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疏離

  煤球送回家三個月了。

  在一個夏季的凌晨,我偷偷溜下樓。

  果然,醫院的宿舍大門緊緊閉著。

  我摸著黑找到門鎖,打不開。

  旁邊的門衛室住著兩個老大爺,平日會賣些生活用品和零食。

  兩人的呼嚕聲此起彼伏。

  我走到門衛室將耳朵貼在門上,手試圖轉動門把手。

  嘗試無果,我靠著門蹲下來。

  這半個月我沒睡過一個好覺,此時迫不及待的想見到煤球。

  時針一點點指向四點,腕間的表發出清晰的機械轉動聲。

  我低頭抱著膝蓋,時不時用袖口蹭著臉頰。

  天色漸亮,我躊躇許久,敲響了門。

  呼嚕聲凝滯,不一會悉悉索索的聲音傳來,門被打開。

  「哎?丫頭,怎麼起這麼早。」

  「大爺,我今天早班,要早點過去,麻煩您開個門,打擾啦。」

  「好,你等下,我拿鑰匙。

  手機屏顯示有人接單,車正在快速駛近。

  「大爺,一大早麻煩您了,我先走了。」

  「沒事,快去吧。」

  兩百米處,我坐上往高鐵站駛去的車。

  司機是一個中年大叔,車內放著廣播。

  「近日,《人民的名義》火爆熱播,收視率一路飆升,好評如潮。據悉,主演陣容非常強大,分別是……」

  司機自來熟的與我搭話:「姑娘,是走市區還是高架。」

  「哪個快走哪個吧。」

  「好嘞,那就上高架了!」

  「嗯。」我放下車窗,看著快速後退的路燈。

  「姑娘,你膽子挺大啊。一個人半夜坐車。」

  「法治社會,沒什麼可怕的吧。」

  「話可不是這麼說。」

  事實上前兩天剛發生了網約車司機姦殺女乘客的事件,網上熱議不絕。

  司機繼續道:「法治社會只能管住守法的人。」

  這話很是奇怪,「法律不是管違法的人么?」

  司機呵響一笑,「違法的人從來不少。」

  我點點頭:「也是。」

  「看過《人民的名義》么?現在很火。」

  「嗯。」

  「聽說那都是根據真實事件改編的,你說那個牆裡床底藏了那麼多錢的貪官,一分都沒花出去,圖啥!」

  「或許……窮怕了。其實老百姓也不怕當官的貪吧?就怕貪了還不做實事。」反正,這個人不貪也有那個人貪。

  「哎,姑娘,這你就不對了,貪污就是貪污,做實事是他們應該的。不然他們當什麼官。」

  「水至清則無魚。」

  「哈哈,那你知不知道水至清則無魚的下一句是什麼?」

  「是什麼?」

  「人至察則無徒。」

  「還真是沒聽過,什麼意思?」

  「人啊,不能太過嚴格,否則就沒有了夥伴。」

  「好像和貪污沒什麼關係。」

  「對咯,就是沒關係。」

  我反應過來,欲辯上幾句。

  「師傅,從古至令,從不乏貪污者,比如和坤。這東西是怎麼都止不住的。我想,每個人剛做官的時候都想著以己之力為天下眾生謀福祉的。」

  「所以啊,不是做了官就高枕無憂了。仕而優則學,學而優則仕,才不會『為入仕皓首窮經,做了官便無所作為。』」我又聽不懂了。

  不過,高鐵站快到了。

  「姑娘,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老祖宗的話,要多學。你這光聽上一句,不明下一句的,斷章取義了不是?話不能聽一半啊。」

  我扯了扯嘴角:「師傅,您真的是司機么?」

  「你這人……唉,到了,快下車吧。」

  我匆匆結賬進站,三小時后,站在了家門口。

  母親前來開門,見是我,問道:「怎麼突然回來了?」

  「我想煤球了,回來看看。」

  「平時也不見你回來。那可成你祖宗了,比你爹還親。」

  「煤球呢?」我一邊說著,一邊換下鞋走進客廳。

  「找不著就是在包子床底下。」

  包子是家裡老三,本意是喊寶兒的,結果叫著叫著就成了包子。

  我趴在地上往床底看去,果然,一雙發著幽光的眸子看著我。

  「煤球,喵~~快出來,麻麻回來啦。煤球~~~」

  「一個破貓還成你兒子了!」母親的聲音從客廳傳來。

  我費了很大的勁把煤球從床底拽出,肉乎乎的身體在我懷中縮成一團,背脊高高挺著。

  「哦豁,煤球你咋這麼胖了。這是吃了多少。麻麻好好看看。」

  我抓起煤球的兩隻前爪,煤球喵的一聲從我手中掙扎出去。

  像一隻巨大的老鼠重新鑽回了床下。

  無論我怎麼誘惑哄騙,他都不再出來。

  我生氣至極。

  「什麼破貓!吃老子的住老子的,現在摸一下還不行了!」

  「要不是我,你早被丟出去了。你出來!死煤球!」

  母親在一旁冷嘲熱諷:「你又沒怎麼養過他。」

  「他小時候眼睛都是我上的葯!我怎麼沒養他!我自己都沒那麼準時用過葯!

  「你不用藥那是懶的,一身懶肉。」

  「你看看你養的貓,就養成這麼個德性。」

  「啥德性?這貓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好好的,你一回來把他嚇成了這樣,怪誰呢。」

  「我嚇他?感情他還害怕了?」

  「那可不,就是怕你才躲著。」

  「都是你養的這麼廢物。膽小成這樣。」

  「你有本事拿走自己養!你不回來好好的!」

  「行,我多餘,我走!」我甩上門,匆匆離開。

  煤球的疏離是我怎麼都沒想到的,我憤懣的想著他這個白眼狼,憤怒代替了原本的悲傷。

  我和傑分手了。

  我第一次知道,有人離開一個人是因為你對他太好,他覺得自己配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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