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將雪（8）
回了仁壽殿，漁陽長公主一頭扎進崔太后懷裡，抱著她的腰哭道：「母親，為什麼不打死那個丫頭給我出氣？皇祖母為什麼要幫著她說話，到底誰才是她的孫女？」
崔太后拍著她的背道：「你放心，總有一天我會殺了賀蘭昭給你出氣的。」
「到底是什麼時候？」漁陽長公主急道，「舅舅在前朝說一不二，母親你又是後宮之主，為什麼殺一個孤兒還要挑日子？還有，皇祖母真是老糊塗了，不幫著我說話反倒維護她，她是不是傻了？母親你說話啊！」
一屁股坐在地上，疼是其次，最令她難受的是在眾人面前丟了臉面。
崔太后被她搖得滿頭珠翠簌簌直響。
「我不管！她就是個癩皮狗，癩著皇祖母，欺負我，她還要當郡主，我不服，我不服！」
「小祖宗，你吵得我頭都暈了！」崔太后道。
「反正我不管！」漁陽長公主捂著耳朵尖叫。
「這個賀蘭姑娘性情頑劣不知禮數，仗著有太皇太后做靠山連長公主都不放在眼裡，姑母，您真要想想法子了。」崔如意坐在一旁，眼神爍動，「我聽說她出生時有得道高僧給她批命，說她是白虎星降世，只怕會克盡六親，若要化解，除非從此一概不見親人，方可了此一生，因此沒幾天就被送去廟裡清修，這樣的境遇下，她應該是個凡百事謹小慎微之人，又怎麼敢當眾欺辱長公主？是誰給了她底氣？」
「這還用說，肯定是皇祖母這個老糊塗……」
「就算是有太皇太后維護，可長公主才是太皇太后的親孫女，她不過是個外人，又是初來乍到，這不合情理。」
崔太后咬牙冷笑：「除了太皇太后，還有她外祖父呢，她這是仗勢欺人，偏偏太…那個老東西不分親疏，幫著外人欺負我們母女，哪天等她死了就好了。」
崔如意眼眸略略一轉：「太皇太后一生無子，先皇也只是代為撫養罷了，更何況前不久王家的差使被父親下了交給別人，她偏心外人也不稀奇，只是那個賀蘭昭，我有些懷疑……」
崔太後於這些事一竅不通，茫然道：「懷疑什麼？」
「姑母，那個賀蘭昭在進京路上屢遭暗殺，她一個黃毛丫頭，怎麼就能次次化險為夷？僅憑王家的那幾個護衛怕是難以做到。」崔如意唇角輕挑，「會不會真正的賀蘭昭早就死了，現在這個不過是太皇太後為了制衡咱們家而特意尋來的冒牌貨？」
若賀蘭昭在場，一定會為崔如意的推斷鼓掌。
崔太后想了想：「這不過是你的臆測，並沒有真憑實據。」
「那也未必。」崔如意笑道，「若咱們能坐實現在的賀蘭昭是假的，一來太皇太后顏面盡失，二來才是真正的將賀蘭氏一族斬草除根！」
崔太后驚訝地看向她：「你有什麼辦法？」
崔如意愈發壓低聲音：「再過幾日就是郡主冊封禮，京都大半世家夫人、小姐都會前來恭賀，咱們就……」
日影橫斜。
太皇太后嘆了口氣：「剛才嚇到你了吧？」
賀蘭昭本想搖頭，隨即又點點頭。
「太后就是這個樣子，沒讀過幾本書，是個草包，繡花枕頭，又蠢又壞！漁陽也跟著她有樣學樣，一脈相承，你以後要記得遠著她們母女倆。」時至今日，她還是想不明白先帝為什麼要獨寵崔太后這個草包，甚至願意為了她把朝廷攪得天翻地覆。
莫非李姓皇室里還有情痴？
宋尚宮看了眼賀蘭昭，見她怯怯地看著太皇太后，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格外招人憐愛，便說道：「姑娘乖順溫和，太皇太後放心吧。」
太皇太后沉聲道：「光是她乖順有什麼用，太后此人睚眥必報，何況還有她那個侄女煽風點火，今日她這麼輕輕放下，我反倒不安心。」往後靠在軟枕上，將目光投向賀蘭昭，「你來說說，你是怎麼讓漁陽出醜的？」
此話一出，宋尚宮驚訝地看向賀蘭昭。
閣內靜靜的，只有四隅放著的銅鶴熏爐輕輕吐著白煙，賀蘭昭絞著手指小聲道：「栗子。」
太皇太后看了看之前鸞書送來的栗子，道：「說下去。」
賀蘭昭垂視著地面：「縣君讓我給她剝栗子，我不肯，鸞書過來幫我解圍，縣君就不高興了，還慫恿長公主打我，我被嚇到了，就往旁邊走了一步，栗子掉在地上，長公主正好踩上去，就滑倒了……」
「正好踩上去？」太皇太后喃喃道。
「我沒想到會鬧成這樣，還連累太皇太后……」賀蘭昭靜靜的。
太皇太后失笑：「我若怕被你連累，就不會接你入宮了。」
宋尚宮擔憂地看了看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留意到她的眼神，淡淡地說：「不用擔心太后，她不過是個草包，只要岐國公不發話，她也做不了什麼，不過刁難是肯定少不了的，你吩咐下去，鸞書和柳枝今後要寸步不離姑娘身邊，再安排兩個機靈的宮女服侍著，若遇到什麼事，立刻回來稟告。」
宋尚宮應了。
太皇太后又看向賀蘭昭：「柳枝的義父是大殿內監，曾服侍過先帝，在宮中很有臉面，她也是少有的能識文斷字的宮女，但她膽子小，沒有你的吩咐不敢多行一步；鸞書這丫頭是因為家道中落才進宮當宮女的，你對她好點，她就會誓死效忠於你。」
「家道中落…還能進壽安殿么？」賀蘭昭心道，她以為只有那些出身好的才能來服侍貴人，就好比一個沒有關係的人很難能進入重要部門，只能守著清水衙門一樣，更何況是在這樣等級尊卑極為嚴苛的世界，一個家道中落的小女孩怎麼能進太皇太后的壽安殿伺候。
太皇太后一笑：「疑人要用，用人要疑。」
賀蘭昭恍然：「水至清則無魚。」
這一下連宋尚宮也不禁贊道：「果然明白。
「還要多教導。」太皇太后輕咳了一聲。
賀蘭昭淡淡一曬，太皇太後為了賀蘭昭不僅和太後起爭執，還這樣語重心長地教導她如何用人，可見是真的一心為了她好，是真的將她視作自家晚輩。
可是這一切，都不該是她來享受，她只是一個不知道從哪裡躥出來的孤魂野鬼罷了，是她搶走了原本屬於原主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