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讓東方宇來演練這等簡單的槍術套路,總歸還是有些大材小用了。而對於觀賞者來講,會的人,不屑於看他的表演;不會的人,卻又不甘心領受他渾身散發出的那股「先人一步」的傲氣。當然一定會有對其崇拜不已的人,好似還不在少數,他們專註地在虛心領教著。他們崇拜他,卻也不敢有心企及有他那般厲害。過多地,只是在擔憂自己能不能演練出來,只求合格就好。
東方宇的演練還有些因示範而有的自豪感,而對於那些同他一樣駕輕就熟的人來講,卻是沒有任何快感可言。不過,他們也是必須要去演練的,而且是在東方宇之後,與所有人一起,這不得不讓他們心生倦怠。而對於那些一竅不通之輩,他們中也鮮有屑於以自己的「淋漓盡致」去羞辱一二的念頭。至多對那些從一開始就看不順眼的人,會投去譏諷的眼色。
黃搏就是收到這樣眼色的人,不過在集體演練的過程中,他的表現卻還算得上流暢,所以那樣的眼神好似並不能看進他的心裡。但也就是因此,那樣的眼神會不間斷地投射過來,好似定然會有可譏諷的舉止產生一般。或者不論黃搏演練得有多好,他都該得到那樣的眼神。
顯而易見,那些眼色對他還是有著影響,因為他不能肯定自己所演練出來的到底是不是正確的。於是他只好在領受著譏諷的同時,急切地在偷窺著所有能看到的身影,看他們是怎樣展現的,以及時刻修正著、臨摹著他們的招式,生怕自己錯得太離譜。
一整套下來之後,戰仕錦站到東方宇身前說道:「那些基本上站著不動的,我不知道你們到底會還是不會,如果下課前我沒看到你們演練出一整套來,那體訓場自己主動去就行了。那些不熟練的,多練幾遍就好了!多看看那些熟練的,好,再來一遍。」說完,身後的東方宇悠然地轉回身去,繼續帶領著大家演練起來。比起羞慚感,他們更羨慕東方宇「事不關己」般的獨善其身。
再一遍時,那些不屑於演練的人,還是被戰仕錦的一番話所點破,彼此不情願地看了眼,只得橫槍習練起來。如此一來,果然場面精彩了許多,好似他們是特意被邀請出手的高手一般,因此顯得格外得認真。
幾番下來,顯然他們都很不錯了,不過他們沒能在戰仕錦臉上看不出絲毫的欣慰神色,這不免讓本該志得意滿的人心裡也不由地打起鼓來,心想難道自己這般精熟的身手都難入法眼?只是他們有所不知的是,不論自己演練的多麼出色,亦或是混爛無比,對於戰仕錦而言,都是無關痛癢的。因為在他眼裡,他們根本還沒到用好與壞評定的層次上,也就是說,他是不屑於對他們評頭論足的。
換一種說法,在他看來,就連站在陣前的東方宇,也是不配拿槍的。而之所以還是要看似嚴苛要求的原因,便是同那教人吃飯拿筷一般,至於吃得香不香不重要,卻要看上去會吃了就可。即便真有那死命不會「拿筷子」的人,那也是情有可原的存在,不需過分強求。
看著越漸鬆散的習練,那些仍在勉強堅持的人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不過卻也無力挽回整體上的頹勢,於是只得奮力將自己手上的動作做好,以求明哲保身。只是令他們失望的是,臨近下課,戰仕錦卻僅僅只是不咸不淡地沖人群說道:「行了,今天就到這兒吧,王純仁,跟東方宇一起將長槍還回兵器庫,散了吧。」於是那些配髮長槍的人,戀戀不捨地將長槍交給了王純仁。心裡的失落感不亞於那些本該得以肯定卻早早便垂頭喪氣的人。
伊雪嘴上打趣道:「全場就你最耀武揚威了,什麼時候請你指點指點我們姐妹幾個?」幾個女孩走到東方宇近前,將手上的長槍一一交到他手上。東方宇笑不露齒地看了看她,而手上卻正要接過安玫遞過來的長槍,兩人的手不經意間碰到了一起,一股溫熱猛地傳進了他的心裡,眼神當即收了回來,好不柔和地看著安玫,迫不及待地回道:「你們已經練得很好了,用不上我指點的。」安玫見狀,只得滿臉笑意地開口應道:「我們都沒怎麼練過槍術,確實需要你的指教呢。」其餘幾個女孩也紛紛開腔崇敬起來。「那既然都這麼說了,以後用得著鄙人的地方,定當全力以赴。」東方宇環視一周,最終還是將目光放到安玫臉上說道。
「既然人家都這麼說了,我們也得有點表示不是嘛,來,我們幫你吧。」伊雪說著,當即將地上的兩條長槍挑起,拿在手上便往兵器庫方向走去,根本不讓東方宇有推辭的機會。安玫也只好從東方宇攔在懷裡的長槍里也拿出兩條來,同樣怕東方宇拒絕便搶先說道:「差不多也是順路,幫著拿過去吧。」輕聲細語間,流露出讓人難以謝絕的好意。
兩人並排而走,東方宇渾然不顧身後王純仁所要拿的多少,只是將收到手上的長槍橫攬在腋下,另一隻手上為了不失姿態,僅僅握著一條長槍,每走一步,便將長槍往地上杵一下,好似飽經戰事的將領,得勝而歸時頹累的樣子。
彼此沉默了片刻后,最終還是安玫打破了尷尬的局面,說道:「對了,怎麼沒見你的那位……手下?」「啊?」東方宇還沉浸在二人世界的氛圍里,一時間沒回過神兒來。「哦,你是說任蕭嗎?昨晚受了點傷,在夜息房歇著呢。」「你們又打架了?」「沒有,是他自己摔傷的。」安玫看出他有所隱瞞,不過卻也不想多問,「哦」了一聲后,二人便再度陷入了沉默。
在這堂槍術課之前,也就是在昨晚,東方宇同徐忠偉之間有過一次你死我活般的打鬥,為的就是今天要在陣前示範演練一事。徐忠偉要的不是在陣前演練,他對這樣的事絲毫不感興趣。他要的是不想看到東方宇在上邊演練。
打鬥的結果原本是沒有分出勝負的,而之所以今天東方宇還能在陣前演練,最主要的原因是任蕭給他擋住了徐忠偉致命的一擊,致使東方宇才有機可乘,得以將長槍點在了徐忠偉的后脊上。雖然是徐忠偉尋釁滋事在先,不過他卻同樣希望兩人能夠一對一對決,所以當任蕭幫他擋下那一式攻擊后,他心裡著實不甘。他自覺能夠反應過來化解那一式,而如今卻只得接受自己是在別人的幫助下,才得以擊敗徐忠偉這樣的結果。心下好不惱恨,而恨意卻也盡數發泄在了任蕭頭上。
二人行走間,長廊上早早站定的那個身影,目光如炬地注視著他們。他后脊並沒有受傷,因為打鬥時誰都懂得點到為止的硬性標準。不過,為了不至於看到東方宇的演練,他是不惜曠掉這堂槍術課的。此時他的身後已逐漸圍將上人,他們從訓術場而來,有別於他們的,則走進了講武堂。他們不喜歡進那個了無生趣的房間,外邊至少風景會是新穎的。比如此刻他們隨著徐忠偉的眼神所觀摩到的安玫與東方宇二人。
他們心情雖然好壞不均,不過卻對眼前的二人有著大致相同的想法——這便是自家大隊里,往後日子裡的郎才女貌了。徐忠偉也有這樣的想法,這讓他怒不可遏,急欲找到一個可以宣洩的出口。
於是,「出口」便就出現了。黃搏惶急地沖這邊走來,好似有什麼東西在他身後追逐他一般。待他正欲逃進屋內之時,徐忠偉反手一鏢便沖他而去。鏢從黃搏眼前疾馳而過,沒等看清之際,他便早已本能地遏止住前傾的身子,沖后急速深退而去。他的姿態看上去像極了成功躲過一劫,同樣在好生驚奇自己的身手一般。
豈不知這是徐忠偉故意為之,這樣的火候很好施為。原本想看黃搏會為此大大驚懼,少說也得魂飛天外,難以自持,沒想到他卻煞有介事般地躲閃了過去,這難免會讓徐忠偉越加惱火。長廊上的人自覺地給他們排立出兩面人牆來,等待著接下來的好戲。
出於難以平息的驚恐所引發的恨意,黃搏很想先發制人,質問對方為什麼要攻擊自己。可當人群撥閃開,看到了那張帶著難以理解的怒恨的臉色后,他便習慣性地選擇了沉默。「命還真大,以後少在我面前晃悠,我手上的東西可不長眼。」徐忠偉上前將自己的鏢從窗框上取下,惡狠狠地盯視著黃搏說道。
看著他那怒火中燒的雙眼,黃搏竭力在搜尋著來由,直到身後終於走來了從兵器庫出來的安玫二人後才得以了悟,原來他也是同自己一般因為同一件事情。不同的是,自己選擇了惶急地逃避,而他選擇了泄憤。
見那二人快要走近,本就不想多生事端的黃搏,哪能不想趕快逃離此地,於是顧不得徐忠偉的咄咄逼人,往旁側一個閃身,便就沖屋內奔去。而作為「手下敗將」的徐忠偉,定然也沒有興緻看捧得「勝利果實」之人的嘴臉,便也相繼含恨進屋。
在接下來的幾天里,武生們便頻頻看到安玫同東方宇在一起練槍的場景。人們在作實自己的猜測的同時,卻連憤恨不平的情緒也是難以成形的。如果說誰能配跟安玫走到一起,他們也不得不承認,東方宇確實是理所應當的人選。當然,那一定不是所有人心目中的理所應當。
「如果沒有我,他們肯定以為你們有故事了呢,你們該怎麼感謝我?」伊雪自一旁的座椅上站起,走上前去對安玫二人大義凌然道。二人臉色臊得微紅,各自尷尬地笑著,安玫立馬嗔怪道:「閉上你那嘴吧,沒人把你當啞巴。」「我說,」伊雪不作理會,反倒沖東方宇說道,「你也該教教我了,別老教她,回頭我打不過她了,可不得被她欺負死嘍。」「方才讓你跟著一起練你不練,現在又來埋怨人家,你怎麼想的?」安玫替東方宇打抱不平道。伊雪眼色酸溜溜地回擊道:「這不是成人之美要緊呀,我哪能真去做那『隔簾窗戶紙』。」「沒完了是吧……」說著,安玫便要上去抓鬧伊雪。東方宇只是不失風度地站在一旁,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好了好了,不說了不說了,哎,我說東方兄,說真的,真該指點指點的了,你看到了吧,這就要開始『犯上作亂』了。」求饒間,伊雪嘴上還是不依不饒地說著。二人扯鬧了片刻方才住下,東方宇終得插進話來道:「如果沒看錯,伊大小姐是精熟槍術的,是該指教指教我才對。」只這一句話,便將兩個女孩的臉色說得俱是一僵。因為「大小姐」是伊雪聽不得的話,「精熟槍術」卻又是安玫聽不得的話。
伊雪出身名門這是姐妹二人心照不宣的秘密,可槍術卻是伊雪隻字未提的事;畢竟自己是看不出的,卻也不是容不得伊雪比自己優秀,但始料未及的驚訝還是有的。「我就說這丫頭深藏不漏吧,果然。」安玫當先恢復常態說道。伊雪也不甘示弱,狡辯起來:「別瞎說,我哪會什麼槍法,少拿我取笑。」
三人有一搭沒一搭地攀談著,緩和著空氣里的尷尬。不一會兒,其他幾個女孩也結伴走了過來,像是閑來無事四處找樂子似的,看起來挺悠閑的樣子。她們的到來多少對安玫幾人是一番解脫。
「不是還有課嗎,你們要去哪裡嗎?」安玫當先知會起她們來。老大守平笑得花枝亂顫道:「這不,我們想你們倆了不是,特地來看望你們的。」說著還不忘特意沖東方宇瞟了一眼,打著毫不見外的招呼。「少來,我都看你們在長廊上進進出出好幾回了,怎麼到現在才知道下來。」伊雪插話道。守平與安玫也只好無奈地看了看她,對於她的直白早已是見怪不怪了。「看你們練得那麼認真,我們哪敢下來起鬨呀……」「好了,走吧,回去吧。」見伊雪還要針鋒相對,安玫趕忙上前拉上她,往講武堂走去。
路上女孩們發著各種牢騷,對除了上課便是上課的生活有了滿心的乏味。那乏味已出乎她們的想像。而能讓她們有聊以解乏的,便是這暗涌在訓武院中男男女女之間的事。而最能讓她們略有「置身事內」之感的,便是這身邊兩位絕色美人的是是非非。與安玫伊雪走在一起,似乎受到的關註明顯比平常多了許多,即便自身的姿色也不差,每每也有關於自己被某人看上的流言碎語傳來,可總還是感覺不出作為「主角」的光環來。
這堂是武定田的課。一個同他們不打不相識的訓術師。從第一堂課之後,武生們與他之間的關係便發生了出人意料的變化。幾堂課下來,那原本已陡然滋生出的敬畏感,被他輕而易舉地轉化成豪無拘束的兄長間的敬佩與倚重,而內心深處卻永遠還有著那份敬畏。
並不是所有人都能被他「轉化」,像黃搏這般,敬畏便是自始不變的中心思想。哪怕武師拍著他的肩膀跟他稱兄道弟,他也丟不掉那份因敬畏而產生的卑怯。當他看到好似除自己外,他們都可以跟武師毫無拘束地友好交談的時候,心裡就會有一份被冷落的孤寂感,繼而便去猜忌武師是瞧不上自己的,只會寵幸那些人。於是便有了該有的失落,以及不由自主地嫉羨。
他也想過試圖同他們一樣去靠近武師,只是總覺得自己是要與他們爭寵一般,心裡多是虛怯不已,原本就無從著手,如此便更無融入其中的可能了。於是便就越加得自卑,越加顧影自憐地存在著。
武師的課倒是沒有戰師那般「嚴厲」。原本他們事先慣性地所準備好的「小心謹慎」,被他三兩句柔和地「尖厲嗓」就軟卸了下來,他們也是自此才突然覺得那嘶啞的嗓音並沒有那麼難聽刺耳了。
「棍術本就是習武的基本操持,所以我們怎麼練都可以,基本的棍術套路你們都是會的,所以我們一開始的基礎課也就簡單得多了,我不會要求你們演練出多麼精絕的棍術來,術績考核的時候,合格就可以。」
被整個訓武院中如此數一數二的高手這般「寵溺」著,由不得他們不把他當「兄長」來看。而他之所以敢做他們的「兄長」,多半也是由他的地位所附帶出的權勢。而別的訓術師,嚴苛便是慣常的姿態,差一點兒的,則就是陪著笑臉討好著,很難有他那般愜意,好似整體術績與爭權奪勢根本同他無關一般。
倒是有人是不打算接受這份寵幸的。他們在武師面前,多著一份在戰仕錦那裡難有的積極與上進。比如,有人會滿眼渴望的問武師:「要想練到武師您的境界,需要多久呢?」而武師便會毫不介意他們對自己道行的覬覦,真誠地鼓勵道:「每天堅持練就好,總會有很出色的那天。」這話能說進他們的心裡,就因為說這話的是武定田。如若換作其他武師,想來他們多半會對此嗤之以鼻的。
而應對已經在嗤之以鼻的人,武師當然也有他同樣得心應手的方式。他並不急於一時去征服所有人,因為他知道有些人是永遠征服不了的,所以,他也對底下坐著的這群人,沒有多大的征服慾望。又或者,他的心裡本就沒有「征服」兩個字。總之,但凡你覺得他是在有所求的時候,下一刻,他好似就會在你面前放下所有的慾望。
比起放下自己的慾望,武師更善於操控他們的慾望。例如,第一堂實訓課上,誰的慾望最強烈,他就滿足了誰的慾望。而這個慾望最強烈的人,當然有著技壓眾人的實力,以及孤高自傲,目無他人,蔑視綱常的脾性。滿足這個人,讓他成為了棍術助教,讓他明晃晃地凌駕於眾人之上,這並不是一种放縱,而是一種牽制,別樣的壓制。
於是,在接下來的棍術實訓課上,原本以為可以扳回臉面的徐忠偉,並沒有得到同東方宇那般在人前示範演練的機會。對此,他的心裡很鬱憤,他似乎都能想象出跟自己一樣站在人群里的東方宇,那別有洞天的竊喜心境。
武師能親自站在人前示範演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不過多數人都很情願接受這樣的意外,其接受的欣然成度,以至於他們當中,鮮有人去顧及作為棍術助教的徐忠偉此刻的心情。
倒是黃搏算是個不太明顯的意外,他偷瞄過徐忠偉的臉面,雖然知道這會有挨打的風險,卻還是忍不住地去看了;雖然知道他平常就是面無表情的冷峻神色,卻還是很肯定自己從那張臉上看到了不快。就在那張臉就要感覺到來自他雙眼上的熱度的時候,趕忙收回了目光,心裡好一陣后怕,生怕那不快是由自己的偷瞄而起或者加重。後來黃搏也分不清到底是不是因為自己的偷瞄,不過,後續他還是持續不斷地遭到徐忠偉的羞辱與欺壓。
黃搏並不知道為什麼非要去看他,若是想找一點幸災樂禍后的內心安慰,可又沒感覺出多少優越感滋生出來。想來他也不知道自己其實是在報復,或者只是為了得到「報應后」的快感。而他也不知道,這種快感的得來方式,就是最軟弱的表現。
武師演練了一套少林達摩棍術,武生們看得格外認真,而那些不算太認真看的,便是胸有成竹的人,其中也包括偶爾走神的黃搏。他習練過棍術。小時候他最多的就是舞劍弄棒,而棍棒比起長劍來,更易操持與更加安全,所以黃父更願意讓他習練棍術。武師練的那套棍術,黃搏見識過不止一次了,所以,那敢分神偷瞄徐忠偉的勇氣,想來多半也來自於此。
演練完畢,轟地響起一片掌聲。見武師面色平靜,卻無半分反感之色,他們便拍得更加熱切了。於是,不情願的人也只得跟著拍了起來。
「有沒有想試試看的,都會對吧?」武師將齊眉棍負於身後,沖人群問道。當即有人答話道:「會是會的,只不過沒武師練得那般行雲流水。」還有人道:「武師手上的長棍好像沒有一點分量一般,完全跟身體融為一體了似的,我們可做不到。」武師那張冷厲的臉上似乎掛上了那抹笑意,洗耳恭聽著武生們對他的稱讚。
似乎終於是聽夠了他們將自己與他們的「相提並論」,亦或是聽夠了他們的妄自菲薄,武師打斷道:「這樣吧,上前演練者,誰練得最好,誰就可以親手感知我這根棍子的輕重。當然,如果有誰已然知道我會用多重的棍子,那就沒必要上來了。」話畢,眾人紛紛左顧右盼起來,他們很清楚身手越高,兵器的重量也會朝兩極分化而去,要麼越來越重,要麼便是越來越輕。而究竟是越來越重的更厲害,還是越來越輕的更深不可測,對於他們這些初學的人來說,是鮮有人弄得明白的。所以,他們很想知道以武師深不見底的水準,到底會使多重的兵器。
自始至終沒有勇氣上前來的人,已經在互相交換著對那根棍子的猜測,有的說很重很重,使用特殊礦鐵所制,有的則信心滿滿地說那根棍子很輕很輕。含混低聲的話語充斥在那些正在做足思想準備,打算鼓足勇氣上前大顯身手之人的耳旁,令他們難以專註,卻又平添著躍躍欲試的衝動。
他們是心知肚明的,即便成為了最出色的,即便摸到了那根棍子,卻也不是什麼光鮮的事。因為在他們心裡,最看重的是自己手上的兵器,要去對他人的兵器頂禮膜拜,拼搶著去觸摸,無疑是對自己珍視多年的兵器的一種背叛。比其觸摸那根棍子,他們反倒更想擁有它。
很難讓一群人去做時間相等的思想準備,畢竟就如同那高手兩極分化的兵器重量一般,並不是所有人都會放不下心中自己兵器的「重量」,有的人更渴望知道自己所能見到的最厲害之人的兵器重量,即便那個「重量」是絲毫不適合於自己的。陸續已有幾人演練完畢,而各自都得到了武師好似認可的目光,懷著一種必然會忐忑的心情走回人群。隨後的人,便把獲得武師有別於前人且更為明顯的認可舉動,作為自己演練的目標。
最後的結果可想而知,他們仍舊得到的是再籠統不過的表揚,不過他們並沒有為此而失落。他們事先早已料想到,這已經是供眾人順下的最好不過的「台階」了,因為他們知道自己不可能是那個最出色的,上去演練的原由,也多是出於對自己久未出頭的一種不甘。
恍惚間,人們開始意識到似乎缺少了什麼一般,於是在個別敏感聰穎的眼神地提醒下,人們看向了徐忠偉。他手裡也拿著一根明晃晃的齊眉棍,其成色似乎並不輸於武師的那根。接著人們便對他的紋絲未動展開豐富的猜疑。有人說他依然是知道武師所用棍棒的重量的,想來這些人的依據便是他手裡的那根棍子了;還有人說他仍舊是不屑於在這等場合展示這等舒展筋骨的技藝;更有甚者,覺得他有傷在身,不宜出手;總之,他們很難理解有一個人對自己所萬分好奇地事無動於衷,即便知道這個人有足夠的實力鶴立雞群,卻寧願將其視為故作清高,目無他人。
總之,你還是出手吧——所有看向徐忠偉的目光,似乎都在逼迫著他一般。於是,他將木棍輕輕地杵向了地面,「碰」的一聲悶響刺穿了所有人的耳膜,那些咄咄逼人卻看上去好似只是好奇一般地眼神,似乎也被這一聲悶響頃刻間逼退回去。
武師的目光尋聲而去,目光在那一瞬間有過一抹轉瞬即逝的冷厲。他看著徐忠偉,臉上有著那一絲絲淺笑,似乎對那一聲悶響期待已久,亦或是早已料定。似乎徐忠偉也能看懂武師臉上的「期待已久」,在那一聲悶響過後,並沒有立即動身出列,像是在為該不該邁出去在做著最後的思想鬥爭。他本是個任意妄為的人,眼前這樣的遲疑,讓他暗暗討厭著自己,卻毫不惱恨武師對自己的特殊對待。因為他知道,武師值得自己去仰視,而他會去仰視的原因則是為了超越他。
向前走,那表示著挑釁;原地不動,則是一種順從,但無論是哪一種,在他們兩人眼裡,都沒有超出「仰視」的範疇。可是進與退,是一種抉擇,好似關乎一生。
最終,徐忠偉還是邁出了那一步,因為他最後看到了黃搏所投過來的那似是而非的眼神。在那一刻,他覺得如若自己不上去的話,黃搏便會一躍而起,將大家預留給自己的表演時刻佔去,那是萬萬不可以的,他不容許這樣的奇恥大辱發生在自己身上。
他不能練武師所練的那套棍術,因為與邁出這一步的勇氣不相匹配,既然選擇了挑釁,那就索性明目張胆一些。顯然,他拿出了一套最精絕的棍術來,單純的去看他的演練,比之先前圍攻武師那次要精妙絕倫得多。想來那天他也是用過這套棍術攻擊過武師的,如今還要拿出來的目的就是不甘心自鳴得意的絕技,就那麼不堪一擊,一定要再次練出來,讓所有人看一看。
果然,武生們不吝自己驚奇的眼神,無論前恩后仇,都在專註地觀看著他。除了驚訝他會自作主張習練自家棍術外,他們竟然分不清他究竟是練的棍術還是槍術,有的人甚至都在懷疑他是故意要激怒武師。
收棍定勢完畢,徐忠偉默默地側轉過身軀,穩穩地沖武師欠了欠身,便就沖人群走去。其泰然自若的樣子,甚至讓睡眼矇矓的伊雪瞪大了雙眼。
待他站定,武師面無表情地沖隊列靠近了些,淡淡地問道:「徐忠偉,告訴大家我的棍棒有多重呢?」說話時,若隱若現的笑意朦朧在那雙眼睛里閃動。徐忠偉繼續很是深沉般地頓了頓說道:「武師,我不知道。」眾人聽罷,眼睛齊刷刷地從他身上甩回武定田身上,見他仍舊是那般模樣,便好似替徐忠偉鬆了一口氣般地將瞳孔縮了縮,等待著下文。「為什麼不過來拿拿看。」武師又問道。「我有我自己的棍子,拿不了武師的棍子。」
這樣的回答無疑是給了自己一個台階下,因為他知道在場的所有人都可以去摸那根棍子,只獨獨自己這個所謂的最出色的人是不宜去摸的。自然,他的回答,武師也是滿意的,即便談不上滿意,也是在自己的意想之中。「既然這樣,那就猜一猜它的重量吧。」武師接著說道。這話在其他人聽來,已然是天下太平,兩廂無事的預兆了,可是在徐忠偉聽來,這卻又是一種抉擇。他心裡有那根棍子的重量,說出來便可震驚四下,卻不知武師是否想看到那一幕;而不說卻又是不識抬舉,給了你彰顯自我的機會了,卻又不知道把握。
在氣氛凝滯的隊列里,在眾目睽睽之下,他還是選了脫口說出。「沒有重量。」「怎麼可能沒有重量呢?」武師當即替他們問出了會有的驚愕與不解。「因為,武師的功力已不需用有重量的兵器了。」話畢,眾人將驚愕的神色轉投給了武定田。似乎徐忠偉的這句話,比起先前武師對於他們「寵溺」的勸勉,更要可信一般。
「連我都開始不明白了,我的棍子是有重量的呀。」說著,武師將手裡的棍子輕輕沖地上杵了杵。就此,那些一直蹩忍著譏嘲的人,終於得到了釋放鄙夷神情的時機,於是儘力將自己的神色表現得那般「似是而非」,「不明不白」,不過卻完全能夠讓徐忠偉捕捉及意識到。
雖說徐忠偉並沒有盡全力去銘記那些臉面,但他卻能夠在不久的將來,清晰地分辨出有誰在此刻嘲弄過自己,他都將會一一讓他們付出應得的代價。其實,在隨後的日子裡,整個一大隊,大致被分成了兩個最大的派系,所以此刻沒能捕捉到眼內的鄙夷嘴臉,事後只需看誰站在了自己的對立面便就知曉了。
他沒有再說任何話,因為他知道在武師心裡,此刻自己也是不必再說什麼了。散場之前,武師又給予他們一些艱澀難懂的話,讓他們難以琢磨出個頭緒來。
「你是覺得我們的武師很奇怪對吧,可我感覺你跟他一樣奇怪。」「我奇怪什麼,我就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丫頭,哪趕得上你呀。」「又想挖苦我嗎,我好不容易刑滿釋放了,可不想聽你挖苦我。」說完,伊雪白了安玫一眼,然後默不作聲地低頭往前走著。兩人的身影被夕陽映射得很長,看著長長地自己,做著長長地打算,有著惆悵的心腸。
安玫緊走了兩步,默默地與伊雪重新並肩走在一起,什麼也沒有再說,只是儘可能的讓她感覺到觸手可及的自己。「好奇怪,幹嘛不說話?」伊雪體味到來自身旁的陪伴,於是想將自己拉回常態。安玫同樣心知肚明,便沒好氣兒地回道:「他們看上去都很厲害對吧?」「好像是的,不過,也就是看上去了。」「呵呵,那我們伊大小姐肯定不是『看上去』很厲害得了。」伊雪同樣呵呵地笑了,又八竿子打不著地說道:「我感覺,他並不是我們中間最厲害的人。」「那誰是?」安玫好不好奇地問道。「安大小姐嘍。」「呵呵……」兩人同時扯開了嘴角嬉笑了起來。
她們的笑聲惹得走在前邊的幾個男人都是一驚,本能地回過頭來看兩個女孩,見她們是在自娛自樂,笑聲與自己無關后,便又重新回過頭,繼續沖前走去。而慢慢走在後邊的黃搏卻嚇得趕忙慢下腳步來,盡全力表現出並不是在尾隨她們的樣子。只是他並沒有意識到的是,本能慢下來的腳步,已然出賣了他「本能的自己」。
不等他意識到自己該自然而然地趕超過去的時候,身後猛地衝過來一個身影,用臂膀狠狠地撞了他的肩膀,跟在那個身影身後的人,則狠狠地將他的腦袋拍了一下。而黃搏,似乎是被拍醒了。只不過仍舊站在了被那一巴掌所扇到的地方,一隻手捂著腦袋,兩隻眼睛,直愣愣地從那幾個衝過去的背影上收了回來。安放在腳前的地面上,一動不動地站在了那裡。
時間似乎在直愣愣地盯視下,不著痕迹地倉皇竄逃,來不及讓他,讓他們在這一片並不堅實的地面上,牢穩穩地紮根發芽,便就給予了他們烈日疾風,來不及讓他們學著面帶溫和地去吐納。總之,他們必將在這片永遠看似蔚藍的天空下,點綴上互相牽扯的絲絲「蛛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