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局

  駱北小的時候總是喜歡趴在陽台，廠里其他人家裡廚房總會飄來肉香，只有他家，只要他媽買肉回來，駱向東總會在飯桌上破口大罵，「這個野種也值得吃肉，我辛辛苦苦幹一天的活，就為了你這個婊子跟這個野種吃香喝辣……」然後就是摔盤子，跟管瑩的哭聲。

  直到有一天，管瑩再也受不了這種痛苦，直接從陽台跳了下去，他才知道陽台不僅有飯香，還有血腥味，他們家把陽台封了，駱向東的臭臉也就只給他一個人。

  小時候駱向東只要氣不過就打他，打他媽，他問：「爸爸為什麼老這樣……」管瑩對著他笑了笑：「他不是你爸！」後來管瑩走了，被打得狠了，他也在心底里這樣跟自己說：「他不是我爸」總有一天，他要去找自己的親爸。

  廠子倒閉后，駱向東只能上工地打零工，駱北知道他還留著自己無非是想拿自己跟舅舅要錢，名義上他還是自己的監護人。

  「他死的比我媽慘，渾身全是窟窿……」栗玖玖盯著他細細打量，是有些地方不一樣，駱向東的臉闊而短，而他的臉卻瘦長，駱向東是一雙圓眼，而他卻細長細長，他的嘴唇不像駱向東那般厚實，輕薄而窄。實話說，駱北長得不差，栗玖玖記得小警察喟嘆一聲，「生得這樣好，可惜了！」栗玖玖瞧著他總覺得熟悉，如今想起來，小時候在素描室里，走廊處有個老師留下來的石膏人像看起來艷麗又清冷，就是這副長相。

  駱北突然笑了笑：「你要報警嗎？」「報警有用嗎？」要是有用，她現在應該見不到他，他應該在少管所睡大覺，女孩挑挑眉，「能給我一隻煙嗎？」

  栗玖玖第一次抽煙，吸了一口被嗆得半死，駱北看著她靠在床頭，兩指捏著煙，猩紅的光點映在臉上，她的臉帶著嬰兒肥，紅潮未退，粉嘟嘟。他動手奪過她手頭的煙，扔在水泥地上：「好學生，就不要抽煙了！」

  門外傳來咳嗽聲，有人悄聲地說：「北北，是你回來了嗎？」栗玖玖這才發覺，這個房間沒有門鎖，她一下子慌了，駱北朝著外邊喊：「阿佬，我睡了……」聽著腳步聲，栗玖玖的心漏跳了幾分，她不由自主地縮到牆角，幸好老人只是起夜，客廳里的燈亮了又滅，栗玖玖不由呼了一口氣。

  駱北一臉興味地瞧著她「我經常帶姑娘回來，我奶奶早習慣了！」女孩沒搭理他，只是看著窗外，問：「你說人會有下一輩子嗎？」說完自己喃喃自語：「有的話，死了的那些人我一個都不要遇上。」

  栗玖玖寫物理題的時候總覺得，物理是這個世間最簡便的方式，一個公式，三個字母便能代表一件事的真理，如果世界上所有的事都能如此簡單也就好了。

  可這個世間沒有一件事是簡單的，栗玖玖不知曉別人的十六歲是不是像她這樣兵荒馬亂，死了親爸，被人排擠，還被小混混威脅，半年前她還是天真不知愁滋味的少女，最難過不過是考試考砸，最喜歡的小說不再連載，可只有一瞬間的功夫，她就被席捲進成人的世界，甚至比它還要殘酷的世界。

  老師剛剛叫她到辦公室苦口婆心地說，成績浮動太厲害，到時候冬令營名額就有些懸，讓她好好保持成績，還說女孩子物理學得這麼好，不容易。這個世界偏見可真多呀!比如，壞蛋的女兒也是壞蛋，栗守達是不是個壞蛋，栗玖玖不知道，好多人現在罵他，以前他們家門口送禮的人多少，現在要債的人就多少。那自己算不算是個壞蛋呢？女孩笑了笑。

  這裡是五樓的天台，跳下去，總歸不會比栗守達難看，地心引力可算是這個世界上最守規矩的了！可她不願意，跳下去就讓那些看熱鬧人平白撿了便宜，她才不要死呢！

  從天台能瞧見後巷，吵吵嚷嚷黑壓壓一片人，栗玖玖下天台的時候瞧見教導主任大步流星地跑了過去。

  回到班級，小同桌一臉震驚地說：「玖玖，你沒事吧？」栗玖玖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剛剛上次要殺你的駱北衝進了咱們學校，拉著一個低年級的女生就直接打，都不帶停手的……」

  「呀……」栗玖玖無心關心這件事，小同桌卻還在那邊碎碎念「他們家可真有背景，蓄意殺人都能這麼輕巧地了結，聽說他都因為打架進了好多次局子。」

  後台硬栗玖玖完全相信，沒人能蓄意殺人未遂后還能在外邊晃蕩，打架狠……栗玖玖閃過記憶里少年陰狠的眼眉，後背逐漸躥上來冷氣。

  預備鈴響起，班主任進了班級：「栗玖玖出來一下，其他人上自習。」

  栗玖玖進門的時候，駱北靠在牆上，混不吝地瞪著教導主任，他身旁站著一位老警察，原來是女生報了警，「你們跟我回警局……」。

  女生說完了案情，早早離開了，栗玖玖眼前的老警察問：「是你報警駱北蓄意殺人？」「是」「交代一下過程」栗玖玖照實全說了，說完問：「我可以走了嗎？」

  「今天，你瞧見他你的神色不對……」栗玖玖又返回去坐在椅子上，老警察坐在年久失修的木椅子上，「咯吱咯吱」面前的女孩一臉嬉笑：「我要什麼神色呢？我該報警報了，人你們也抓了，可他為什麼沒進少管所，沒能在那裡呆一輩子，這個不該問我，該好好問問你們！」

  老警察說：「材料證據不足，沒法上訴……他是當庭翻的口供，況且不是你們……」

  有人敲窗，栗玖玖望過去，恍然間以為是駱北……來得人是駱北的舅舅，管春曉。人如其名，長得俊美陰柔，丹鳳眼底含著不大不小一粒白眼仁，嘴唇薄，唇角總是帶著笑，栗玖玖毫不懷疑，駱北到了三十多歲時，會是一張這樣的臉。女孩被家裡人壓著過來銷了案，正在那邊廂對著管春曉千恩萬謝。

  栗玖玖坐在迴廊里，小警察走過來遞給她一碗泡麵，「師傅還想從你這找突破口，我瞧著都是沒用的，他舅舅權勢滔天，你看那女孩的爸媽，被打了還要對著別人千恩萬謝！」

  栗玖玖接過泡麵，嘆了口氣：「成年人的世界就是這樣子嗎？」語氣里聽不出情緒。小警察一時語塞：「成年人的世界也不總是這樣的……」

  成年人的自尊是可以折成斤兩來抵賣，只要出價高，後台硬。栗玖玖瞧著女孩的父母對著管春曉點頭哈腰，很久以前她也瞧見過別人在他家裡對著栗守達如此這般，可當其時，她竟還覺得與有榮焉，原來她也是曾一腔子虛榮。

  駱北從審訊室內走了出來，管春曉在一旁走著，邊走邊數落他，兩個人長得相似極了，不過駱北的身高躥得比管春曉高一些，此刻唯唯諾諾的縮在一旁，挨著數落，栗玖玖在心底里暗罵：「活該！」。

  吃完泡麵，下午4點，回去還夠寫幾份卷子，栗玖玖出了警察局，剛剛拐過一個路口，背後伸出來一隻手，扯著她進了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