後隨著景陽對著所有人躬了一身,掌聲才逐漸變小而後停息,景陽這才踱步朝著台上走去。
穿過人群,緩緩走上高台。兩側的官員數十道目光盡數落在他的身上,這些目光或是好奇或是把玩或是淡淡尊敬,看到的地方各不相同。有的是看他的霸道,有的是看他的風光,有的則是在看他的本事。景陽對於下方百姓來說或許是個了不起的人物,但在他們這些官場沉浮者眼中,不過是初出茅廬的小孩罷了。
景陽走上了第二階高台。第二階台上已經坐了良久的張鶴影、古棟、劉眸看他的眼神都充滿了冰冷之意,只是濃淡略有不同。
當看到彭九零鼓掌的那一刻開始景陽便猜到了情況如何,彭九零的計策無疑十分的成功,原本還維持著表面和平的五人此時除清墜外其餘四人都彷彿仇人見面分外眼紅,景陽不禁感覺自己面對的不是其餘宗門的甲一而是林夕這樣講自己視作敵人的人。已有準備所以對此也還算坦然,只轉頭看向了目光之中最為柔和的清墜與較為柔和的古棟,微微頷首。
古棟眯著眼,望向了下方群眾,仿若沒有看到他,清墜則報以擔憂的目光。
景陽停在了正中間的那張位置前,抬起頭望著第三階高台上,最為高高在上的彭九零。
目光平淡,平靜,止如水。
彭九零也靜靜望著他,漠然之色,仿若注視著一顆砂礫。
景陽忽然微笑起來,在所有人都屏緊呼吸之中,對著這位冷酷權利通天的朝堂機構司首不卑不亢道:「晚輩景陽,拜見司首。」
彭九零微微一笑,那張陰沉的臉仿若浸泡在了寒冬冰水之中后再取出一般,一個多時辰未曾講過一句話的他此時終於開口道:「九劍門的才俊,今日一見,果然非凡。」
台下的百姓許多今日才是第一次聽到這位令人聞風喪膽的司首的聲音,他的聲音比他們想象中陰冷,如同冷谷幽風。而也清楚景陽與監察司過往的緊張百姓神經也得已鬆弛了些,這二位表現得好像此前毫無瓜葛。
景陽微微垂首,道:「司首過獎。」
彭九零嘴角一絲隱晦的冷笑,原本才鬆了口氣的百姓脊背不禁一寒,因為彭久零接下來說的話卻是在表明這當著眾人面的垂身問好並非這麼簡單:「本司首一直以為你不會低頭。」
隨著彭九零的聲音落下,原本已逐漸有了熱度的場間空氣驟然再度冷了下來。前數息還在扼腕嘆息的這場二人第一次對話就要如此落幕的官員此時再度燃起希望之火,揚首望著二人,期待景陽的反應。
在他們的印象當中,景陽的確不懂低頭,一直昂首前進,也是昂首到了這裡,面對連他們都懼怕的彭九零,還能否那般霸氣囂張?看熱鬧的永遠只希望事情鬧得更大更僵,這樣的熱鬧才好看,所以他們的目光都顯得饒有興緻。
突如其來的一招冷子,那位有著凌霜傲骨不懼金蒙與監察司強權的少年,會作何回應?
在所有人的注視之中,景陽的面色沒有太多改變,背對著眾人的他只是溫和地笑了笑,緩聲道:「不是不低頭,只是看對錯。」
有官員笑了起來。
「不是不低頭,只是看對錯。」這麼多年來,除了公輸丞相,有誰說過監察司錯?又有誰當著彭九零的面說錯?
很多人不禁欽佩景陽的勇氣,而其中嫉恨監察司多年的人們與官員,不禁暗中拍手稱快,對景陽不由多生好感。這個機構這些年做的事情極度冷血殘酷,除了怕之外,誰會對他們有其餘感情?
彭九零的反應十分平靜,甚至有些許的失神,因為這句話和數月前他聽到公輸采堯說給他的話有一絲的相似,而聽到這番話的他當時找不到絲毫反抗的勇氣,此時面對這個少年,他居然恍惚發現自己也找不到如何反抗。
「好一個只是看對錯。」在所有人豎著耳朵的等候之中,彭九零的手指微微捲曲,像是鷹爪,冷冷地笑了笑,「落座吧。」
意料之外的平靜。
景陽對此要坦然很多,看了一眼處在第二階高台最中央的那個位置,沒有猶豫,在張鶴影與劉眸刀般鋒利的目光中,緩緩落座。
二人的第一次對話便此結束,然而這場宴會才剛剛開始。這場一開始便鋒芒畢露的宴會將會何其精彩?下方的一位位除小孩婦孺外的說書人與寫書人都不禁又緊張留著大汗又期待。
一位禮司官員高聲喊道:「迎五位甲一宴會,起!」
音樂聲剎那奏響,琵琶手與其他器樂手開始登台表演。
一位位侍女排成一條條長蛇隊伍,走入園中,端著一道又一道奢侈的菜品,像是金魚吐珠般連環出現在桌上,不過桌上都已經擺滿了菜之後依然沒有一個人敢動,所有人都若有若無地望向最高的高台上那位司首。
景陽心頭微緊,不處翰伊城不知城中景,武朝都城而今展現出的殘酷竟然在毫不作為的情況下便讓這些百姓都變得膽戰魂驚,連菜都不敢動一下。
對於監察司的懼怕讓彭九零欣慰,望著下方露出一絲輕笑,輕笑稍縱即逝,面目上瞬息陰冷,道:「諸位隨意。」
這聲落下之後,已經飢腸轆轆的百姓這才在一位位禮司的帶動下,僵硬地吃著桌上的菜品。
景陽等人的桌上,也開始上菜。
一位位侍女端著菜放到了他們各自的桌上,這都是景陽十年來從沒吃過的菜,任何一道菜他都叫不出名字,不過比起下方百姓以及張鶴影等人他顯得要自然很多,直接拿起筷子便嘗起來。
味道不錯,他便絲毫不客氣,一句招呼也不打地開始吃了起來。
一些官員不禁暗暗擺頭,鄙夷他市井出身,毫無見識,就連敬語都不說一聲。
持續僵硬了數個時辰的氣氛數十息之後才終於緩和了起來,場間有一絲的熱鬧,人們開始高談論闊並向五位甲一遙遙敬酒。
隨著熱鬧聲出現,個人的對話也能隨意起來,已經憋了良久怒火的張鶴影冷冷地看著景陽,沉默了幾乎一個多時辰的他道:「你覺得你又資格和能力坐在正中間?」
景陽放下筷子,看了一眼被彭九零挑撥得見自己已經有濃重敵意的張鶴影,平靜道:「或許你需要冷靜。」
「冷靜?」張鶴影冷笑,「九劍門甲一處之泰然,好不風光,我洞天宗在您面前當然需要冷靜些。」
景陽端起酒杯望著舞台上的歌姬,不想回他話。現在說什麼都沒有意義,彭九零希望看到的敵對已經發生,又怎麼可能是隻言片語便挽回的。
「以花天酒地揚名天下的洞天宗甲一不也風光?」景陽沒有回話,劉眸卻跟著冷笑道。
張鶴影橫眉冷轉向劉眸,手扶在腿上冷聲道:「洞天宗當然是花天酒地,只是不知道滿口正直的萬陰谷甲一劉少俠是不是比我張鶴影還要不如?嘴上說著大義凜然,夜裡青樓又九轉百回,再不濟,我洞天宗也不會書信於人,說其他宗門難聽。」
「不會?」沉默著仿若沒有在聽他們講話的古棟事實上並非表現出來的那麼漫不經心,冷冷看著張鶴影,道:「青樓之中瘋言瘋語不知又是否出自張少俠之口?」
張鶴影眯緊眼看向古棟,冷聲道:「我何時說過這些話?」
「說不說過不要緊,是不是這麼認為才是最主要。」劉眸冷冷插言道。
張鶴影諷刺道:「我的確如此想的,哪有如何?你劉眸不過是毫無見識的鄉野小子,你古棟不過是靠父親上位的偽君子,你景陽不過是虛得其名的市井少年,若非誇平當了墊腳石哪有你的今天?我張鶴影便是如此想的,那又如何?你劉眸難道不是如此想的?你古棟難道不是如此想的?你景陽難道不是如此想的?」
「如此就是最好。」劉眸冷笑道,「我劉眸也的確認為你張鶴影不過是廢材。」
「彼此彼此,五大甲一里本人最看不起的便是你鼠目寸光,渾身鄙陋之氣的劉眸。」
劉眸一掌拍到桌面,厲聲道:「鄙陋?你真以為你多高貴?流連勾欄之地的狗腿,若非顧忌你宗門顏面,在十天前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便想廢了你!」
「廢了我?劉少俠好口氣,我張鶴影求之不得,死胖子,只是看看誰才是對方口中的下三流!」
「你說什麼?精蟲上腦的色徒。」劉眸豁然起身。
回顧起自己在路上聽到的話,以及此時暴怒中闡述的真摯,一向沉穩的古棟也怒道:「若是真的彼此瞧不起,可以打打看,不死不休如何?」
「大家不要這樣,這場宴會……」清墜見狀準備緩和,卻被劉眸直接打斷道:「一個苟且宗門的甲一哪裡有說話的份?!」
「你!」清墜氣得面紅耳赤。
「不死不休便不死不休,我張鶴影還真怕了你個靠通天帝身份拿到甲一的廢材?」
爭吵的聲音逐漸放大,渾然忘我,不禁穿透了場間的喧鬧聲,場間的百姓都已經能漸漸聽得清楚,一開始只有一兩位百姓停下來注視向他們,很快整個舞台上的歌聲都停息下來,所有人安靜地望著爭吵的他們。
難聽的辭彙形容,相互的挑釁揭短,以及隨時可能展開的大打出手讓其中的一些婦孺不由睜目結舌。誰也無法聯想到昨日五人還一同遊玩,互相辱罵的五位是高高在上的少年天才。
彭九零與袁波的嘴角,卻都有莫名笑意。
察覺到這些視線,才意識在此爭吵的不妥,幾人冷哼一聲,劉眸也坐回了下來。
百姓們不由暗中咂舌,五大宗門的甲一,原來關係如此,原來也是群好口舌之爭的人。
景陽從與張鶴影說了一句話之後便再沒說過話,哪怕其中的一些爭吵之語牽扯到了自己身上,只是靜靜地一個人喝著茶,此時忽然安靜下來,他才不易察覺地緩緩嘆了口氣。
這些的爭鬥里,投靠了武朝的天涯劍甲一清墜始終安然度外,事情已經明顯到不能再明顯,而其餘三位甲一似乎並沒有那麼聰明,或者說,被憤怒沖昏了頭,竟然並沒有意識到這淺笑的道理。
利用每一位甲一的驕傲與渴望的榮譽為據點,於無形之間促使他們主動把一切虛偽撕破,把一切表面的和平撕破,讓所有原本甚微的矛盾放大化,把原本可以私下解決的事情擺到僵持的檯面,讓推上神壇的五大宗門出身的少年才俊們的光輝形象,毀滅在這些能夠將消息在街巷中快速傳播的人眼中。
此計,聰明,狡詐,狠辣。
讓四位彼此斷交結仇?徹底地摧毀五位甲一?景陽明白,這場虎口宴會,真的只是才開始。大武王朝,要對五大宗門下手,真的只是才開始。
事情遠不止是他與監察司這麼簡單,而是大武王朝與其餘四大宗門之爭。
彭九零,你還打算做什麼?
景陽將酒一飲而盡。
「諸位甲一心高氣傲,都是武朝未來的頂樑柱,不要傷了和氣。」一位官員笑呵呵地說道。
「對對對。不要上了和氣。繼續表演,不要愣住了。」陵一位吏司官員轉頭停下表演的舞台上的戲班說道。
舞台上的演奏這才繼續,只是斷了的音樂再接,也放縱去了太多韻味,變得索然無味起來。
「五位少俠,吏司副侍郎李遼代吏司敬諸位一杯。」一位吏司官員笑吟吟地看著景陽五人說道。
「大人客氣。」
景陽率先端起酒杯,其餘四位也將酒杯端了起來,與這位官員敬了一杯。
李遼又端著酒杯對向了彭九零,道:「彭司首,斗膽問一句,今夜宴會,有哪些安排?下官目前為止都不太清楚。」
彭九零看了他一眼,望向了紅色的舞台,道:「時辰還早,急什麼?」
景陽抿了口酒。劉眸站起身來,對著彭九零敬酒道:「萬陰谷甲一劉眸,代萬陰谷敬司首一杯。」說完劉眸一干而盡。
彭九零看了他一眼,數息之後才端起酒杯,抿了下去。
雖說還是還了酒,沒有直接擺臉,但是沒有還任何一句話還是讓劉眸這個腦子一根筋的少年心中泛出不悅之情,正因如此他心頭愈發浮出怒火,指著身側的四位道:「天下人都好奇五大宗門孰強孰弱,這麼些年即便有交手有都點到為止,難分高下。司首,您也看都我們之間誰不服誰,而若說代表宗門,我們這些年輕一代的甲一應該最有代表的資格,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我們幾位想較量較量,分個高下,給天下人一個交代,不知司首意下如何?」
場間瞬間肅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