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有一壺酒,浪跡天涯路
洛陽乃十八代古都,自大夏太祖帝建國起,便作為帝國都城。洛陽是擁有皇城、內城、外城、外卡的城中城,戒備森嚴,有數千年的建城史,自大夏建都以來,一直是天下第一大城,被稱為「大夏之門」。
囚車穿過野外叢林,一路行進,遠遠便看見那雄偉的城牆;城樓高不知幾許,遠處看去竟有一種高聳入天,雲中霧中的意境。
度過一條江水,劉武的背漸漸挺直了起來;其他人在囚車上那是生不如死,因為身高的原因,囚車可能會把人吊起來;但劉武以劉武的身體素質,卻沒這個顧慮。
他眺望著前方的雄城,臉上似有複雜的神色;眼角微垂,不知在想些什麼。
突然,劉武身後傳出一道聲音:「隊長,李孝不見了……」
那隊長回道:「什麼時候不見的?」
那士兵搖了搖頭,說道:「昨晚上就不在房間裡面,也不知道跑哪裡去了……」
接下來的對話,劉武也沒心思聽了,想來那個消失不見的士兵,便是他昨晚上殺死的那個人;隊伍中少了個士兵,自然會被這些人發現。
不過劉武並沒有感覺到心中的壓力,畢竟他是給了那個人他逃跑機會的……
既然他不珍惜,那也怨不得自己了。
囚車一路在外卡的士兵確認之後,順利進了關卡,隨即映入眼前的便是洛陽外城。
路上青泥三兩點,瓦礫羅紗對酒澶。高歌客坊伊人曦,紅樓翩香暗沉檀。外城的街道分佈規則,不乏酒樓紅歌之所;放眼看去,怎一個繁華之處!
畢竟帝國都城,路上行人不知多少。見一囚車在這長樂街上一路行進,自然不乏好事者堆積在道路兩邊圍觀。
劉武絲毫不為意,縱然有不少人認出他是當初的大將軍,他的面色也依然淡漠毫無波瀾。曾經閻羅索命,他也未曾流露出一點畏懼;如今即便是與天下為敵,他也依然有藐視世間的膽魄!
「停!」
前方路人逐漸退散,在道路中間,慢慢暴露出一個個子矮小的人。他身高不過四尺半,活脫脫一個侏儒身材;身著黃色衣裳,長得都脫在了地上,走起路來磕磕絆絆的。他面容醜陋,臉著白粉,頭戴高冠,樣子極為滑稽;就連一旁的路人,都是強忍著笑容,唯獨不敢笑出聲來罷了。
那隊長不識此人,只道是仗著自己的卑微,來找禁衛軍碰瓷的,便大喝道:「大膽!竟敢阻撓禁衛軍公幹!還敢身著皇家顏色的衣裳,是嫌命長了嗎?」
劉武定睛看了看站在囚車前面的侏儒,笑了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小豆角!不知道您這個活把子太監此來,是想做甚?何況……」劉武眼神突然一變,厲聲喝道:「你有何資格穿著那黃袍衣服!」
把子,原意極多,一能指演戲劇所用的道具,還能指代某個特殊器官。劉武這句話罵的可謂是一語雙關,既諷刺他不過是個演戲的道具,又說他沒把子……
豆角,原名不詳,乃皇帝所賜名,自幼被父母所棄,送入宮中當做內侍。由於身材矮小,樣貌醜陋,被皇帝的御用戲子班拉去做了個戲子,充當丑角。在宮中的時間長達三十年,深受皇帝喜愛;至於他的名字,是皇上吃豆角的時候興緻大發,給他取的「藝名」。
至於他身上的黃衣服,乃是皇帝欽定允許的,為的是演戲時候能夠出演以前的皇帝,由此嘲笑他們……
此人甚至連太祖帝都曾污衊。身為丑角被當朝皇帝允許演皇帝污衊先人,行為令人髮指!
「咱家可不是自己穿的,這可是皇上允許咱家穿的衣服,乃是皇上的恩賜!若是不服,你去找皇上理論啊!」豆角的聲音是標準的太監公鴨嗓,但似乎由於身材矮小的緣故,這嗓子的聲音更尖,更噪耳。
劉武聞言,滄桑的面龐上露出一絲慍色,讓太監穿這種衣服,豈不是對先人污衊!他正欲問罪,但僅僅片刻后,劉武便懂了。
如今是太監專政,皇帝哪裡還聽得進臣子諫言?後宮玩樂,哪裡不比上朝好玩?
劉武仰天長嘯道:「荒謬!荒謬!吾弟何其謬矣!不信朝臣,反信身旁奸佞!」
豆角氣色不改,尖鼻子一挺,仰著腦袋傲慢的說到:「大將軍怎能說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話?實不相瞞,咱家今日乃是奉皇上之命,向將軍傳達聖旨的!」
此話一出,滿堂皆靜,那些嘈雜的百姓也不敢吱聲了。但劉武卻只是輕蔑一笑道:「笑話!皇上若有聖旨,怎會你一人前來?按我大夏律,三公之上需十八人侍從,縱然平民也得有一主一從;現在就你一人,還敢聲稱,宣讀聖旨?」
「大將軍別忘了,現在您只是個囚犯,連平民都算不上,咱家一人足矣!」豆角仰著臉傲視劉武,似乎希望藉此能夠起到藐視劉武的作用;但他畢竟身材矮小,此般行為反而更像是在仰望一般。
也許是發覺了氣氛不對,豆角感覺周圍的人似乎都在偷偷嘲笑自己,便想快速結束這次行動,大喝道:「哼!列將接旨!」
聖旨重如泰山,接旨之時必須跪下,然後三跪九叩接旨;但面對豆角此人,所有人都是遲疑了一番,才滿不情願的跪了下去。道路正中,只剩下劉武一人站在囚車之上。
見所有禁衛軍都跪了下來,豆角極為滿意,似乎變態的自尊心得到了莫大的滿足。不過見周圍百姓還在議論紛紛,眉毛微蹙,一臉的褶子便綳了出來,他大喝道:「皇上聖旨!爾等庶民還不跪下!」
百姓中嘈雜的聲音變得大了起來;也許是他們不太相信聖旨,又或許是豆角之話威懾力不大,他們不願意跪一個太監;但畢竟是宮中出來的人,人們還是三三兩兩的跪了下去;那些不願意跪的人,則偷偷摸摸地躲到了身後的店鋪裡面。此番看去,外城的長樂街上跪滿了人,如此景象,也是頗為壯觀。
看著這麼幾百人甚至是幾千人紛紛跪在自己這個四尺半的膝下,趙忠心中暗爽,他從未感受到如此的滿足。隨即便開始讀到:
「詔曰:古之有德者……那啥……那個,嗯……千刀萬剮,以儆效尤!欽此,!」
「哈?」
「什麼情況?」
「難不成皇帝是想要自裁不成?」
豆角是個文盲,不認識字;他出來的時候問過別人,別人也就給他說了前面幾個字和後面幾個字。數百字的招數被他完美的縮減成了十幾個字。
如今鬧出這麼大一件喜劇,著實是丟臉丟到全城去了。
要知道,詔書原文乃是:「古之有德者,萬國來朝,以樹禮義之邦本;無德者,天地通幽,自有玄德之人替之。今我朝名譽海外,萬國稱臣,譽『乾元上國』之謂。今,朕雖德不及太祖,政不及世文,萬國為邦,想必非無德之輩。大將軍劉武,串通外臣,勾結叛逆,意圖攪亂宮闈,破壞祖上江山,壞朕天下。天下,乃朕之天下,亦萬民之天下。朕雖不忍,然朕不得以親犯險,置萬民生死於外。今張溫伏法,餘眾皆戮,唯劉武囚行於外;如今念兄弟情誼,准予自裁。若有逃亡之舉,千刀萬剮,以儆效尤!欽此!」
文縐縐拖了幾百個字,最終結果是讓劉武自裁,但經過豆角的簡化,直接變成了皇帝要自裁。
如今豆角這麼說,該如何收場?古之有德者說的都是皇帝,難不成皇帝要跑到這裡來,讓你們看看他被千刀萬剮?
但豆角似乎並不以為意,以為自己依然做著令人「驕傲」的事情,看著這些百姓交頭接耳,只以為是自己的威嚴嚇唬住了他們。
「你是來搞笑的嗎?」劉武聽見「聖旨」后愣了愣,看著一臉滑稽模樣的豆角,不由得冷笑了起來。
豆角不知劉武為何還敢這麼狂妄,難道是不怕死不成?厲聲喝道:「還不快叩謝聖旨!」
「這傢伙是傻的不成?難不成連那句話啥意思都聽不出來?」人群中不由得人有笑了起來。
豆角的臉突然紅了起來,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他覺得這些人就在笑話他;即便在舞台上被皇帝笑話,他也沒覺得被這般羞辱過。
他望著劉武,心中極其憤怒,便朝著他大吼道:「咱家不管!皇上只要讓大將軍死了就行!」說罷,豆角那矮小的身軀,就欲衝上來廝打劉武。
但他剛跑到囚車前面,卻發現這囚車和他比起來簡直是高大無比。他在囚車下面蹬了半天,愣是沒有蹬上去。
「弄那麼高幹啥!」豆角放棄了掙扎,朝著車輪一陣胖揍,卻突然「哦——」的一聲大叫了起來……看來是踢輪子踢得腳趾骨折了。
「小豆角,這裡是大人的世界,你個小矮子,還是回去繼續愚弄我那無能弟弟吧……」劉武看著豆角這一系列的丑相,那原本陰霾的內心,竟是忍不住想笑……他現在算是明白,為什麼他弟弟為什麼會喜歡這麼個太監了。
劉武收起了臉上那談笑風生的模樣,一臉嚴肅的自語道:「我聽聞宮中奸佞眾多,皇上多年未曾上朝,已被爾等奸人所蠱!明明宦官之中有夏騰這麼一個心繫國家之人,沒想到卻教出你們這等自以為是的敗類!如今皇帝大權旁落,爾等一心只顧排除異己,這國家,遲早會被爾等毀滅!」
劉武原本是想進宮面見自己的弟弟之後,好明白自己的究竟犯了什麼事,為什麼要將自己全家收押過來。但如今……
似乎還見不到那個傻皇帝了。
這時,在街道的一頭,另一道公鴨嗓子又發出了聲音,淡淡說道:「皇上聰慧絕頂,為國為民,乃千古聖君。大將軍可不能這麼亂說,若是傳到皇上那裡,恐怕會不顧兄弟情誼,你連全屍都不剩了。」
只見一身著黑色華服的人自長樂街一頭緩緩走過來。他身著標準的一品官帽,腰間的虎形玉佩隨著風輕輕地搖曳著;臉上皺紋微顯,嘴角輕輕翹起,沒有任何起伏的面龐,讓人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劉武眯著眼盯著這個人,似乎對於他的出現絲毫不感意外。待他走到豆角一旁的時候,輕輕地問,亦或是自言自語地說道:「董伏……」
董伏的小眼睛微微眯著,似乎在盯著劉武,他梳理了一下帽子中落出的黑髮,沉聲說道:「劉武,雖然豆角念得有些出入,但你應該是知道,皇上的聖旨上已經說了讓你自裁,想必你也不需要多想些什麼了吧。若是抗旨,那可死的不是這麼簡單的了!」
隨即董伏話頭一轉,朝著禁衛軍中喊道:「來人,給他解鎖!」
那禁衛軍隊長聞言,不知這董太傅是想幹什麼,但只能接受命令,上前將劉武的枷鎖解開。
劉武面色淡漠,蓬亂的頭髮骯髒無比,完全沒有一個大將軍的模樣;他梳理了下手肘筋骨,看著一臉淺笑的董伏,不作言語。
豆角強忍著腳尖的劇痛,從衣服中掏出了兩樣東西,遞給了董伏;董伏接過東西,朝劉武說道:「這是當年隨你征戰的匕首,數年前你征戰歸來,將它送與皇帝;萬萬沒想到吧,皇上竟然將它賞賜給了我……而這個,則是御醫監調配的劇毒混合的毒酒,您自己選一樣吧!」
劉武眯著眼睛,似是疲憊地看了看董伏;隨即毫不猶豫地拿起了匕首,似是懷念一般,輕輕地撫摸了起來。
這柄匕首,可有好多故事啊!
劉武拿著匕首,做出了各種動作,其中不乏從董伏脖子、耳邊,眼前劃過這種危險動作;一旁的豆角看得冷汗直流,但董伏卻依然維持著那種淡定的模樣。
劉武見嚇不到董伏,便停了下來,摸著匕首低聲說道:「若是換在從前,你這把匕首怕是早就插進你脖子了……」
董伏聞言,竟是笑了起來,問道:「如今為何不敢?」
劉武眯著的眼睛開始變了樣子,聲音變得低沉了起來,沉沉說道:「若此時將你殺了,縱然百官認我為英雄,鋤奸滅害;夏騰奉我為高士,為他殺死你這麼個不爭氣的棋子,但……」
「天子如何看我?將他寵臣殺死……不明真相的天下萬民如何看我?嗜血好殺?歷史又將如評判我?說我貪生畏死?」
人皆有一缺點,那便是一向在意他人的看法;若有人說他不在意,你可以在他面前隨意批評他……這種人反而是最在意他人看法的。
但,劉武真是這種人嗎?
四十多年前,即便被認為是道門中的異類,他也毅然決然地提前離開;因為他早已覺得,那座山已經變了味道,他們不再為三清服務,只為那虛無縹緲的力量屈膝……
即便忍受他們異樣的目光,他也依然走上了自己的道路,他……真的在意別人的眼光嗎?
董伏眼中笑意更甚,但更多的卻是冷笑;他答道:「人民自有慧眼,歷史自有公道;人生在世,做好自己便可,又何必畏懼他人評判?若是能為天下除害,遺臭萬年又何妨?」
「太傅此語……深得我心啊!呵呵呵呵……」
劉武那頹廢的眼神突然凌厲了起來,握著刀刃的手心迅速將匕首拿正,抓著匕首的手如疾風一般向董伏衝去。左手抓人,右手殺人,一切似乎如計劃好了一般。董伏的眼神依舊沒有波瀾,似乎對於眼前的危險視而不見,不知道他是來不及反應過來,還是另有后招……
「當!」
此時天邊似是傳來一曲悠揚的琴聲,朦朧中若見著一天人一般,那人似是在唱道:
「一柄逍遙劍,劍走八荒崖;一壺萬民酒,酒煮四海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