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奈何明月照溝渠
段無魚見此異象,心領神會,見怪不怪,且不知她與寇一華間的勾當,複又提醒道,“寇叔,我早說了她是妖吧!”
寇一華此時哪裏有心思理會他,趁著明珠夫人將他拖絆住,即刻轉身往無極門方向趕去了。
“寇叔,你就這麽跑了?忒不道義了吧?”段無魚見寇一華就這麽撂下挑子跑了,在後頭呼喊道。
明珠夫人化出了真身,神色森森可怖,盯著段無魚,猝不及防的擺動起巨大的魚尾,朝著段無魚一把甩去,段無魚持降魔劍抵擋,真是莫輕看這鮫妖前一刻還嫋嫋娜娜的嬌嬈無骨,盈盈堪握,這時現了妖身,可是力大無窮,且捎著魚身上頭的鱗片還鋒利甚於刀刃,堅硬強於鐵鋼,千千萬萬一齊掃來,打在擒魔劍上哐當作響,硬碰硬的叫段無魚持劍的虎口都震得裂開血口子了。
那邊朱雀聞聽異動,出了大門,未幾寒風刮骨,她抖瑟身子的間隙,再抬眸,寇一華便立在呼嘯的風裏,任憑風將已然涼透的心吹得越發堅硬……
朱雀不知麵前人此刻正包藏著要她性命的禍心,隻見他不再頹唐,以為他狠下心腸的模樣是往常凜然的氣性,不禁驚喜的莞爾,幾日未見,適才未幾的夢幽還曆曆在目,羞赧之餘,一雙明眸亮晶晶的朝他走去……
她仍是曾經莊矜模樣,邁出步履來都是穩穩當當的,沒有半分女子的矯揉,又自生豪氣,一派的不拘形跡,想來終究是恣意,受不得製約,才不肯向古顏忍讓,以致於險遭滅頂之災。
如此想著,她已然行到自己麵前,流露欣慰的說道,“你終於醒了!”
寇一華心頭一慟,這女子從始至終都是如此的維護自己,以往的過從都依稀展露在腦海裏,細細數來,分明對自己再三施恩,如今卻是為何要除之而後快了?
她當他是終於明了人死如燈滅的常情,堪破了情之所至,放低了執念,哪裏想得到,卻是業障深種,菩提無根。
二人沿街夜行,夜露蒼茫,朱雀則掩不住笑靨如花,她不愚鈍,寇一華的心事重重,落到眼底,總以為是對秦可心的死殘存的悲痛未散,仍勸慰他,“生死有命不由人,她在生時,也未曾少受罪,如今撒手人寰,興許也是一種解脫,你總要看在寇蘭的份上,萬事要看開,達人知命,莫太執著。”
她待自己,真是苦口婆心,寇一華一時愈發哽塞在胸,卻不知是為了再度提及的秦可心,抑或待自己情深意長的朱雀,又或是執迷不悟的自己!
長久無言,段無魚和明珠夫人打鬥傳出的動靜愈來愈大了,朱雀正自疑惑,欲要尋去探究竟,寇一華慌張的拉住了她的手……
這種季節,實則牽在一處的兩隻手都是冰冷的,朱雀卻覺著心如火燒一般的灼熱,一顆慌亂的心無處安放的蹦躂不已……
“興許……是狼妖,你還是當心一些,你的傷還未全然恢複,若引得白狼來,後果不堪設想。”
實則他是說著謊言心虛,陰差陽錯,被她當做情動的羞臊。她自身上摘下為他複原的紫竹九節簫來,遞將過去。
簫曲幽幽,繞著夜色,嗚嗚咽咽,越顯淒清,將人心都融了!
寇一華是借此欲要一抒胸中悲哀,朱雀仿佛是感受到了他內心沉重的壓抑,素手纖纖,緩緩的……落到男人的麵龐上,曆經了幾番困苦折磨,無一不是錐心刺骨的要命,他臉上的溝壑越深了,比自己初遇他時的意氣風發,真是滄桑了許多,朱雀心中一陣酸澀,她壓抑的抿緊了唇,精致的妙目殷切的看著眼前心上的男人,柔荑順著輪廓,又撫上他的額,極盡溫柔的……
他的額上浸出了汗,在這樣寒冷的夜裏,朱雀初時是想為他拭去細密的汗珠,爾後覆到涔涔汗滴的手心,無意啟動了神識的侵入……
是的,朱雀向來善用神識之力,隻需以手觸額,便能侵入他人浩瀚的內心,譬如此時……
內心的悸動頃刻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心痛的驚訝,她囁嚅著,降唇卻凝得一個字也發不出來,隻是雙目不可置信的看著寇一華……
他心知,自己不可再猶豫了,她分明已有察覺之意,此時再不趁其未緩過神來下手,錯失良機,往後若要卷土重來,是斷然難有時機了!
說時遲那時快,一個重音落下,簫聲戛然而止!
初冬寒夜,冷月清霜,萬籟俱寂,周遭空靈,仿佛魂魄出離了肉體凡胎的拖累,腦海是一片空白……
那音調落下之處,是一根細小如絲的針,自簫孔射出,不偏不倚,恰好鑽入朱雀頸脈!
“額……”
沉悶的呻吟落到寇一華耳中,他到底……還是下了狠心!
彼時,他連喘息都靜止了,毒針刺破頸脈,細小的血流噴射而出,溫熱的灑落到他臉上,沿著女人適才溫柔撫過的輪廓,餘下的,則順著女人優美頎長的脖子流成一行,染滿了她的胸口,浸得一片濕漉漉的……
他接住她霎時間軟得立不穩的身子,將她垂落無力的頭放置在自己肩上,淚汩汩而下……
“你……為什麽……”朱雀幽怨的淚,順著臉頰流落,與血混為一道,見證著自己天真的荒唐。
長出骨,生出肉,又育成一顆人間的心,它貪愛,戀情,被寇一華一手捂熱了,又被他當心插上利刃,生生殺死!
毒針在她體內恣意流竄,毒素迅速遍布全身上下,每一寸骨,每一滴血,她在痛徹心扉以致的麻木中微弱的發問,溫熱的血在寒氣襲人的深宵裏很快就凝結了……
“對不起!”寇一華凍得僵硬的嘴唇,吐出三個字來。實則,他是一生都不願虧欠別人的人,總覺人情債負擔沉重,然而他又一生都在虧欠別人。
估摸著寇一華應當得手了,明珠夫人將招式一撤,陷入鏖戰的段無魚才得以喘息。
“好了,事兒辦完了,小道人你隨便吧!”明珠夫人俏皮的鬆了鬆脖子,魚尾一卷,倏地就溜得沒影了。
“哎嗨,鮫妖!休要逃跑!”一番激戰下來,段無魚累得氣喘籲籲,還不忘硬著頭皮為自己挽留兩分薄麵。
略作休整,喘了口氣,段無魚腦子一轉,那鮫妖說的什麽“事兒辦完了”,怎麽聽著像調虎離山?他一思慮,覺得情況有異,流動的烏雲遮蔽了日光,黑茫茫的空中再不見鮫妖半分蹤跡,段無魚越想越覺著不對勁,朝著鮫妖溜走的方向喊道,“妖孽,你端的什麽詭計”,便跟著追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