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豆蔻（10）
有人笑，有人卻笑不出來。
比如現在的賀蘭昭。
她四肢發軟發麻，只能勉強直起身，環視四周，是一個密封起來的馬車廂，四四方方活像個墓穴，只木板間的縫隙漏進一點光。接著就覺得馬車從什麼突起物上碾過，車廂猛一晃，嚇得她忙撐住了兩邊的車壁，暈頭轉向中才發現倒在一旁呼呼大睡的柳枝。
賀蘭昭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是了，她們兩人在休廬被綁架了。
綁架……被綁架了！
「快醒醒。」賀蘭昭在柳枝耳邊小聲叫道。
柳枝鼻涕泡一破，眼睛眨了眨隨即睜開：「郡主……」
賀蘭昭一把捂住她的嘴，指了指外面，又搖了搖手，示意她別出聲。柳枝一驚，忙不迭點頭，幾次想問什麼，又怯怯地把話吞回。
這馬車三拐兩拐，也不知道到了哪兒，兩人只覺得路越來越不平坦，車也顛得更厲害了，隱隱約約能聽到人聲。
柳枝一喜，忙看向賀蘭昭，卻見她蹙著眉搖了搖頭。
還沒等她明白，車外已有人七嘴八舌招呼起來：
「車往這邊停，這邊停。」
「趕車的爺，這車裡拉的是哪家的公子啊？」
「公子快下車看看，我叫雀兒，這條街就屬我最嫩了！」
「您老高抬貴步下來歇歇腳，我這兩個女兒是剛出道的……」
兩人只聽得外面男男女女亂喊，簌簌發抖地對視一眼，賀蘭昭趴著透過木板間的縫隙往外一看，這一看差一點兒就魂飛魄散。
只見車軲轆碾過一條髒兮兮的路，路兩邊是又矮又破的土房，每一間土房都有一扇紙糊的大窗，裡面全是一群一絲不苟的女人，有老有小，看見馬車一過，統統撲在窗口招手。
「爺，挑我，挑我，我今天還沒接客呢！」
「哥哥你先下車，妹妹只要二十文錢！」
「官人您露露面，我水旱兩路都能給您伺候舒服！」
「挑我，我昨天才破身，嫩著呢！」
……
隔著木板，賀蘭昭和柳枝怔怔看著外面的場景，無數的女人如同瘋狗搶肉般擠在窗口，白花花的肉堆疊著，抖動著，如鬼怪，如禽獸。
一間屋子前立著個粗壯漢子，朝另一邊一個老婆娘喊著：「快把門打開，讓車上的爺看看咱們家的貨。」
那老婆娘一把把門推開，門裡呼啦啦湧出七八個女人跑來馬車邊亂喊著：「爺您就要了我吧！」「爺，我是小翠兒啊！」
柳枝猛一下彈開，指著外面牙齒打顫：「這是…這是什麼地方……」
這時只聽坐在外面的車夫大吼一聲：「都給我滾遠點，裡頭坐著的不是什麼爺！都滾！」
這頭還沒嚷完，那頭又傳來一聲破嗓子：「跑，你往哪裡跑？你這個小婊子，我讓你跑，讓你跑，你起來再跑啊！進了這窯子街，你還想跑？」
「窯子街？」柳枝喃喃兩聲，終於想起什麼，兩眼一翻，嚇暈了過去。
賀蘭昭在搖搖晃晃的車裡抖動著。
王雪意把她們賣進了窯子街？
車行顛沛，也不知去了哪裡，紛紛籍籍的聲音漸行漸遠，在微暗的車廂內，只聽得外頭的車夫閑聊。
「這京都的風月場還得屬玲瓏街是第一，那裡頭的女人穿金戴銀，伺候的都是達官貴人，不像這窯子街，嘖嘖。」
「可不是，這窯子街附近住的不是匠役就是流民，都是些臭魚爛蝦。這裡頭的女人從早到晚少說也要接十來趟客，再少那就得挨鴇子的打了！」
「我聽說在玲瓏街那兒睡個女人得花上百兩銀子，你可知道窯子街多少？就二十文錢，全被那些龜公老鴇拿走，睡門板，吃餿窩頭，慘吶！」
「這玲瓏街和窯子街乾的都是一模一樣的事，可一個是九重天，一個是爛泥地，這倆小妞以後就自求多福咯。」
「我看這兩個妞不像是尋常人家的孩子，只可惜也要淪落在這煙花巷做一輩子皮肉生意……」
「咱們只管拉人過來交給張媽媽，其他與咱們半點關係也沒有。前面那個夢魂香就是了，你先駕著馬，我進去看看醒了沒有。」
賀蘭昭一驚，趕忙倒下緊閉雙眼裝還沒清醒。
有人推開車門，見賀蘭昭和柳枝還躺著，不由嘖了一聲：「睡得可真死，好好睡吧，等你們醒了，嘿嘿……」
話音未落，不知從哪裡傳來匕首破空的聲音，下一秒，駕車人就被一刀捅穿右胸，從車架上摔了下去。
那人被眼前的變故驚得牙齒上下打顫，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就被一個黑衣人踹翻在地，頓時像條死魚一樣倒在他腳下。
「好漢饒命！好漢饒命！」那人忙不迭求饒，「我是良民，從沒幹過壞事……」
「若你是良民，那天下就沒有惡人了！」
裝睡的賀蘭昭眉心一跳。
只聽腳步一響，黑衣人推開車門，手指在賀蘭昭和柳枝鼻尖一探，
賀蘭昭依舊裝睡。
「別裝了。」黑衣人拍拍她的腦袋，「我知道你醒著，你旁邊這個小宮女倒是真暈了。」
賀蘭昭心裡天人交戰，半晌才睜開眼睛，見是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意態閑閑倚在車壁旁，卻有一種威嚴的氣度，見她終於不裝了，覷她一眼：「你和你母親一樣狡猾。」
口氣帶著玩笑的意味，卻聽得賀蘭昭心頭一緊：「這位大哥…叔叔…大伯？認識我母親？」
「我與你父親是生死之交。」那人摸了摸鬍子，「我是顧懷恩。」
鎮國大將軍！大長公主的夫君！顧小山兄妹的父親！
自己人！
賀蘭昭拍了拍胸口笑起來：「原來是顧伯伯。您怎麼會來？」
顧懷恩道：「太皇太後派我來的。」
「太皇太後知道了？」
顧懷恩「嗯」了一聲。
賀蘭昭笑道：「我還以為我和柳枝死定了，還好還好。」
顧懷恩看了她一眼：「你不是早就準備了冰片和薄荷？」
賀蘭昭一笑，從領口扯出一個小小的荷包：「以防萬一嘛。」她又摸了摸腰間的荷包，「咦」了一聲，打開一看，「裡面怎麼會有這個東西？」
「刀片？」顧懷恩奇道。
賀蘭昭怔怔看著，若有所悟道：「顧伯伯，麻煩你把我和柳枝送回休廬。」
顧懷恩道：「我還是先把你送回壽安殿吧。」
「不，我一定先去休廬，再回壽安殿。」賀蘭昭認真道。
顧懷恩沒再多說，起身道：「那就走吧。」
「我這個宮女還暈著呢……」賀蘭昭一指柳枝。
「扇她兩巴掌就醒了。」
賀蘭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