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集 信陵君】50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五月的最後一天,無忌帶著驃騎營凱旋,回到了大梁。
他還在陶邑時,魏王就已連下三道命令,讓他儘快返回。無忌走到路上的時候,魏王又接連派出使者,讓他一回大梁就進宮。
回到大梁的當日,無忌讓阿大和須賈等人去安置驃騎營的將士,自己帶著獒衛中的老二和老三,入宮復命。
他才剛到宮門,早有內侍等候在宮門下,告訴他王上早有命令,「無忌回宮,可不傳而入」。
無忌不知道魏王為什麼會如此急迫,但他自三月時出發,到現在也有將近三個月了,對魏王亦頗多思念,正好趁著這個機會去見一見,說一說從軍征戰以來的諸多見聞。
宮中的內侍將他帶到王宮的書房,無忌理了理衣襟,昂首而入,看見魏王正斜倚在一張短榻上翻看書簡,他的身後,有名服飾華麗的美婦人跪坐著為他捶背。
無忌立即上前施禮:「孩兒見過父王、見過母親。」
魏王似乎是看得入迷,一雙眼睛仍然不離竹簡,只是輕輕地「嗯」了聲,那名美婦人卻是笑吟吟道:「無忌終於回來了,快入坐。」
無忌依言坐在魏王對面,看著魏王微微蹙眉的神色,心裡不由有些打鼓。
這麼著急地把自己叫過來,卻又端著架子,難道要發飆?
美婦人已經從魏王身後起身,來到無忌面前,捏著無忌的肩膀和手臂,又摸了摸無忌的額頭和臉龐,高興地道:
「無忌黑了,瘦了,也變結實了,想來這一去三個月,肯定在外頭吃了很多的苦頭。」
「有勞母親挂念。」
無忌只覺一陣香風撲面而來,美婦人對他摸摸揣揣的,又正好面對著他,身前春光乍泄,酥胸半掩,看的無忌一陣目眩神迷。
無忌不是禽獸,因為他雖然稱呼這美婦人為「母親」,卻實在和她沒有血緣關係的。
美婦人名叫衛姜,是魏王的寵妃,也是上一任魏國王后死後,實際上執掌了大梁後宮的女人。
魏王遬嬪妃不多,子嗣亦少,上一任國後為魏王生下了太子魏圉。衛姜和另外兩名妃嬪為魏王生下了三個女兒,而無忌的生母為魏王生下了幺子。
因為無忌的生母早亡,而王后亦薨,所以在無忌加冠的時候,是尊衛姜為母親,完成了冠禮的最後一環。
也就是說,無忌稱呼衛姜為母親,合情合理,卻無感情基礎。衛姜對無忌的熱情,有多少是出於母親對孩子的關心,這不得而知,無忌只知道自己對這位名義上的母親,並無多麼深厚的感情。
衛姜把無忌上下打量一番,便拉著無忌的手往魏王這邊湊了湊,說道:
「無忌好不容易從戰場上回來,王上您怎麼連看都不看一眼呢?」
魏王仍是對兩人不予理會。
衛姜又道:「王上您莫非不高興了?說出來讓我們樂呵樂呵。」
魏王這時終於「啪」地聲合起了竹簡,一張皺紋橫生的臉拉了下來,將竹簡往前一遞:
「我為什麼不高興,你自己看!」
衛姜未料到魏王是真的不開心,心中懷著疑惑,小心翼翼地接過竹簡讀了出來:
「經查實,公子無忌在伐齊之戰中出力甚巨,戰功顯赫,然亦頗多涉險。聯軍之所以勝,而齊之所以敗者,非唯五國合縱之大略,亦列國策士之所思,而五國兵將之奮戰也。無忌公子有功五,殊莫大焉:臨淄行間,致齊王疑田章之謀叛,其功一也。獻策水攻,一日之間溺弊齊人十二萬,分隔田章、觸子兩部,其功二也。將驃騎營孤軍深入,斬觸子之首,其功三也。自歷下至巨野,襲奪陶邑,其功四也。以八百之眾,合陶邑全城之力,死守城池,挫三萬秦軍於菏陰,其功五也。」
衛姜雖然是對伐齊之戰多多少少有些耳聞,但看到無忌功勞甚巨,還是忍不住吃了一驚,但驚訝之餘,仍是欣喜為多,笑道:
「無忌才是第一次上戰場,就這麼厲害了,假以時日,一定會成為超過龐涓、田忌的大將軍,說不定還能跟吳起比肩呢!」
對此,無忌的臉上有些發燒,魏王卻是沒好氣地道:
「你接著看。」
衛姜又讀道:
「然其處事機變,好行險,多有殆危。孤身如臨淄,行間一月,其涉險一也。率騎軍夜襲歷下,反被齊軍包圍,其涉險二也。以八百嫖姚,游二十萬齊軍之眾,追襲觸子,其涉險三也。潛行至陶,殺陶邑大夫燕軫,奪一城之權柄,其涉險四也。以孤軍守陶邑,硬撼秦軍,其涉險五也。有此五險,非天人不能度之,其之所以功成凱旋,蓋有畢萬、文侯之佑乎?」
讀完這些,衛姜看見了魏王陰沉著的臉色,也看見無忌低垂著的頭顱,忍不住心中慌亂,手裡一松,那捲竹簡啪地落下,砸在她的膝上,她卻渾然不覺,當下只是摟著無忌的肩膀哭道:
「無忌啊,你為何要這麼拼,別忘了,你可只有一條命啊。」
無忌也不知衛姜為何忽然哭了起來,手足無措,只是安慰她,說著什麼「今後會小心的」之類的話。
但魏王似乎是對衛姜的哭聲頗為不喜,皺眉道:
「婦人家哭哭啼啼的,成什麼體統。」
衛姜又哭了一會兒,也漸漸止歇,見魏王朝她揮了揮手,才依依不捨地起身離去。
魏王便問無忌:「以上所言,與事實可有出入?」
無忌伏身道:「絲毫不差。」
「你今年才十六歲,第一次上戰場,就鬧出這麼大的動靜。伐齊之戰你只是個校尉,竟然出力比晉鄙還多,你讓晉鄙將軍,還有魏賁老將軍何以自處啊?還有你大哥,要不是你鋒芒畢露,他又何必急著統軍去攻齊淮北!
「說說……你是想當魏國的上將軍,還是想當魏國的太子?」
聽魏王這麼問,無忌悚然一驚,連忙以頭觸地:
「孩兒絕無奪嫡之念,請父王明鑒!」
無忌的額頭杵在地毯上,只能聽到魏王「哼」了一聲,卻看不見他的表情,也不敢抬頭。
過了好一會兒,魏王才道:
「起來吧。」
無忌依言而起,內心仍是忐忑。只因魏王雖然讓他起,卻是對他的申辯不置可否,也不說是信他,還是不信他。
他坐起來后,才發現魏王已經站在他的身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自己。
「站起來,把衣服脫了。」
魏無忌大感意外:「父王……這,不太好吧。」
「讓你脫你就脫,別那麼多廢話。」
無忌搞不懂魏王的念頭,但他不光是王,還是自己老爹,他下的命令,無忌只能聽從。
不一會兒,無忌已經坦露上身,露出了逐漸成型的肌肉和那大大小小、深深淺淺的傷疤,以及……來不及癒合的傷口!
魏王雙手背在身後,圍著無忌繞了三圈,慍怒地道:
「瞧瞧、瞧瞧!這刀傷、箭傷,還有長矛的刺傷,你這是讓我不能安寢啊!」
不能安寢?無忌很是疑惑,卻又不敢詢問,不料這個時候,魏王忽然在他面前站定,伸出手來,狠狠地扇了無忌一巴掌。
「啪」地一聲,這個耳光扇得又響又亮,而且不論是角度、力道,都是上上之選,扇過之後,無忌的臉上馬上就有了五道指形的血印。
「你可知,我為何打你!」
無忌被打懵了,當下只是搖頭。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懂了嗎!」
無忌下意識地點頭,馬上又搖頭,魏王氣得吹鬍子瞪眼,揪著無忌的耳朵道:
「你這小豎子,我就你和魏圉這兩個兒子,你懂嗎?還從軍征伐,我呸,早知道不讓你去了!」
無忌本是疑惑,到此時終於明白過來,魏王是對他愛之深,責之切,不禁心中暖暖,連眼眶也有些發熱。
「罰你禁足兩個月,別老想著再給我搞事情!」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