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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6章 枯藤二

  一  正如二兒子爛骨預料的那樣,公交車這種東西對於傻兒子灰骨來說,似乎太複雜了一些。撇去第一天早晨上班全程陪同不說,接下來幾天上下班就沒有不出幺蛾子的,或是坐過站,過是提前下車,好在長藤鎮周邊這片都已經遛熟,著才沒有出現迷路的情況。錯過廠里的免費早餐與晚上家裡的飯點還不算什麼,關鍵是發電廠那邊遲到會扣工資,一次兩次班頭看在特殊情況的份上有所通融,多來幾次是萬萬不行的。


  作為最後的努力,老魚乾提溜著傻兒子的耳朵對站牌上『八號小區』與『發電廠』兩個名字指指點點,而後者只是傻樂,根本是油鹽不進的狀態。第二天還是坐過站遲到。能在路上節省些時間雖好,但還是遲到扣工資可怕一些,老魚乾無奈放棄。雖然有了公交車這麼方便的東西,傻兒子灰骨還是只能靠雙腿起早貪黑趕路上下班。


  老魚乾折騰了這麼許久,甚至連春耕都耽誤,與前年相比,只種了四成的面積,可以說,這是種地四十多年來,面積最少的一年。不過老魚乾並不擔心口糧問題,從去年的經驗看,四成的種植面積仍舊綽綽有餘,畢竟工廠學校都是提供伙食的。


  而當老魚乾勉強完成播種工作之後,卻又為另一件事發起愁來,便是八號小區里的大量外邦人。


  也不知怎麼回事,春耕節過後,陸陸續續的便有大量奇裝異服,色發色目,語言不通的外邦人家庭搬進小區。雖然己身利益沒受到什麼傷害,但看了一輩子鱷魚領本地的黑髮黃膚的老魚乾,對這些外邦人的進入總是不那麼舒服,卻又說不清道不明。上樓下樓打開水,或是去走廊盡頭的公共廁所,總會遇到那麼一兩個,是點頭招呼也彆扭,無視路過也彆扭。


  不過很快這種情緒便有了扭轉,小區居委會——也就是原來坐村口議論各家長短的那群老婆子,似乎是相應領主的什麼號召,在小區內開辦語言學習中心。雖然對於大群的外邦人是免費的,但招聘而來的助教是有少量薪水的,而不想離家太遠卻沒有農活可忙的老魚乾被幾個老婆子生拉硬拽著成為一名語言課助教。不得不說,區委會大媽對於片區內各家各戶八卦消息的收集近乎本能,老魚乾的情況自然難逃法眼。


  具體的上課內容也十分簡單,一對一或一對二閑聊而已。通常是先將外邦人集中起來,看過一段由少領主親自講解的鱷魚領本地話入門之後,再由這些有閑的老頭老太助教團陪聊,基本東拉西扯七八天,外邦人通過一個十分簡單的考試之後,助教們就可以得到工資了。


  有效的交流手段之下,各種誤會與偏見自然迅速消弭無形。通過兩批學員的教導,老魚乾漸漸了解了這些外邦人。他們的情況大同小異,皆是來自王國聯合境內,並在今年春耕節過後帶著自家適齡兒童去各個城市的法師塔接受魔法引導。結果在法師塔門口被鱷魚領的宣傳員堵住,在住房工作飽飯等等諸多誘惑下,稀里糊塗的簽了移民協議,然後便帶著一家老小在鱷魚領工作人員的幫助下完成了移民。


  當然按照部分人的說法,還有一夥自稱來自特羅領的傢伙也在做類似的事情,可惜移民門檻更為苛刻,且開出的條件也不如這邊高。


  老魚乾只覺得領主的想法是越來越難懂了,對這些一環甚至半環天賦的外邦人如此優待,若是當年十歲的自己也能有如此際遇,現在又該是怎樣的光景。為此輾轉幾夜,被傻兒子反覆追問『是不是餓的睡不著』,但早已乾涸的想象力並沒能給出什麼絢麗的畫面,亦或者潛意識裡已經對有兒有女的此生滿足。


  當帶過五批學員的時候,對外邦人已經轉好的印象又發生了小小偏轉。小區內發生了盜竊事件,卻是個笨賊,也不知是經驗不足還是其他原因,沒有『踩點』,便拿著水果刀摸爬進老魚乾樓下的一間房。而房中住著的,卻是一個五十多歲的二環魔法戰士,大體情況與老魚乾差不多,只是因為犯事被家族驅逐。


  最後的結果是,笨賊當場被就地正法,而老漢卻是安心睡完後半夜,第二天一早才滿身血跡的去小區中央的治安所報案。當被問起為何睡了半夜的時候,回答也很是樸素,後生們天天上班不容易,大半夜就別鬧騰了。


  死人很尋常,但賊偷被正法卻很稀有,在居委會大媽的幫助下,不用半天,這新聞便在整個小區盡人皆知,順帶著黃頭髮藍眼睛成了一種不被待見的外貌特徵,而其他外邦人也或多或少受到影響。


  而事情還沒完。可以想象,這些外邦人的來源背景相當雜亂,辛苦種地的自由民雖然佔大多數,但混跡大城市貧民窟的傢伙也不少,甚至於根本不是參與魔法引導孩童的親人,看這是個機會矇混進來的走投無路者也大有人在。而隨著最初的承諾一一兌現,不安與惶恐漸漸退去,各種壞習慣舊病複發在所難免,其他小區甚至於長藤鎮內,類似小偷小摸事件已經成為治安局受理報案最多的類型。


  而此次傷及人命,且影響巨大,也算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早已重視起來的鱷魚領高層不得不採取切實有效的行動。既是阻止這類事情發生,也是將漸漸興起的排外思想苗頭壓下。


  是以,八號小區與長藤周圍所有衛星小鎮一樣,小區門口再次出現了一種新鮮物件兒:報紙。不過顯然這是個昏招,長藤鎮的情況還好些,周邊的衛星小鎮上,這些印滿團結合作諒解互助等等高大上口號的紙張被免費派發下去之後,九成九進了公共廁所的下水道,因為小區居民也好,剛來的外邦人也好,對於鱷魚領語言全都局限在嘴上,文字什麼的,能看懂公交車站牌與有限的宣傳標語已經是極限。


  不過此時鱷魚領最核心的長藤鎮區域內,管事的怎麼說也是個新成立的具有朝氣的行政機構,小區治安所迅速反應情況,而上層也盡最快速度做出反應,不僅正面宣傳陣地調用了秘密武器:黑白默片小電影,同時也開始實際調查以期群策群力之下有新點子出現。


  是以天黑之後,八號小區門口隔三差五的就會拉起一張大白幕布,上演一些情節簡單而富有教育意義的情景短劇。當然由於各方面的客觀條件限制,劇情破碎人物蒼白不說,體現核心思想的手段也相當簡單粗暴,比之地球電影硬性植入廣告還要生硬幾倍。


  好在這手段足夠新奇,足夠吸引眼球,且大家欣賞能力十分有限,不僅並未出現『嘔吐』『謾罵』這樣的不適反應,反而是看一天還想看第二天,甚至晚飯不吃也要搶個靠前的好座位。而幾個外邦人美女嫁給鱷魚領帥小伙與合作共進掙大錢的劇目輪放兩圈,外邦人與本地人剛剛出現的矛盾苗頭便被壓了下去。


  而老魚乾一家卻有額外的驚喜,一是由十幾個娃娃組成的調查團中居然有孫女斷鱗,二是調查團的團長居然是家族的大小姐,閃鱗大人。


  由於長藤鎮學校的生源複雜,索性全員住校,半封閉式管理,所以斷鱗請假回家的機會並不多,自從其父爛骨口中的南方實習——也就是跟著大部隊去南方拉人行動中歸來后,也不過在家住了一夜,便匆匆返回學校。


  面對如此情況,老魚乾當然拉著孫女回家住,卻不想被阻攔,而孫女斷鱗也是一臉為難的樣子。


  「這是一次集體行動,按照規定,並不可以獨自住在外面。」


  「自己家怎麼能叫外面。快跟我回家,你爹已經去小區門口買菜了,今晚特意為你做了兩盤肉菜。」以庄稼人的執拗與嗓門,老魚乾當著一群娃娃的面,自然而然的嚷嚷起來,且再不聽斷鱗的解釋,拉住小手便往回扯。而這只是讓斷鱗更加尷尬無措,只能用盡全力站定不動。


  不過這樣的僵持並沒有延續多久,閃鱗作為隊長,很快想到了解決辦法,那就是直接把一間女生宿舍安排進斷鱗家,反正算起來還是自家親戚,冰蓮姐姐發下來的調查資金中租金的部分與其便宜了外人,不如便宜自家人。


  就這樣,小小調查隊中,閃鱗、斷鱗與另一個女生一起,以三枚銅幣的租金住進斷鱗家,而爛骨的婆娘兒子可以留下,本人卻只能跑來與父親弟弟同住。也算是一種皆大歡喜。


  而斷鱗卻是大為感激,甚至於工作熱情都高漲了三分,此次居然可以借調查的機會,在家裡住上十天,這卻是入學以來從沒有過的事情。不用懷疑,在這個一切都沒有定式的鱷魚領里,某人並沒有引進做五休二制度,周末並不存在,全年的法定假日只有秋收慶典前後十幾天,畢竟是與地球所有資本積累階段的國家政體看齊的。而相應的,卻對請假制度相當寬鬆,當然是無薪假。


  接下來這個小小調查團就在八號小區安頓下來,首先將工作目標放在了曾經給外邦人做口語練習的一群老頭老太身上,這其中當然就包括了老魚乾。起初他還有有些碼不準路數,謹慎的說些場面話,不過當得知這次調查關乎自家孫女的成績之後,頓時打開了話匣子,將心裡話一五一十的全部倒出來。


  「您剛剛說,最開始就不喜壞那些外邦人,能說說為什麼嗎?」


  老魚乾抓抓稀疏的白髮,皺眉咂摸,遲疑著道:「也說不出為什麼,總之就是不喜歡,大概是因為他們看起來不一樣吧。也不慢你們幾個小娃娃,接觸之後我才知道,這些外邦人里居然還有胥琴人,我爹就是死在胥琴人手裡,而我也一直討厭胥琴人。但都是黑髮黑眼的,在知道那幾家是胥琴人之前,可是從來沒討厭過,知道之後,反而厭煩起來。」


  這樣的回答顯然讓問話的小男孩很滿意,奮筆疾書的同時露出幾分笑意。老魚乾見狀,趕忙也賠笑起來,道:「能不能換我孫女給我問話,你看你們學校管得那麼嚴,總沒機會見面,見面沒說幾句話便要走,怪想的。」


  三個小娃娃面面相覷,大概是考慮到閃鱗的親屬關係,畢竟昨天鬧得那場尷尬已經讓小小調查團都知道這是團長的遠親,且這個調查也並不嚴肅,雖然有『一切以治安局審問案件條例為模仿目標』的實習要求,但『親屬迴避』這一條也沒必要嚴格模仿,所以十分簡單的便應允了這個請求。


  所以很快,老魚乾便笑得和一朵菊花一樣,看著一臉嚴肅手拿筆記本進門的自家孫女,至於另外兩個娃娃是男是女、長啥模樣已經完全入不得眼。先是將剛剛問答的內容重複一遍,並在最後叮囑道:「剛剛說這些的時候,那個小娃娃似乎很感興趣,寫個不停,想來該是有些用處。你趕緊記下來,成績上別被落了后。」


  斷鱗哭笑不得,想來解釋也是無用,索性拉過爺爺的手,握在掌心,安慰道:「放心吧,已經記下來了。」說罷從身旁男孩處拿來筆記本,展開給爺爺看。


  「這就好,這就好。」老魚乾只覺手上溫暖一直傳進心底,感動地連計劃中關心的話也忘了問,雖然諸如吃飽穿暖好好學習、早睡早起別喝生水這樣的問題昨晚已經車軲轆一般反覆問了三遍。


  斷鱗輕咳幾聲,問道:「在完成幾批鱷魚領本地話口語輔導之後,爺爺您對那些外邦人的態度有轉變嗎?」


  「有的。」


  另一個小男孩插言道:「能說說具體過程嗎?比如前幾批的時候想法如何,交流更多批之後,又有沒有細微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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