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歡迎新武生的竟演排上了日程,而當這個日子傳至一大隊時,已經是有些迫在眉睫的感覺了。道聽途說傳開后,一大隊的人除了驚訝於本大隊的「不聞世事」外,似乎也並沒有過多得群情興奮。想來也是不宜情感太過於濃重,因為既要為這「後知後覺」的事裝出幾分不屑一顧以示報復,又要盡量顯示出自己並不是這個集體中最後幾個得知消息的人。
心有不甘者,試圖找到消息的來源,三言兩語間,便輕而易舉找到,所有追根尋底的流言都最終指向了安玫。只不過,當有人終於以此為接近她的借口,上前詢問之時,安玫卻含混了過去,並沒有將「功勞」攬到自己身上,似乎並不想擁有那份優越感似的。
更有令大家想不到的是,作為有意加入協訓會的人,需要在匯演上對練一較高下,優勝者當即錄入協訓會。紛紛試之想下,有人開始暗自慶幸自己沒有寫什麼自薦書。而寫過的人,卻在忐忑不安地思慮著該如何推脫掉這會丟人現眼的事。
而這些,則都是從安玫那裡傳出的消息,沒有人去懷疑她的話,顯然他們已經將她當成了協訓會裡的人,而且是心甘情願地接受著先自己一步,以「先驅」的身份對自己下達指令的現實。過多的,他們也並不覺得那是在下達指令,而是友好地傳達,拿自己當自家人看待。至於先自己一步之事,也不想有明顯在意的那份「小氣」袒露人前,似乎安玫最先成為協訓會成員,是自己一次大度地容讓一般。
沒有演練任務的多數人,對安玫的友好傳達則是無動於衷的,他們必然要堅持對此不屑一顧的姿態,即便對安玫於心不忍,卻也要堅守自己當初的「特立獨行」。不過他們中,卻也不乏有藉機滋事尋樂的人存在,站在訓講台上滿臉笑意的安玫,認真地聽著所有人的疑問:「你們要演練什麼呀,能好看嘛,打算什麼時候開始呀?」安玫在他們的圍堵下臉上浮現出一抹紅暈,但卻並沒有慌了心神,平靜卻又不失熱情地回道:「不限何種兵器、所屬派系,優勝者就能成為協訓會一員。」「那能不能沒有交自薦書的人也上去試試呀?看不下去他們丟人現眼怎麼辦?」又有人在七嘴八舌的討論聲中喊出了一句,喊完那人的周圍便就一同哄然大笑起來。
不只是那些需要演練的人聽不下去,那些急等著憐香惜玉的人也將惡狠狠的眼神盯向了他們,只是出於對那幾人實力的忌憚,那眼神隨時在準備著改換「色彩」或者不動聲色地撤離。不過,隨後安玫泰然自若地回答,卻讓他們憐香惜玉的心略顯多餘了些。
「這個我還真不是很清楚,大概也是可以的吧,容我要去問問協訓會的人才能知道。不過,我想肯定有挑戰環節的,只要你們有上去的實力,大概是沒人攔得住的。」說完,臉上的笑意也肆意綻放開來。兩相歡喜,那幾人沒尋出多大的樂子來,也就不再言語了。看著訓講台上的安玫,底下生出不知多少愛慕的情愫來。由此,不免讓他們去掃看了東方宇兩眼,他應該是在場最該憐香惜玉的人。
在安玫被伊雪哄鬧著登上訓講台之時,東方宇便是有些人的眼神最常「照顧」到的地方。他們試圖找到兩人愛慕的眼神交流,不是為了那份嫉羨,他們並不想羨慕東方宇,而是為了坐實他們之間的關係。
其中意圖最為強烈的便數黃搏了。似乎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自從安玫與東方宇傳出是非的那一刻起,他對東方宇的關注,早已不僅僅是為了閃避他,不招來辱打那般簡單了。他對於二人的親密接觸無比得敏感,不過表面上卻做出避之不及的姿態,只單單用眼睛捕捉他們近距離接觸時的神情舉動。
此番,他還是沒能看出異於他人的舉動來。就連曾經捕捉到的親密的眼神交流也是沒有的。這一度讓他有了再度看見希望的感覺,他在假想二人根本就沒有是非。只是這樣的感覺沒有維持多久,便就再次化為了泡影。只因他看到了東方宇在安玫說了那番話后,給了她一個特別的眼神,而安玫卻也恰好與他四目相對在一起。那在黃搏看來是正常關係中難有的默契,這比眼神交流更能令他心灰意冷。
不過他還是沒有徹底死心的念頭,那並不能說明他們就是男女關係。他總是能夠替安玫找到證其「清白之身」的借口,若想讓他死心,似乎需要安玫親口來告知已心有所屬才行。
安玫見已無人再有疑問,便就沖底下微微欠了欠身,步履輕盈地走下台來,臉上的紅暈里是一份持久保鮮的坦然。不知是巧合,還是孫二虎的刻意為之,不等安玫坐穩,他便緊接著閃身進得屋來。武生們慌亂之餘,趕忙收斂起適才的那份放蕩不羈,一幅幅瞬間板正的姿態背後,是在思慮自己的放肆有沒有被孫二虎早已盡收眼底。
孫二虎站定,眼睛里已然有了內容,看了看安玫后便說道:「剛才是在說竟演的事吧,安玫已經向你們傳達了,那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我希望你們要積极參与。」一番話,說得那些不安的人,堅定地將心懸在了半空上,等待著即將面臨的責罵。「往常都是可以報名參演的,即便你不想參與協訓會的競技,也可以代表一大隊上台演練。」孫二虎繼續說道。沒有人看出他要責難的意思,反倒只是想一本正經地鼓勵眾人,這讓他們開始滋生出僥倖的念頭。
見無人答話,孫二虎只得繼續說道:「剛才我看你們挺活躍的,怎麼現在就成啞巴了?那誰,蔣良才,你代表咱們一大隊去如何?」眾人心裡一陣好笑,知道孫二虎這是要「槍打出頭鳥」,那蔣良才便是方才為難安玫最囂張的人。「孫師我……我不是沒交自薦書嘛,沒資格,沒資格的。」蔣趕忙站起身來,一臉告饒扭捏之態。孫二虎哪能輕易放過,回道:「那不打緊的,你可以去挑戰呢,哪怕你沒挑戰成功,但凡給人家留下深刻印象了,那還不緊跟著屁股後邊兒請你加入呀。」所有人都聽出這話里的異樣口吻來,心裡好不一陣暢快,只為平日趾高氣昂的他能遭此羞難而高興。「孫師,您別開玩笑啦,我何德何能,代表不了一大隊,您還是饒了我吧。」「你看看你,剛才不還是挺不可一世來著,給你機會大展身手了,反倒謙虛起來了。」話畢,孫二虎扯開了嘴角哼哼笑了笑,底下的人也便跟著好似應和一般地嗤笑起來。
不等眾人驚訝完孫師的「別開生面」,又見他板正面孔說道:「好了,這堂是西域力士刀,前一堂課我已經說過,在沒有請到優秀的刀術師之前,由我來帶領大家學習這門刀術。我沒有上過戰場,所以沒見過真正精絕的西域刀術。而近年又多無戰事,沒有我輩的用武之地,那就更別提去見識西域刀術了。」底下人認真地聽著,雖然都是些「溫故知新」的話,卻也只有再聽一次的選擇。「關於這門刀術,我也說過了,既然是選修課業,我也就不會苛刻地要求你們,倘若真有很感興趣的,想往深了了解的話,你們有機會可以問問你們的戰師,他久經戰場,見識過真正的西域刀術。」
話畢,武生們開始加重著戰師在心目中的分量,只是戰仕錦已然到了他們心目中的最高頂,很難再有更高的位置供他們向上推崇。畢竟他們知道天下是大的,更知道「一山更有一山高」的簡單道理,所以即便是到了心目中的最高頂,卻也並不是那「不可望又不可及」的真正的高頂。
畢竟這是一次難得一見的自謙,孫二虎也同樣在他們心目中俘獲了不同程度的敬意,哪怕是他們說服自己放下他往日的那副嚴厲姿態,才得以顫巍巍站住腳的一份敬重。
只是並不是所有人都明白這份自謙,有人偏偏一廂情願的信以為真,當即篤定孫二虎對於西域刀法一竅不通,而自己卻是自小經由先見之明的上輩言傳身教了一招半式,便自詡精熟一二,放在心上洋洋得意,只待合適的時機,演示給眾人,自此術震天下,博得威名。如今聽得訓武院里數一數二的孫二虎對自己的此般刀法如此說辭,更是嗅到了大展身手的契機,滿心的歡喜難以抑制地流露出來,屁股也不能安穩的著落在凳子上,恨不得此刻就要拉開架勢,命他們給自己騰出空間來看他演練。
但凡在一群安常處順的人當中顯得異常興奮,總是能夠吸引到人們的目光,想來那幾人的興奮也多半是為這個而顯現的。孫二虎看在眼裡,一些心知肚明且以此引以為豪的人也看著他們,一副副無動於衷的神情,時不時投過去的目光也如同欣賞的眼神一般。至少那幾人會為自己特有的那份興奮而自豪的,所以他很樂意認為那些是欣賞的目光。
課間,依舊是那麼幾人在磨刀霍霍,在已稍露鄙夷的眾目睽睽下自顧自地情緒高漲著,急等著稍後實訓課上大展身手。他們的信心已然到了不可理喻的境地,以至於有些看客都在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猜想他們難道真的練就了驚人的外域刀術,心下也就多少跟著焦躁起來。
當然也是他們作為領頭羊,鬥志昂揚地來到訓術場上。往昔在這塊地方所經受的鬱郁不得志,隱約能夠浮上心頭,不過那僅僅為即將上演的「絕地反擊」而自然回想來的一番激勵,為終將揚眉吐氣而想來的一份決意。
多數人本就是帶著猶疑的心態走上訓術場的,因為他們難以判斷這堂實訓課是否出於孫二虎的情願,他們不明白他為何會有上這堂實訓課的命令下達下來,這有違他之前關於實訓課的決策,更何況還是一門選修課。
對於那些既不曾在此風光片刻,又仍舊找不到彰顯契機的人來說,這堂課則是更加不情願來的。其中混雜著那些風光過卻在這堂課上難以風光起來的人,以及始終不屑風光的人。
「他們好像很興奮的樣子,你覺得呢?」古寒冷不丁地走在了伊雪與安玫二人的身後說道。安玫被嚇得輕輕哆嗦了一下,回過頭去翻了個白眼。伊雪倒是連頭也沒回地說道:「走路不能帶點兒聲嗎,看把我妹妹嚇得!」安玫便又沖她翻了翻白眼,沒有說什麼。她知道此刻不需要自己搭話,自會有人急等著搭話。古寒沒有接茬,而是沖安玫善意地笑了笑后說道:「他們很厲害嗎,你們能看出來嗎?」「不知道,想知道自己上去問問啊,問問人家比不比你厲害!」「那肯定是的了,比我厲害的那多了去了。」「知道就好,怎麼著,你也有一把力士刀嗎,也要上去獻醜?」說完還不忘向古寒一旁的劉追身上瞅了一眼,見果然有一把西域刀。
「這不得審時度勢嘛,要是他們出神入化的話,那我就沒必要上去丟人現眼了。」說完,他爽朗的笑回蕩在前前後後之人的耳際,彷彿在告訴他們自己同樣有把西域刀一般。他們聽得出來這笑聲中的凌厲,只是在暗暗掃視兩眼后便不想過多去關注,因為關注的越多,內心深處便越有怯意。伊雪當然也聽出這笑聲不是盡數笑給她們聽得,所以也只是盯著他不無含意地多看了幾眼,嘴角上也扯出了些許笑意。
「看你還是少惹事生非的好,不然我們可少不了一起嘲笑你。」說完幾人便已來至陣前,不等古寒回復,伊雪便已朝自己位置走去,幾個女孩也就跟著入列,撇下了欲言又止卻又不介於心的古寒,站在那裡看著女孩們的身影紛紛融入隊列,繼而整個隊列也就大致集結完畢浮現於他眼前。片刻間的停頓,他掃視了一眼整個隊列,一股統領全軍的浩然氣概浮上心頭,便情不自禁地貪婪起這種感覺來。即便是多停留了那麼片刻光景,也夠在眾目睽睽中顯得突兀與不解的了,甚至於聯想到他配備全數兵器之事,想必這般是在故意挑釁,警示眾人他將要出手之意了。
這對多數人是無關緊要的,只是對於那些早已磨刀霍霍的幾人卻是不好的信號,見他如此豪情萬丈地掃視所有人,心頭不由得一顫,那溢於體外的亢奮也好似打了些折扣。
不止他們,所有人都本能地覺得會等候很長一段時間,哪成想孫二虎卻一反常態地在鐘響前抵達了訓術場,這難免出人意料的同時,打亂了所有人已然養成的內心節奏。他們預留出來的等候時間,也只得瞬間逝去,高興之餘,也讓他們有種若有所失之感,繼而演變成牽扯思緒的一樁心事,總歸是沒有「按部就班」那般心暢。過早地逼迫自己提起興緻來,的確是份艱難的差事。
孫二虎並沒有帶兵器,看來是真的沒有練西域刀法的喜好,這堅定了那幾人大展身手的念頭。只是他們也並不是愣頭青,也懂得找準時機,察言觀色,並不想讓孫二虎臉上無光。不過,只得到最後,他們才會知道是自己是多慮了。
在孫二虎心裡,這門刀法由自己暫時代訓,終歸還是會交由別人的,所以沒有必要過多當回事去對待,且不說是門選修科目,就算自己一板一眼地訓教,到時候出了成績卻也不會記在自己頭上,而自己卻又是他們正統刀術的訓術師,顧此失彼的道理比誰都懂。他還是希望他們只學好那一門刀術就好了,至於這西域刀法,他向來是有些不屑的。
果然一上來他的心思就沒有在這門刀術上。只看他神情中帶著鮮有的一份愜意,先是慢條斯理地跟陣首的幾人小聲交流了幾句,然後才著重掃視了幾個方位后朗聲說道:「我留意了一下,竟演就是這幾天的事了,我聽說咱們大隊報名上台演練的人不是很多啊,怎麼想的你們?說來我聽聽。」底下一片死寂,這話像是一隻利爪,掐住了所有人的咽喉。顯然孫二虎對這件事的在意程度,遠遠超出了他們的意料。如若早就察覺出他的在意,只憑著趨奉討好的心思,那報名參比的人也不至於如此慘淡。
慘淡是相對而言的,二大隊出動了近三十號人,這還是隊內的領頭羊篩選壓制出來的結果。而一大隊,卻只有寥寥不到十人。除了安玫不得不表演以外,近來鮮有作為的王純仁不知通過何種路徑,也當先擠進了表演的行列里去。還有一人,僅憑一紙情真意切的自薦書,博得協訓會的青睞,准許上台表演,那人便是於仲彥。其餘的,就是些一板一眼交了自薦書試圖碰碰運氣的粗疏面孔,混在人群里一同膽戰心驚著,為即將必然不會搏來喝彩的竟演焦慮著。
倒是也有面色坦然,神色從容的人,至少王純仁跟於仲彥就是如此。他們即便心裡也有惶惶然的感覺,那也是出於對徐忠偉、東方宇幾人對此事無動於衷的不解,他們不由得懷疑自己此番是否又將是無功而返,亦或是自取其辱。這些都不會是他們希望表露出來的東西,他們只會為自己能有積極地參與而可以坦然自得的站在那裡而神氣活現。
「古寒,你來說,你怎麼沒有參與?」孫二虎受不了他們用沉默來搪塞自己,當即指名道姓地問道。眾人都是一驚,頭也不敢抬得去用餘光掃看古寒,看他是作何反應。按理說,他本是可以心下抱怨為何單單先是拷問自己,不過他卻以為這是拿自己當了回事兒,又或者,孫二虎已是將自己視作熟絡的角色。於是,該有的驚愕與措手不及還是要不失分寸地表現一二,然後面帶憨笑道:「我……我術力低下,家父不讓我分心於他事,命我專心術業,所以……不敢造次。」孫二虎明知此時再計較也是於事無補,權當拿此事來消磨時間,也便不再為難,悻悻地瞅視兩眼作罷。
沉默片刻,孫二虎繼續字正腔圓道:「你們吶,真是不知個好與歹,那麼好的表現機會都不知道去爭取,你們還指望什麼呢!」話畢,人們頃刻間面露絕望神色,猶如被判了死刑的剛毅犯人一般,臉上雖還有那份倔強,卻也是如同霜打的茄子似的,沒了神采。孫二虎話沒說完之際早覺這話有些露骨,如今見這地裂山崩般的希寄神情「塌陷」,便更加後悔自己的失言。
如此,那些磨刀霍霍之人早已失了大半的激奮之情,反而為自己適才的昂揚鬥志感到羞慚不已。他們將自己的頭顱深深地埋在與胸前,好讓自己看上去不再那麼招人眼目,但還是會用餘光掃視周圍人等的眼色,是要鑒定他們是否將方才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留有痕迹。
孫師只得忙轉話題道:「好了,現在就是想抓也沒機會了。來,上課!」眾人勉強抖擻精神,挺了挺腰桿兒以示回應。這堂課上已沒有人出手,孫二虎也是沒有。看上去這樣並沒什麼似的,所有人都已然接受得了。
人群中,有那麼一個人,至少在此刻,內心中的希望火焰,沒有到了奄奄一息的境地,因為他的希望,一開始便在他心目中是奄奄一息的。所以,當他覺得周圍所有人的內心火焰暫且不那麼灼人心神之時,他的心裡便有一種舒緩的氣流湧入,繼而那奄奄一息的火苗,也就跟著撩撥出難得一見的亮度來。只這短暫的優於往昔的亮度,便足以讓他暫時覺得自己並沒有比他們差多少,或者讓他感覺出,在某些時候,他們也同樣會有失魂落魄的遭遇。
他喜歡眼下的情狀,雖然他也覺得像是在幸災樂禍,不過他也並沒有完全將自己置身「災禍」之外,即便他覺察出自己顯然比多數人多了份自以為是的舒暢感,卻也並沒有得意忘形得無憂無慮起來。他心裡始終盤繞著一張臉孔,繼而條件反射般地攥緊手上的長劍。那份舒暢感,也給了他攥緊長劍的那份堅定。
這人便是黃搏,而他的這份堅定,卻也是經歷了艱難歲月的打磨后,才得以留下了能留下的部分。其餘的事,就跟接下來的事情一樣,都讓他慢慢地丟棄在了回憶里。
安玫成了一大隊跟協訓會交流的橋樑,而她自然而然的成了隊內最有聲望的人。好像沒有人對此有什麼不滿,與其承認自己實力不濟,他們更願意做出一副不屑一顧、不同流合污之態。而安玫也樂意用一種卑謙的姿態暫且迎合著他們的「自恃清高」,這般,則他們也就更會變本加厲地陶醉其中。
安玫的謙卑,更多的是一種審時度勢。謙卑是給所有人看的。尤其是黃搏這種心有愛憐之徒。在黃搏心裡,安玫無疑是高高在上的。但凡這種在心裡高高在上的人,在眼前卻又是一副謙卑的模樣,無疑是在給予自己無上的「臉面」。而黃搏便就會心甘情願地「給臉要臉」,即便做不到心甘情願,也會不計後果地忽視自己的「心情」。
此刻他便做著有違心愿的事情。他沒想到安玫會如此直接來請求自己去做收拾竟武台的義工,所以,他沒有喘息間的機會來說服自己表露出不情願的神情,木然地順從著那一股幾近本能的衝動,含混地答應了下來。心中本能地滋生出一股被重視的感覺外,還忌憚著那些投射過來的震懾心魂的眼色。
等到了訓術場才發現,竟武台前已然站立了幾位熟悉的身影。來之前他便已有察覺,不會單單隻「重視」了自己。只是沒想到的是還有古寒。而當發現陸續來的人中,多數是二組成員后,那剩下的半份「被看重感」也就消失殆盡了。而當一個轉身,看到阿鵬的時候,難免露出的驚訝則恰巧是對內心情緒轉變的最好出賣。緊接著,失落即將叩開心門,躍然臉上。好在一份自以為是的理智制止了這一切。他想,這指定不是著重地看重阿鵬,而僅僅是看穿他老實肯乾的品性。
於是,接下來賣力幹活與在心裡跟阿鵬稱兄道弟的意願也就都不妨礙了。既然沒有刻意倚重誰,那就只有賣力幹活搏來好感的道路可走了。他並沒有刻意地表現自己的吃苦耐勞,而是一副埋頭苦幹而心裡卻對此引以為豪的內心動態。他想在體力上戰勝在場的人,著重是戰勝男人。
不過,這隻會是一廂情願的作風,他得到的只有來來回回走動間,與安玫四目相對時的相視一笑。而言語間的「親親我我」,卻全然成了女孩們與古寒間的戲份。他只有在他們的言語間,默不作聲著;在默不作聲中,自慚形穢著;在自慚形穢中,羨慕嫉妒著。
「這不是歡迎我們的竟演嘛,怎麼能讓我們來幹活,一點待客之道都沒有。」伊雪擺弄著手上的簾幕,戲謔地發著牢騷。「怎麼著,大小姐受不了了?快快快,找地兒歇歇,我來。」安玫嘴上雖萬般真誠地調侃著,手上卻並沒有大包大攬的表示,她知道伊雪只是需要有個人跟她鬥嘴而已。伊雪似乎對安玫的反應也很是滿意,就連該有的白眼都懶得翻了,直接換了個腔調說道:「看這檯子還真像那麼回事,明天你可是得好好掌握分寸,不然讓他們顏面盡失的話,那可不太好。」
安玫聽了氣兒不打一處來:「你這是在拿我說笑呢,還是在高看我呢?」伊雪目光真誠地回道:「當然是在叫你手下留情啦。」安玫白了她一眼,岔開話兒道:「別說這些沒用的,他們叫你加入的事,你不得給人家個答覆呀,當初不是說要進的嗎?」伊雪默不作聲了半晌,終於遲緩地說道:「再說吧,有興緻再說。」
不等安玫進一步責問,古寒劫住話尾兒問道:「怎麼,你有興緻上去表演嗎?」「哪都有你,沒看著忙著呢,不幫忙就別瞎起鬨。」伊雪手上依舊假模假樣地忙碌著,說這話時,就連眼帘都沒多餘眨一下。古寒不介於心,繼續意味深長地說道:「我看還是不要了吧,大庭廣眾下,萬一有個閃失,那多沒面子啊。」「你就這麼瞧不起我?」伊雪看了看他沒好氣兒地問道。而不等古寒反駁,安玫卻以牙還牙地搶先喊道:「停,打住吧,你們打情罵俏也挑挑地方,關鍵我還得替你們羞得慌。」說完便沖二人扯出最有內涵的笑容來,竟自拂袖而去。
另一旁陶醉在「自我肯定」中的黃搏用意識感知著幾人的交談,他並沒有過多地去羨慕古寒,因為他能夠明顯地感覺出他們也同樣陶醉在此番別開生面的另類事宜當中。的確,他也喜歡這有別於上課下課那單調乏味且毫無成就感的生活的短暫插曲,即便內心中還有一個同樣強烈的意識在譴責著這份喜歡。尤其是在聯想到近幾日來晚上多不去練劍的現狀,自責的念頭也便更強烈了。然而也便是出於這般矛盾的內心掙扎,才自覺沒有羨慕誰的資格了。
他很願意將來來回回間的相視一笑看成是對自己埋頭苦幹的一種讚許,尤其當安玫撇棄古寒他們之後所得到過的眼神,只是那相視一笑是不宜過多,似乎尷尬永遠都可能會瞬間滋生出來,而他們都不想彼此間有過多的尷尬。
布置停當,安玫感激的笑容映射到所有她請來幫忙的人眼睛里,以及心裡。嘴裡甜甜地說著感謝的話。幾個男人露出了心甘情願地笑意來,嘴裡說著直舒心意的客氣話。而自認為最賣力氣的黃搏則一聲不吭地躲在一邊仍做著收尾的勞作,好似樂此不疲一般。而他心裡想的是讓人看到誰是真正該感謝的人,這大概就是他能想到的獲取存在感的唯一方式了。
不過,安玫似乎無暇顧及他此刻的「樂此不疲」,因為比較起來,那一幫跟她侃侃而談的人才是首先需要照顧到的。黃搏當然能夠感覺出自己的被忽視,心裡不無失落的同時,還是不想停下手上的動作,繼續在做著垂死掙扎。直到有一位協訓會裡的人過來善意地表示感謝的同時,對他下達了辭謝令后,他才不得不慌忙地收回心神,知趣地離開了他的表演舞台。
回到講武堂,歡迎他們的是一群悠閑自得的面容,那一副副神情好似是在嘲諷他們專有的辛勞一般,就連古寒也是不得不去欣賞他們的嘲諷。不同的是古寒不像黃搏那般會往心裡去。因為他心裡的自己是並沒有出多少力的,而且重點也並不是去賣力氣幹活。而黃搏卻是有著一份羞慚從心裡滋生出來,因為他的確是辛勞的,但並沒有獲取到自己此番勞作的「重點」。
然而他們洋洋自得的是自己對於協訓會的判斷,他們覺得通過眼前事實證明,加入協訓會是沒多大好處的。如今還牽連著自家大隊中的人操勞受罪,也就越加覺得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而那些不屑於芝麻權勢以及督管他們的高手們的不加入,更是給足了他們信心,如今他們也自然可以做出同樣不屑的神情來了。
好在他們知道「分人改面」的道理,即便自認為加入協訓會是個錯誤,卻也不會沖安玫露出自恃聰慧的神色來,因為好像在多數人心目中,跟她計較對與錯本就是多餘無意的事,他們很情願在她面前不講絲毫原則。
安玫看得出他們面對自己時的神情轉變,領會於心的同時仍舊熱切從容地走上了訓講台,掃視了一圈后,見大家的目光已然被自己吸引,便開口道:「通知大家一下,明天中午竟演暨選拔比拼就要開始了,到時會組織大家前去觀看,協訓會希望到時大家積极參与。已經確定下來了,最後會有一段挑戰環節,如果誰要是想大顯身手的話,到時便可以去挑戰那些獲勝者,如若擊敗被挑戰者,便可以直接頂替加入到協訓會。」必然會有人站出來捧個場的,只因為站在台上的是安玫,便就聽台下突地問出一句來:「那若是想上去挑戰,但不想加入協訓會怎麼辦?」言語間的戲謔讓多數人不用尋聲去看,便能想象出那副玩世不恭的嘴臉來,於是大部分人也便被他帶動起來,不約而同地都是一副嬉笑打趣的神色。
這些在剛剛坐定的黃搏眼裡,直白的解讀成他們是在公然的調戲安玫。他心裡其實是厭煩他們的,只是並沒有展現惱怒的勇氣,也就只好眼睜睜忍受著,而忍著忍著也就只有接受的份了,兼而有之的就是那不敢示於外界的對她的憐愛之心。他沒有視他們為公敵的能力,過多地也只是想著怎樣去避免得罪他們,甚至是用示弱的方式來討好他們。
而當安玫用最不卑不亢的言辭予以回復之時,黃搏便就繼而原諒因自己的怯懦而並沒有袒露出的「自作多情」,因為他會瞬間覺得自己的憐愛是多餘的。的確,安玫總是能夠遊刃有餘地處理那些混不正經的挑釁。「這個當然也是可以的吧,沒人會去強迫我們去做並不想做的事,只是若沒有想加入協訓會的意願,那上去挑戰也是存在風險的,你若是挑戰我們這些弱女子,可能是很有勝算,若是二大隊的那些人,就很可能會出力不討好的。」安玫點到為止地提醒著。「這話說的,我們怎敢挑戰你呢,再說,我們再不濟,你也不能長他人志氣吧。」那人笑呵呵地說完,多數人也盡皆賠笑助勢,好像都不願看到可能會釀就出來的尷尬氛圍。安玫也只好跟著將笑意加深道:「那好吧,你肯定是沒問題的,歡迎你去挑戰,就這樣了。」說完便就欠了欠身走了下來。
晚上,覺醒閣前的演練台上燈火通明,上邊依舊有來來回回的人走動著,也不知道是在忙碌,還是在隨意地閑逛。還有人已經手拿武器在上面斷斷續續地比劃起來,好似在適應場地一般。今晚的自修課也被孫二虎特意取消了正襟危坐的常規套路,可以隨意一些,出去感受一番好似重要節日一般的竟演氛圍。
需要比練的武生,自覺地在訓術場上做著臨時抱佛腳般的訓練,一本正經的也大有人在,在長廊上觀看的人眼裡,過多地是二大隊的人。而一大隊里看上去好似只有王純仁與於仲彥二人在忘我地苦練著。大有誓死得勝的勢頭。
「明天你要上嗎?」伊雪隨口問道。「看情況吧,丟人現眼的話那還上去幹嘛。」安玫同樣一副渾然無憂的樣子。「怎麼個比法嘛,拔魁的話那豈不就一個人能夠笑到最後?」伊雪提高了些聲調問道。「魁首當然也是要比出來的,那都是小事,拔了魁又能怎樣,不一定就做得了明天的主角。」
「那誰是主角?」「你這是明知故問。」伊雪回過臉來看了看安玫,然後「哧」的一聲從嘴裡發出來,腦袋又撇向了另一邊,隨即又撇了回來道:「合著我們這是要去領教『下馬威』啊!」安玫笑了笑,看了看底下仍舊上下翻飛的那群人道:「看看唄,說不定的事呢。」「那我還是勸你能不上就別上了,反正你已經加入進去了,露不露這個臉倒也無所謂。」
安玫看著她笑著說道:「好在還有你啊,我要是被人擊敗了,你可得一定要替我出頭。」伊雪驚訝地看著她喊道:「沒想到你會在這裡算計我呢!你放心吧,我指定把眼睛閉得緊緊的,離得遠遠的,想流眼淚的時候,我倒是可以在結束后借你個肩膀靠一下。」安玫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古寒,別有深意的地酸溜溜道:「那我可不敢靠,真正需要你肩膀的人在哪兒呢!」伊雪聽罷,不需順著安玫的眼色去探尋便就知道她所指的是誰,臉色當即耷拉下來,一聲不吭地便走講武堂去了。安玫衝下方認真地看了一眼后也就隨著跟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