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是野地上的蟊蟲
北地荒涼,這是真的,但如今的朝堂又何嘗不是呢?天子繼位九年,竟是不知為何,屢屢不上早朝,以至於這些朝臣都忘了皇帝長成什麼模樣。
皇帝不政,宦官專權,大臣畏懼,如今的未央宮,簡直比涼州的荒漠還要凄涼。
運送劉武的囚車一路走過了長安,來到了距離那城池沒有多遠的函谷關。崇山峻岭,依山傍崖,上乃千仞高山,迢迢望去,不見雲端彼岸;下乃叢林深淵,不見其彼,難知鳥獸蹤跡。
「天色已晚,不若先在函谷關安置罷了,明日再行啟程……」
領頭隊長朝後面說了一句,便是領著隊伍朝函谷關的驛站走去;偶爾回頭看一眼滿臉滄桑的劉武,還時不時地嘆一口氣。
「大將軍,您請出來吧,囚車上過夜很不舒服的……」
到達驛館之後,剛剛將囚車安放在屋后草房內,那領頭的隊長便是朝劉武行了一禮,如此說道。
隊長這般說話,頓時讓他身後的人啞口無言,這人難道是活膩歪了?為何敢將一個囚犯放出囚車隨他出來?難道他不怕犯人跑了不成?
那人知道士兵們的疑惑,但只是淡然說道:「我心裡有數。」
隊長拿起手上的鑰匙,將囚車的鎖以及劉武手上腿上鐐銬的鎖全數打開。劉武下車疏散了下自己的筋骨,囚車上站著極不舒服,要讓他在這裡過一夜,簡直是痛不欲生。
「隊長,這……」
那人止住了士兵的講話,朝劉武恭敬說道:「以大將軍的實力,若想逃跑,只怕早就逃了,我們根本攔不住……」
也就是說,劉武是自願待在囚車上的。
劉武冷眼瞟了瞟那個隊長,而後者依舊恭敬地看著自己;劉武搖了搖腦袋,徑直朝著驛站后的一個空房間走去。
「隊長,您這樣……如果劉武逃跑怎麼辦?」有士兵問道。
那人搖了搖頭,說道:「我相信大將軍的為人,我不背他,他也不會背我……若他真的逃跑,我替他去死,也是值得的。」
那士兵的臉變得陰沉了起來,問道:「隊長,何必做到這種地步?」
隊長沉了口氣,緩緩說道:「因為,他是我大夏的英雄,是上獅部落的剋星,也是我心中的……」
「一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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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漸漸來臨,黑暗侵蝕著天地間僅剩的光明;光明無力地哀嚎一聲,便是沉寂在了黑暗之中。晝后夜,夜后晝;陽后陰,陰后陽。晝夜相通,陰陽相濟,是為自然之本性。
在這陰冷的夜晚,地面上的積雪似乎夾雜著些許的血氣,月色在黑夜的籠罩之下,顯得越發暗沉。驛站周圍的燈光早已是熄滅,僅僅留著一扇窗戶,依舊發出昏暗的光芒。
劉武睡覺不喜黑,便經常在屋內的角落放一支蠟燭,這個習慣從軍中一直保留到現在。晚上若是睡得太沉,只怕上獅部落的騎兵偷襲,都不一定反應的過來。
李孝咽了咽口水,緩緩推門走進劉武房間。他額頭上的熱汗如瀑布般落下,即便時至深冬時節,夜晚的寒氣似乎依然無法阻止他後背的汗水。
背在他身後的匕首在燭光的反射下迸射出滲人的光芒,緊張、畏懼、激動,各種心情刺激著他的神經。他想下刀,但還是有所芥蒂,或者說是膽小。想要翻越心中那道鴻溝,似乎依然是有些難度的。
但就在李孝徘徊之際,牆角卻傳來了一道悠長的聲音:「人活與世,皆有所尋……」
聽見床上突然傳出的聲音,李孝著實嚇了一跳,手中緊握的匕首也是不小心掉了下去。不過李孝反應極快,趁著那匕首尚未掉在地上的功夫,另一隻手一順,將匕首成功撈了起來……
只不過手心緊握的是刀刃,鮮血順著手臂滴到了泥地上,滲了進去,但李孝絲毫不敢叫出聲來。
劉武只是側頭瞥了一眼,看著泥地上瘮人的鮮血不置可否,隨即輕輕站起身來,審視了李孝一番,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前些時日將我逮捕的小伍長啊……」
見這麼久過去,劉武依舊認識自己,李孝心中不由得害怕了起來;他不是職業的殺手,自然無法做到殺手一般的果敢決斷。刺殺對象認識刺客,是對刺客精神上的一重打擊。
李孝緩過神來,他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斃;聽父親說,這些當官的都貪生怕死,欺軟怕硬;死亡,才能夠真正威脅到他們的東西……
只有先殺了他,自己才真正安全!
之前的猶豫,現在蕩然無存。李孝將匕首拿正,速度極快的朝劉武衝去。
「難道你以為,我是打不過你們才被抓的嗎?」
李孝瞳孔微縮,不知劉武說這句話是搞什麼名堂;難道這些靠著皇親國戚身份的官員,不都是無能之輩嗎?
這麼些天的修整,劉武的氣力早就恢復了,區區囚車如何阻擋的了他?若是想逃,他早就逃了。但他是個有情有義之人,之前的隊長一直厚待於他,若他就這麼逃了,那個隊長豈不是會被興師問罪?
原本就想這麼混到京城,待面見皇帝之後,再做打算,誰知中途遇上了這麼個變故?
「難不成你真的以為,我這個大將軍是靠著皇兄的身份賺來的?」
劉武胸中一陣低喝,一股極強的氣勁以劉武為中心,如爆炸一般擴散開來;李孝的眼睛睜的如銅鈴一般,僅僅這道聲音傳出來的威壓,便足以碾壓他好幾條街。
「趁我現在還沒有發火,給我滾出去!」
面對劉武的怒喝,李孝咽了咽口水,他是一介凡人,哪裡見過這種奇怪的招式?他只知道拳頭打人會痛,刀砍人會死,這道氣勁這般奇怪,難不成是什麼邪門歪道?
俗話說,無知便無畏;面對著劉武未知的力量,李孝不知哪裡來的膽量,竟是拿著匕首沖了上去,還一邊大吼道:「你害我爹碌碌而終,我今天一定要取你性命!」
劉武不知這人的父親是誰,但他也不在乎;說不定這人是上獅的姦細,是自己剷除的宦官乾兒子,亦或是找個借口找茬的。但他敢確定,這人不是自己士兵的兒子。
他對待自己的士兵,可謂是問心無愧。
「老子管你是誰!你不過就是個小小的蟊蟲罷了!」
一道火紅色的光芒在劉武手上緩緩出現,隨著牆角燭光一陣晃動,劉武的身形如鬼魅一般跑到了李孝的身後;李孝猝不及防,就欲拿匕首去刺。
「叮!」
劉武並沒有閃躲,任匕首狠狠刺在自己的胸膛上;但令李孝萬萬想不到的是,劉武的身體上沒有留下一點點傷痕,僅僅一道白色的痕迹,證明那個地方接觸過金鐵。
反觀自己手上的匕首,在刺中劉武之後,竟然就這麼斷了……
斷了!
這還是人嗎?就算你穿著鎧甲,我用匕首刺你也該留下些坑洞啊!你這人這麼犯規,我怎麼殺你?
沒等李孝反應過來,劉武那充滿紅色光芒的右手死死地握住了李孝脖頸;那粗壯的臂膀爆出幾道青筋,在李孝驚愕的目光中,他被緩緩地抓離了地面。
「你……準備好了嗎?」
李孝不知劉武這句話是何意思,他現在只能感覺脫離大地后的一股失重感以及被掐著脖子的窒息感;難道這劉武的臂力,已經強悍到將自己憑空捏碎的地步了?
「下輩子,做個好人吧……」
劉武右手突然發出一道黑色的火焰,宛如猙獰在地獄的惡魂索命;這道火焰剛剛接觸到李孝的身體,沒有一丁點徵兆,原本的一個大活人,就這麼沒了……
沒有痛苦的嘶吼,沒有絕望的吶喊,甚至連驚懼的眼神都沒有;而這個房間又變得空曠了起來,匕首緩緩落在地上,叮噹響著,似乎證明這個地方,原來還有人……
死得連渣都不剩……
劉武手中的黑色火焰漸漸消失,他的掌心依舊褶皺如故,似乎那隻蒼白無力的手,根本掀不起多少的波瀾。
劉武疲憊的伸了個懶腰,沉聲道:「該休息了……」
不知過了多久,劉武猛地一睜眼睛,身邊的油燈還發著極其微弱的光芒,想來是燈油不多了;那柄匕首,上面沾著的血液也已經幹了。
望著空曠的房間,劉武不免感覺有些悵然若失,之前實在是太心急了,連這個人的父親是誰都沒來得及問……若他冤殺了一個人該怎麼辦?
雖然劉武自認為無愧於所有士兵,但畢竟自己帶出來的人有那麼多,萬一有個例外呢?
劉武看了看油燈中的燈油,自言自語地說道:「罷了,隨他去吧……」
那個人算不得什麼重要人物,既然已經死了,那他也沒有必要一直為他傷心。
這便是人性。若你殺了個對社會極其重要的人,或者是極其親近的人,即便他死了,你也會感到內心的愧疚;但若你殺了個微不足道的小人,乃至一個乞丐……內心的包袱又會有多大呢?
人性本善,面對任何人的死亡都會有憐憫之心,儘管那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但人性本惡,即便殺了人也不會有負擔,依舊快活……
儘管那終究是條人命。
劉武望了望窗外的皓月,在寂寥的銀河之中散發出迷醉的光輝;他輕嘆一口氣,將角落裡的蠟燭掐滅,重新卧在了床上……
今天,他還非要好好地睡一覺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