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主峰上的洞府(下)
「母親?這才是問題所在呢,」她眼珠微微轉動,好像在回憶著什麼似的,「我有記憶開始就害怕她,她不知道得了什麼病,一直生活在地窖里,身上冰冰涼涼的,不吃不喝,不說話,也不動,如果不是她的皮膚軟軟的會發光,我肯定會以為是父親從哪裡弄了個假人蒙我。等到我們開始遊歷以後就再也沒有見過她了,大概已經不在了吧。」
說起來會發光,太岳回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他有時會見到霧相發光,只不過神明發光其實一點也不稀奇,人類發光才叫稀有,在他的印象中,他只見過圓靈老師一個。甚至剛開始的時候,他還以為圓靈是路過的月神。
「我也可以發光的。」瑜珺有幾分得意的樣子。「我有時候可以,但是現在吃太多了,發不出來了。」
這話倒是讓太岳擔憂起圓靈來:「你知道你母親叫什麼名字嗎?」
「嗯……爹爹叫她月桂。說起來,我得早點回去,不然爹爹要著急的。」
「為什麼這麼依賴爹爹?」太岳注意到了玄瑜珺的不同於常人之處,她比同齡人心智更不成熟,或者說她心理上的成長並不是和年齡同步的,他有些猜到了問題的所在,「你既然都意識到了自己和同齡人不一樣,為什麼不獨自生活試試呢?如果可以決定命運不是要比現在更好嗎?」
「我自己決定嗎?」她思考著,「那我決定要回爹爹身邊。」
「你現在可以決定回去,回去以後呢,還讓父親決定你的生活嗎?從來就沒有懷疑過父親的要求嗎?或者說……你要不要考慮一下,你想做什麼,不想做什麼?有沒有打算過……未來的事情?」
「我可以推算出一些未來的事情,所有的大事都是既定的。」
「你相信宿命,宿命就是你的命運嗎?」太岳發覺胳膊上的霧相一動不動,好像聽的睡著了,知道這樣的復讀是沒有意義的。「我說服不了你,除非你有心思改變。」
「白日夢我倒是會做。」
「說來聽聽?」
玄瑜珺好像忽然來了興緻一樣講起她的願望來:「我想我以後天天都有想吃的東西,不必非得節食;然後我也不喜歡遊歷,每天每天都要走,真的讓人腳疼……如果有一個安寧美好的地方,我想一輩子住在那裡;還有,還有我不想結婚,至少不想現在就結婚,想想我的結婚對象的爹都可以當我哥哥,就覺得不舒服,然後如果可以的話就收養一個小孩子!」
「想的話就去做好了,你不是說要你幫我,我幫你嗎?想要這樣的生活卻做不到,我就幫你一次怎麼樣?要記得你欠我一次哦。」
「我以為你不會認真呢。」
「說個秘密吧。」太岳笑著做出一個噓的動作。「雖然我現在非常像人,可是有一些人的特徵我還沒有學會……比如說』開玩笑『。」
「你撩人倒是學的爐火純青!」那看起來睡著的霧相,其實根本沒有睡著,他本來就慫的不敢搭話,太岳一聊起來他就更插不上嘴,只好窩火的等著,見他們越聊越開心,便帶著氣滑落在地上,簌簌的跑遠了。
太岳連忙站起來追過去,走了沒兩步,卻聽見玄瑜珺的聲音。
「你去追它回來嗎?」
「是啊。」
「你人情世故學的還不到家,不過這樣也蠻好。說實話你不如晾一晾他,自己就會清醒,像這樣寵著,就算是我也想任性一下呢。」
「你也一樣,以後不要再隨隨便便占卜了。你父親最近不在山上,等他回來我去和他說一下,你也不用太過擔憂。」
「哈哈,你這人沒有威懾力,我早晚也得任性一下!」
太岳找了霧相整整一夜,終於在晨光熹微的山谷里,找到了縮在露水叢林中的霧相,它不知為何半身化為人形,在湖泊的邊上,正對著一片濕的泛光的樹葉照鏡子。
「還生氣嗎?」
「你當我是傻子對不對?」
「我不了解你,我對你的評價只能來自於你過去帶給我的印象。」
「那我知道了,我以前的行為確實無能,低劣又愚蠢。」
「你以前的行為告訴我,我得保護你。」
「你這麼說我還真有點兒小感動。」霧相滑入沼澤去,慢慢朝遠處隨波漂流,卻忽然停下來。「我聽說玄冥青被老夫婦攻擊,把他們兩個都殺了。又發現丟了女兒,已經紅了眼,明天就會來山裡搶人。」他說罷便沉入水底不再出來。
太岳的視線隨著尾巴激起的漣漪,只看見秋天的霜天雲山,都在湖的下面。除此之外,就是空洞白亮的反光刺著眼睛讓他看不清。
太岳巡山一周便回到他的洞府里去,卻發覺庭院中的吵鬧聲甚至比前一天的還要強烈,這才發現不只是洗心,他的其他弟弟妹妹們也在那裡胡鬧,她們本來不會這樣。
趁兄長不在,這幾個孩子把洞府的時間和季節折騰個遍,他在外面都能看見庭院里一會兒亮一會兒暗,有時下雪有時下雨,甚至雨水都順著排水溝溢到了外面。
「怎麼,你們想造一條河?」
太岳一回來,這些孩子就一鬨而散,露出踩的滿地是泥巴腳印的石磚地,和涼亭里抱著時令水果啃的玄瑜珺。她私自穿太岳的衣服不說,腦袋上還跟酋長似的插著一根鳥毛。
他定睛一看,這不是自己的尾巴毛嗎?太岳有些一口氣沒上來的感覺,但是還是克制的忍住了:「你很親和嘛,跟她們玩到一起去了?」
「來一個不?」玄瑜珺扔了他個橘子。
「心這麼大,真的好嗎?」太岳把這個橘子放在她頭頂上,讓她覺得頭頂涼涼,有點兒舒服。
「我覺得挺好的,沒有煩惱。」
「不是在誇你,你沒意識到自己有多重要。」他在涼亭的石凳上坐下,抽出自己的煙管點著,卻兩個指頭夾著並不抽,只是凝視著末端的火星。「說真的,人有點危機意識會好一點。」
「你又不會害我。」
「你倒是信得過……只是我說的,不是這種意義上的危機意識,我給你說一個情況,你來決定一下怎麼辦如何?就當是你離開父母以後,自己做出的第一個決定。」
「你說過我很重要,如果我做出錯誤的決定,不會害人害己?」
「那你就為自己負責咯。」他終於把煙嘴放入嘴裡,黑漆漆的瞳孔里,看得見煙的影子。「怎麼?害怕了?如果是自己決定的,做錯了事,就不用推給別人。不是任何人要求你做,而是你自己要做,也就怪不得別人;相反的,若是成了事,就是你自己的成就不是嗎?」
「到底是什麼事一定需要我來決策呢?」
「當然是與你相關的事情,比如說……我聽說一個傳聞,你的父親可能馬上就要來山上搶人,我個人推測他不會一個人來,大量有組織的巫者入山又不是祭祀,不可避免要和我們衝突。」
「提前協商也是做不到的,首先你父親現在不在山上,我又不能離開這裡,而且沒有聯繫他的通路,燒信的方法實現不了,我也不能把你放走,父親不在,不能把沒有生存能力的人亂丟,住在這裡至少安全。你打算怎麼辦呢?」
「我除了能等他來,似乎也沒有別的辦法,」她努力的考慮了,卻得出這樣的結果,自己也有些覺得辜負了自己。
「也別太氣餒,很多人的人生都是走一步看一步,大部分時間都在依靠直覺,明明一輩子都在做決定,也不能保證決策正確,反而來自靈魂的直覺會保護你……我早就知道你不可能有像樣的主意,說這些,不過是讓你知情罷了。」
「知情又能怎樣呢?我又想不出辦法。」太岳安寧的磕著煙灰,大概也是習慣了她這個樣子。「你一定要知情,即便無法改變什麼,也比渾渾噩噩要好,至少倒霉也得倒霉的明明白白的。我倒是奇怪,你婆家也真是沉得住氣,怎麼到了現在都沒有動靜呢?」
一直沒有反應的秦仲秋家,其實早就接到了玄冥青的來信,金掌露因為這事兒,都快把秦占老爺子打死了。
秦占,
現在發生了一件緊急的事情,我可能不能如期的帶瑜珺過去了,你也不要太不高興。事出突然,錯過了期限也沒辦法。
去年冬天瑜珺被蛇怪騷擾的事,我跟你說過,我想著結了婚就會痊癒,所以帶著她過來。結果路上遇上一戶人家,正適合落腳。裡面有個瞎眼老太太哭哭啼啼的,我看著可憐,便留下來醫治她。
沒想到治好病以後他們夫妻兩人貪圖我的女兒,男的把我騙到山裡想打死我,在我背上劈了一鏟子,我回去后發現我女兒不見了不說,那兩個人還想蒙我。我只好把她們打了一頓,本想等著他們醒來問問孩子的事情,結果一不小心下手重了。
她大概是被蛇趁亂帶走了,秦占,要是想讓你兒子早點娶媳婦,就過來幫忙。巫者裡面,能人也不止一個兩個,能幫上我就再好不過了。
玄冥青
「又是這個態度!」金掌露把那信甩在秦家當家的秦占臉上,「娶娶娶,你娶!兒媳婦當你妹妹,親家公當你爹!娶回來一對兒活祖宗,你可真行啊!」
「呵呵。」那秦占不怒反笑,眼角多了些許皺紋,「你以為我不鬧騰?我見過那個女的確確實實是個孩子模樣,發光也沒差。就是這老爺子討厭的緊,不如弄他一波來的清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