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何處高枝見漁崖
灌縣是個距離青城山並算不得多遠的地方,但他有個名揚天下的工程,叫做都江堰。都江堰是個分水口,解決了當年蓉城附近的洪澇災害,也使得蓉城成了如今人見人贊的天府之國,被稱作天府之源。
但這座都江堰分水口因為歷史久遠,經常會出現磚石崩塌的問題,困擾著當地民眾,也成為了益州官員壓榨勞工的借口。
別看都江堰活多,但那些民工卻是拿不了多少工資的;何況還有許多的技術問題,是那些勞工無法解決的。
聽完月依的介紹之後,劉武不禁問道:「那這次又是出了什麼問題?」
月依趕路的步伐絲毫沒減,面對劉武的問題,她淡淡的回道:「這次應該又是洪水泛濫,讓得許多不牢實的磚石被沖走了;這種情況簡直是經常發生,因為灌縣沒有能夠抗擊巨浪沖刷的石塊,都江堰工程又極其浩大,每個月都要去維護。」
「那你師父為啥叫你去?」劉武略微打量了一下這個嬌弱的小女孩,他可不覺得這個女孩子能夠搬動巨石,何況這種事情有更適合的人去做,她去了不過杯水車薪。
月依笑了笑,宛如月夜的一朵梨花,應道:「你之前不是好奇我使的是什麼招式嗎?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那些大漢只是來報信的,月依對於都江堰的位置早已是輕車熟路,與劉武一同在明朗的秋夜中騰飛著;雖然二人不會御劍飛行,但輕功卻也是不容小覷。
「你會輕功幹嘛要騎馬?」劉武想起今天下午,這月依姑娘可是專門跑到城西門馬廄去的;一個會輕功的人,有什麼必要專門去騎馬?
「你果然是跟蹤我來的……」月依看著劉武的眼神都變了,行動之時不由得離劉武遠了些;她望著遠方的月色,輕聲說道:「不過怕別人看見了造成麻煩而已……」
漸漸地,劉武能夠聽見轟隆的水流聲了,這股雄厚勁力,絲毫不亞於祖河之水。遠遠望去,這夜空中的都江堰,竟是有一絲神秘的味道;傍著青山,一道奔騰的水流被一個巨大的水壩分流成兩支,綿延千里,不見盡頭。
這般景象,可不是尋常地方能夠遇見的。
「現在可沒時間讓你驚訝。」月依淡淡的說了一聲,便是朝那大壩的前方落去;劉武見狀,連忙跟上。
那大壩之上,能夠看見許多勞工,據月依所說,這些人應該是以前的漁民,而他們似是在搶修著什麼。劉武這才發現,這所謂的天府之源極其簡陋,似乎完全是在沒有政府支持下完成的;這支架上不僅有石頭,還有不少木樑結構,長期泡在水裡面,不腐爛才怪。
「難道不能用水泥嗎?」劉武看見這般架構,不由得自言自語道。
一旁路過的一個工人聽見了他的這番話,不由得嘲諷道:「還水泥?木頭都是我們自己花錢在山上買的,誰給你錢買膠水泥沙?……咦,原來是月依姑娘帶來的,算了不說你了。」
劉武正被說的啞口無言,沒想到卻被站在自己身邊的月依「救」了,他倒沒想到這個女孩子的威信這麼大。
「你是想讓我看什麼?」劉武雖然愣,但他不傻;月依沒有理由浪費時間帶他來這裡,既然來了,自然是有東西是想讓他看見的。
月依並不理會他,而是徑直朝堤壩前方走去,劉武趕忙跟上,但嘴上依然喋喋不休地問著,弄得月依都煩了。
月依停了下來,似乎終於受不了劉武在自己耳邊打嘴炮了,便是喝到:「你能看見什麼都看你自己……說實話,我並不想帶你來這裡……」
說到這裡,月依止住了,她默默低下頭,說了句「別跟過來了,自己到處看吧」便是離去了,留著劉武一個人在原地發愣。
他真後悔沒有把周九七也給帶出來,這種情況究竟該不該跟上去啊?
「雨?」
滴滴答答的,這裡竟然下起了雨,但劉武到並沒有覺得什麼;與他相反,另一邊的工人卻是炸開了鍋,紛紛收拾東西,朝高處逃跑。
劉武不知這是何種情況,便隨便拉了個工人詢問;那人見劉武不跑,拚命拉著他的手朝高處跑去,還一邊說道:「你不是這邊的人,所以不知道;灌縣這種秋夜下雨,那必然是暴雨!現在不巧又碰上堤壩受損,只怕會變成一場洪災!」
「都江堰不就是分洪泄水的嗎?怎麼會畏懼洪災呢?」
那人的步伐沒有絲毫的停頓,甚至連回答都不敢,怕耽誤時間;直到跑到高地上,他才鬆了口氣,朝劉武說道:「今時不同往日,三日前發了場大水,直到昨天水才漸漸退去;那時候我們才發現,不僅堤壩多處受損,前面的外河流路也布滿了泥沙。若是再起洪水,只怕水位會高不少!」
劉武沒經歷過洪災,也不知道是何景象。他看著眼前這個樸實的勞工,問道:「你每月工薪多少?」
那人不知劉武為何突然問起這種話來,苦笑著搖了搖頭,回道:「不多,若是誤工,每月也就五十錢;即便正常進行,那一個月也就一百二十錢左右……」
「才這點?」劉武聽見這個數據,不由得吃了一驚;要知道,在洛陽蓋一棟房子,每天的價格都不止這麼多。
「這麼點錢,你們為什麼甘願吃虧來修建都江堰?難道不能罷工抗議嗎?」
「罷工抗議么?」那人笑了笑,感受著滴在臉上的暴雨,若有所思,片刻后,他睜開眼睛,朝劉武說道:「這種事情不是沒想過……但我們這些人,許多都是自願吃虧來修建都江堰的……」
「至於說為什麼……也許是為了這份古老的傳承,也許是為了讓益州的百姓有更好的生活……我們這些人,活下去的動力並不是為了這些利益;我們雖然是些不會記載在史書中的小人,也不是流芳百世的君子,但……無愧於自己,便是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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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傾盆,似乎今天的龍王感冒沒有好,竟是越下越大。堤壩外的水流已經上升了不少,所有的勞工早已到高處避難,唯獨有一個女子,在傾盆暴雨中巋然不動,宛如一尊石像。
月依並沒有因為暴雨的落下而顯得狼狽不堪,她的衣著依然整潔,連頭髮都沒有變亂分毫;那些雨點即將落在她身上的時候,便是碎成了一股寒氣,不知所蹤。
「你來做什麼?」
月依並沒有掙眼,但她知道劉武就在自己身後不遠處。與她不同的是,劉武早已是變得狼狽不堪,活脫脫的一個落湯雞。
「你還說我?都要發洪水了你還在這裡站著,難道你不怕被淹嗎?」
也許是隔得太遠,劉武似乎並沒有發現月依的不同;他方才想起月依還沒跑回來,這才冒著暴雨出來找她。
「我在這裡,自然是有原因的……」月依並沒有理會他,而是朝更低的地方走去。劉武雖然看不見她,但他能明顯感受到她的移動,立馬跟了上去。
「別走了!你難道是想自殺不成?」
聽見這句話,月依的身體竟然停頓了片刻……
自殺?她還不能死呢,她還有著自己的任務等著完成。
見月依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劉武也沒時間理會洪水的問題,直接沖了上去,擋在了月依的前面。他看著一臉淡漠的月依,而她的衣服卻沒有被雨水沾濕絲毫,不由得吃了一驚。
「你……」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但請你現在不要打擾我;若是遲了,損失只會更大!」
之前在山門外,劉武最多感受到月依語氣中的淡漠;但此刻,他卻是實實在在地體會到了她的憤怒。
劉武愣了,他身體不受控制的讓開了一條道路,也許現在,只能相信她了。
月依還以為劉武會繼續糾纏,看著劉武這麼聽話,不免覺得有些稀奇;但此刻也容不得她多想了。只見她緩緩走了幾步,端坐下來;隨即凝了一口氣,氣運丹田,將全身所有的氣勁從經脈中釋放出來……
九重霜天!
隨著月依心中一聲低喝,這天地竟然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雨滴降落的速度逐漸變緩,待他們落到地上之時,全數變成了冰塊;而之前還波濤滾滾的江河之水,竟是在這股力量的壓制之下,緩緩降低了流速……
「格拉,格拉……」
奔騰江水,漸漸止住了行動,隨著月依胸口處的一聲低喝,那綿延千里的江水,竟然全數化作了冰塊——明明只是秋天,這天地之間卻變成了冰雪的世界……
「這……」
還沒等劉武驚奇,月依只感全身力竭,就要倒下;一息之間,劉武連忙將她接下。
「好燙!」
剛剛觸碰到月依柔軟的手臂,劉武便是感覺手中一股炙熱感;冷若冰霜的女孩,現在卻是全身發燙,燙得令人害怕……
雨,已經沒有了,在這荒涼的大地上,冰與雪才是主旋律;猶如萬里無人的塵封世界,訴說著千里孤寂。
「你怎麼了?」月依這種情況,劉武完全安定不下來,他一個公主抱將月依那嬌小的身子攬入懷中,大聲吼道。
月依緩緩的睜開了她的眼睛,此刻的她極其虛弱;看著眼前這個男子,再感受到來自背部和腿部的涼度,便是知道現在是什麼姿勢了。但她已經沒有絲毫的力氣了,只能虛弱的說道:「臭流氓快放開我……」
這招九重霜天,塵封萬里,霜凍九天;光看效果就知道消耗極大。只是劉武並不知道月依消耗的是什麼,他看著連眼睛都不怎麼睜得開的月依,不由得感覺心中一絲疼痛。
「還要待在這裡嗎?」劉武盯著月依的臉,認真的問道。
月依愣了愣,嘴巴張了張,輕聲說道:「你難道現在不該帶我去師傅那裡嗎?按照你們這些男人的套路,不都覺得現在的女孩子肯定虛弱的緊嗎?」
「你虛弱是肯定的……」劉武輕聲說道:「但我覺得你不會這麼簡單就離開,想來我再怎麼堅持,你一定也會留下來……」
「想不到你個木腦袋也不傻,」月依輕輕的笑了笑,這是她真正意義上對劉武所展現出來的笑容,她抬頭看了看天空,那些雨滴已經變成了雪花,秋夜之中,竟是格外美麗。
「我生在雪夜,父母雙亡,幾個月大便被師父收養。但師傅說我陰陽不調,體內陰氣極重;」月依用她那極度虛弱的語氣說道,「之前我使出水火陰陽劍便全是寒氣,正是因為如此。不過也因為這種情況,我能將體內的陰氣全數放出,化作霜凍萬里的可怕寒氣……」
「待陰氣全數放出后,我的身體會變成至陽狀態,發熱發虛也是家常便飯。但等他們把大壩修好之後,我便能將陰氣全數吸回;所以,你沒急著帶我回去找師父是正確的……」
劉武就這麼靜靜聽著,他知道月依是刻意在給他講這些東西;也許是希望通過這麼一些話,來讓自己寬心。
劉武不知道月依的生活是有多麼痛苦,平日是至陰體,只怕少不得體寒;如今這般情況又會變成至陽體,虛弱得連話都說不清楚。
「累嗎?」劉武低聲問道。
月依僵硬的笑了笑,說道:「累與不累,又有什麼區別?我只不過是活著的方式與常人不同罷了,誰活著又不累呢?我不會因為我沒有父母而感到自卑,我也不會因為我的體質感到憂慮;活著,就是活著,只不過選擇的方式不同罷了……」
月依停了下來,她突然感覺有些口渴,也不知道是不是體內陽氣太足所導致的;她默默地吞了一些雪,但這也無濟於事。
「你還真是讓我佩服啊……」劉武笑了笑,似是安慰著她一般。
是呀,人活著,誰又不累呢?既然註定如此乏累,還不如選擇讓自己愉悅的方式繼續活下去。
「怎麼,讓你佩服的人很少嗎?」月依似是嘲弄的問了一聲,她現在似乎並不討厭這個男子了,也許是熟悉了他的緣故吧。
「嘛,應該還算是比較少的吧,我算算……」劉武挪動著手指,真的開始數了起來:「實現我最佩服的是我爹,其次便是我師父,然後……好像就是你了。」
僅僅三個人,月依笑了笑,也不知道劉武是不是在安慰她,她將臉轉到一邊去,低聲說道:「想不到我都能和你爹你師父並列了……我們認識還不到一天啊。」
劉武尷尬的笑了笑,不過他確實沒有撒謊,能夠真正令他佩服的人,也就那麼多。
突然,他轉過頭去,看見那些開始忙碌的漁民工人,又是說道:「其實,我也挺佩服他們的……」
月依聞言,點了點頭,說道:「我也佩服他們。」
「似乎能夠活出自己的人……都值得令人佩服。」
月依微微笑了笑,低聲道:「這是我今天聽見你說的唯一一句人話。」
劉武苦笑一聲,看著月依那雙動人的眸子,低聲道:「但你這樣,終究不是個辦法……」
「不然……你還能怎麼辦呢?」
劉武站了起來,看著一望無際的冰洋,又看了看那青山上的綠樹;如此美景,如何能讓那些地方官玷污?
劉武抱著月依走上了高地,眺望著這夜色下的一切;他能理解月依的無奈,僅僅靠著石塊和木頭,永遠都無法鑄成固若金湯的都江堰的。
「我會想辦法的,為了這些工人……」
也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