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章 青山綠水（五十六）
「我從陛下王子的訊息得知，王儲赫爾墨斯已經逝世了。」她沒有提高聲調，一字一句鏗鏘有聲。
歡愉的氣氛消逝了，眾人眼中勝利的光芒也黯淡下來，只見她停頓片刻讓眾人認知這事實，接著就輕推她的馬兒繼續前進，而人們也跟著她返回公鹿堡。
人們毫無阻礙地通過城門，負責看守的士兵抬頭看著人們經過，其中一位向王后隨意敬禮，但她沒注意到。博爾赫斯的臉也更沉了，卻不發一語。
城堡庭院里的情況，看來跟平常沒什麼兩樣。
馬廄的人手幫人們把馬匹牽回去，其他僕人和民眾也忙於他們的日常瑣事。
這一切都如此的熟悉，教菲林感到有些心煩。赫爾墨斯死了，日常作息卻照常進行，感覺上就是不太對勁。
博爾赫斯幫忙芙蘿婭下馬，她的一群女傭早就等在那兒了。
菲林看著宮廷女傭們連忙簇擁著芙蘿婭進屋裡去，驚訝於她的疲累困頓，還問她是否無恙，同時表達同情、遺憾和悲傷的驚嘆。
而我也依稀注意到狐狸手套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嫉妒的神情。她身為王后侍衛隊的隊長，擁有軍人的身份，宣誓保護王后的生命安全，但無論她多麼關心她的王后，卻無法在此時跟隨她進入城堡里。
芙蘿婭現在由她的宮廷女傭們照料著，但菲林知道博爾赫斯今晚不會孤零零地在芙蘿婭的房門前守衛。
芙蘿婭的女傭們為了她熱切地相互低語，讓菲林明白有關她懷孕的傳聞已經傳開了，也納悶陛下是否也聽聞了。
我很清楚謠言在成為眾所周知的消息之前，幾乎都會先在女士們的圈子裡流傳，他也突然間亟欲打聽陛下是否知道芙蘿婭已經懷了王位繼承人的事。
菲林把煤灰的韁繩交給阿發，感謝他並答應稍後會告訴他所有的事情，但博爾赫斯在菲林走向城堡時自我身後搭著菲林的肩。
「我現在要跟你談談。」
他有時幾乎把菲林當成王子般對待，但有時卻把菲林視為一個連馬童都不如的小角色。他這番話可不是請求，而是帶點命令的語氣。
阿發苦笑著將煤灰的韁繩交還給菲林，然後離開去照顧其他動物，他就跟隨領著紅兒的博爾赫斯走回馬廄。
在煤灰的廄房旁邊替紅兒找個空位可不是件難事，只因有太多廄房早就空出來了。人們開始進行照料馬匹的例行公事。照料馬兒時，博爾赫斯就在附近工作，這份例行公事既有的親切感令人感到愉快。
人們這頭的馬廄挺安靜的，但博爾赫斯卻等到四下無人時才問菲林：「是真的么？」
「老實說，他也不知道。菲林和他的聯繫已經中斷，在前往潔宜灣之前就變得很微弱，而且菲林在作戰時總是很難維持和他的聯繫。
他說過我對周圍的人築起堅強的防禦，卻也因此把他擋在外面。」
「我對這些可完全不懂，但是菲林知道那個問題。你確定自己是在那時和他失去聯繫的么？」
於是菲林告訴他，他在那場戰役中微弱地感受到赫爾墨斯，或許他也在同一時刻遇襲，博爾赫斯不耐煩地點點頭。
「但是，現在情況已經穩定下來了，難道你不能對他暗語傳聲，重新建立你們的聯繫？」
菲林立即壓抑住自己翻騰的挫折感。「不，他不能，他無法那樣暗語傳聲。」
博爾赫斯皺了皺眉頭。「聽著，人們既然知道最近的訊息傳達頻頻出錯，那人們怎知這個消息並非空穴來風？」
「人們無法確認，但很難相信陛下敢大膽假造赫爾墨斯的死訊。」
「菲林可相信他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博爾赫斯平靜地說道。
菲林幫煤灰清理完馬蹄上的泥巴后就站直身子，看著博爾赫斯靠在紅兒的廄房門口凝視遠方，頭上的一縷白髮鮮活地提醒著陛下是個多麼殘忍無情的人。
他若無其事地下令除掉博爾赫斯，彷彿打死一隻煩人的蒼蠅；而陛下對於沒把他殺死似乎也毫不在意，一點兒也不害怕一位馬廄總管或者一名私生子會報復。
「所以，他在赫爾墨斯回來時會說些什麼？」菲林平靜地問道。
「他一旦當上國王，就不會讓赫爾墨斯回來。
登上五大公國王位的人，可以隨意處置任何他視為是眼中釘的人。」博爾赫斯陳述這些時並沒有直視菲林，他也試著不讓這帶刺的言詞影響到自己。此話不假。
陛下一旦得勢，毫無疑問會有一批刺客等著奉命行事，或許現在就已經有了。那想法可真令菲林不寒而慄。
「如果人們要確認赫爾墨斯還活著，只能派人去找他，然後帶回他的訊息。」菲林向博爾赫斯提議。
「就算使者能活著回來的話，也耗費太多時間了。陛下一旦掌權，使者的話對他來說就不算什麼了，而傳達這類訊息的人也不會敢大聲說出實情的。
人們需要赫爾墨斯仍然生還的證據，而且是克里克國王會接受的證據，要趕在陛下得勢之前就握有這證據，那個傢伙不會屈就於王儲身份太久的。」
「但克里克國王以及芙蘿婭的孩子的王位順位仍然在他之前。」菲林提出抗議。
「事實證明，就連強壯的成年人都難安坐那個位置，何況是體衰的老人或未出世的孩子。」
博爾赫斯搖搖頭，把那個想法置之一旁。「這樣吧！既然你無法和他暗語傳聲，那麼誰可以？」
「奧秘法術小組的任何一名成員。」
「得了吧，他不信任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人。」
「克里克國王或許可以，」菲林遲疑地提議，「如果他能從菲林這兒取得力量。」
「就算你和赫爾墨斯的聯繫中斷也行得通？」博爾赫斯熱切地問道。
菲林聳聳肩又搖搖頭。「菲林不知道，所以菲林才說'或許'。」
他在紅兒剛梳好的、油亮亮的皮毛上，做最後一次的理順。「總得試試，」他堅定地說道，「而且愈快愈好，一定不能讓芙蘿婭無緣無故發愁哀悼，因為這可能會讓她失去孩子。」他嘆了
一口氣然後看著菲林。「去休息吧！然後計劃一下在今晚晉見國王。菲林若看到你進了他房裡，不管克里克國王發現些什麼，他都會確保有人目睹。」
「博爾赫斯，」菲林抗議，「有太多不確定的因素，他甚至不知道國王今晚是否清醒或能否暗語傳聲，或者他是否會答應菲林的請求。如果人們這麼做，陛下和其他人就會知道菲林是通奧秘法術的吾王子民，還有……」
「抱歉，小子。」博爾赫斯忽然插嘴，語氣幾乎毫不留情。「此地有太多的危機比你的生命安全更重要。
不是我不關心你，而是菲林覺得讓陛下知道你會奧秘法術，並且證明赫爾墨斯還活著，就會讓你的處境安全些，這總比讓大家相信赫爾墨斯的死訊，使得陛下認為此刻能適時地把你除掉好多了。
人們今晚一定得試試，或許不會成功，但總得一試。」
「菲林希望你能找些精靈樹皮來。」我對他發牢騷。「你開始上癮了？小心一點。」接著他卻露齒而笑，「菲林當然可以拿到一些。」
我也回他一笑，然後為自己感到吃驚。菲林不相信赫爾墨斯死了，剛才的微笑就是為了證明這一點。菲林根本不相信菲林的王儲已不在人世，而我也差不多要和陛下短兵相接，證明事實的確如此。
而唯有讓菲林雙手持斧這麼做，才能更令菲林心滿意足。
「能否幫他一件事？」菲林問博爾赫斯。
「什麼事？」他警覺地問道。
「你自己也要非常非常小心。」
「菲林一直都是，你也得多小心。」
菲林點點頭，然後沉默地站著，感覺尷尬極了。
過了一會兒，博爾赫斯嘆了一口氣說道：「說吧，如果菲林見到艾莉安娜，你希望菲林告訴她……什麼？」
菲林自顧自地搖搖頭。「只需告訴她我很想她，除此之外還能對她說什麼？菲林除了那句話之外，可什麼都無法給她。」
他帶著怪異的表情看著菲林，是同情，沒有半點虛假的安慰。「菲林會告訴她。」他向菲林保證。
菲林離開馬廄時覺得自己似乎長大了，也不禁納悶自己何時才能不再以博爾赫斯對菲林的態度來評價自己。
菲林直接走到廚房想吃點兒東西，然後聽從博爾赫斯的建議去休息。守衛室里擠滿了由戰場返回的士兵，一邊狼吞虎咽吃著燉肉和麵包，一邊告訴留下來的人所有的遭遇。這是預料中的事，
而菲林此時只想拿了自己那份糧食回房去，卻只見廚房處處都是一壺壺燒開的水，麵包正發酵膨脹著，而肉串也在烤肉叉上。廚房的僕人們忙著切菜和攪拌，匆忙地走來走去。
「今晚有宴會？」菲林傻傻地問道。
廚娘莎拉轉身面對菲林。「喔，卡茲，你可活著回來了，而且毫髮無傷，總算和以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