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逃亡（上）
韋德獃獃的站著，看著手上的手杖光芒逐漸消失，又恢復成原先不起眼的暗褐色。莉娜一把抓起了他的馬尾巴，把他一路提到廚房門口，他尖叫著把手杖給丟在地上。
金月很快的把它給撿了起來，將它緊緊抱著。雖然受到許多驚嚇，但她望向羅伯特和史東的眼神依然清澈；很明顯的她正在快速的思考。她的夥伴用他們的語言大聲地說了幾句話。她搖搖頭，他則揮了揮手並且皺起了眉頭。她應了一聲，她的夥伴立刻閉上了嘴，臉色看來十分陰沉。
「我們決定和你們一起走。」她用普通話對史東說。「多謝你們的幫助。」
「走這邊！」羅伯特拉著他們走向廚房的門，緊跟在莉娜和韋德後面。他回頭看到有些群眾走向前來，但動作並不積極。
廚子瞪著他們闖進廚房來。卡拉蒙和羅德利斯已經站在出口的地方。所謂的出口只不過是一個地板上的洞，上面系著一條牢靠的繩子，直垂至四十呎下的地面。
「啊！」韋德笑著說，「原來這就是麥酒上來，垃圾下去的地方。」他抓住了繩子，輕易的就滑了下去。
「真對不起，」莉娜對緋月道歉，「但這是唯一的出口。」
「我可以爬繩子下去。」女人笑道，隨即又加上了一句，「雖然已經有許多年沒玩這種把戲了。」
她將手杖交給同伴，有技巧地慢慢爬了下去，等她到了地面，同伴便把手杖丟給她，自己也跟著滑了下去。
「小弟，你要怎麼下去呢？」卡拉蒙問，臉上充滿了關切之情。「我可以背著你下去——」
羅德利斯眼中充滿了憤怒。「我可以自己下去！」法師嘶聲道。在阻止他之前，他便往那個洞口跳了下去。每個人都倒抽了一口涼氣，深怕看到這個法師摔成一團肉泥。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眾人只見法師輕飄飄地慢慢下降，袍子徐徐舞動著，法杖頂端的水晶球散發出耀眼的光芒。
「真讓人捏一把冷汗。」哈勃對羅伯特抱怨說。
「快點！」羅伯特把老矮人推向繩子。哈勃隨即滑了下去，卡拉蒙緊接在後，他的體重讓繩子嘎吱作響。
「我最後一個走。」史東說，他手上握著已經出鞘的劍。
「很好。」羅伯特知道爭執是沒有用的。他把長弓和箭袋掛在背後，抓緊繩子滑了下來。突然之間一個不穩，他不停的往下滑。雙手的肌膚不斷的被繩子撕裂。
當落到地面之後，他看著破裂、流血的肌膚，不禁感到有些挫折。但是沒時間去管這些了，他抬頭看到史東正在沿著繩子往下滑。
莉娜的臉出現在樓上開口的地方。「到我的住處去！」她無聲地指了指樹林的某個方向，隨後便消失了。
「我知道怎麼走！」韋德自告奮勇的說。「跟我來。」
他們跟著坎德人快速的前進，耳邊傳來守衛爬上旅店階梯的聲音。不習慣在維洛的地面上行走的羅伯特很快就迷路了。他看著頭頂的天橋和街燈，幾乎完全失去了方向。但是韋德仍然信心十足的向前行。旅店的聲音漸漸的消失了。
「我們今天會躲在莉娜的屋子裡過夜。」穿過樹叢時，羅伯特悄悄地對史東說。「免得有人認出我們，搜查我們的老家。明天一早大家都會忘記這件事。我會把這些平原人帶回我家住幾天。然後我們可以把他們兩人帶到海文的追尋者議會去，讓他們接受盤問——搞不好我自己也會跟著去，我對那柄水晶杖很好奇。」
史東點點頭。然後對著羅伯特露出他少見，而又帶著些許憂鬱的笑容。「歡迎回家。」騎士說。
「你也是。」半精靈微笑道。
接著，他們幾乎是同時撞上了停下來的卡拉蒙。
「我猜我們已經到了。」卡拉蒙說。
在街燈下，可以看見韋德如矮人般敏捷地爬上樹。
其它人也慢慢攀上，卡拉蒙扶著他弟弟爬樹。羅伯特忍著雙手的疼痛，慢慢的爬上樹葉漸漸稀少的樹榦上。
韋德則像個飛賊般矯捷無比的上了門廊，眼見四下無人，他便對其他人打了個安全的手勢。
他接著看了看門鎖，不禁笑出了聲，從袋子里不知道摸出什麼東西，不一會就把門鎖給打開了。
「請進。」他用主人的口吻說。
他們全擠進這間狹小的樹屋，高大的野人被迫得縮著頭，以免撞到屋頂。史東找了張椅子讓女人坐下來，高大的野人很快站到她身後。韋德將窗帘拉上。羅德利斯升起了壁爐的火。
「注意保持警戒。」羅伯特說。卡拉蒙點點頭。戰士已經站到窗口去，留意著窗外的動靜。街燈的光芒穿過窗帘投射進屋中，有一段很長的時間陷入沉默。眾人面面相覷。
羅伯特坐下來，他轉頭看著那個女人。「那柄藍色水晶杖，」他靜靜的說，「治好了他，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不知道。」她有些遲疑。「我——我才拿到它不久。」
羅伯特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它們還留著被繩子撕裂的血跡和傷口。他對她伸出了雙手。慢慢的，女人臉色蒼白的用手杖碰了碰他。手杖開始發出藍色的光芒。
羅伯特感覺到一陣輕微的刺激通過全身——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手上的血跡消失，傷口正逐漸癒合，接著疼痛完全消失。
「這簡直是神了！」他驚嘆道。
曾經和卡拉蒙作戰，並且把他的寶劍弄斷的是食人妖。食人妖通常是出現在森林和地底的肉食性生物。他們的外表看上去十分的瘦弱，但卻擁有驚人的怪力。
食人妖走路起來雖然像老人一樣駝著背，但是卻能夠爬樹、用極高的速度在任何的地形下移動。他們不畏死亡，擁有極高的再生能力。
食人魚被砍下的肢體甚至能繼續攻擊敵人。只有烈焰和強酸能夠讓他們無法再生。卡拉蒙在與食人妖作戰之後，還能夠活著談笑風生，可見其武藝之高強。
——
羅德利斯在火爐旁坐了下來，在微弱的火光照耀下揉搓著瘦弱的雙手。他的雙眼直視著房間另外一邊的藍色水晶杖，金色眼睛發出似乎比火焰更炙熱的光芒。
「你覺得如何？」羅伯特問。
「如果她是個雜耍藝人，那麼她的技術實在讓人佩服。」羅德利斯若有所思的說。
「放肆！你竟敢污辱酋長的女兒是雜耍藝人！」高大的野蠻人緊鎖雙眉的向羅德利斯的方向跨了一大步。卡拉蒙喉中發出低吼聲，從窗旁走到弟弟的背後。
「河風……」女人趁著他走近時將手放上他的臂膀。「別這樣，他沒有惡意。他們不相信我們是理所當然的。他們又不了解我們。」
「我們也不認識他們。」男人低聲道。
「可以讓我檢查一下嗎？」羅德利斯問。
緋月點點頭，把水晶杖遞了出去。法師饑渴地伸出瘦削的手要接過水晶杖。
當羅德利斯一碰到它，瞬即迸發出一陣藍色閃光和霹啪聲。法師發出痛苦的叫喊。卡拉蒙立時便要衝向前去，但卻被他的弟弟給攔住。
「別誤會，卡拉蒙。」羅德利斯忍痛說著，「這位女士和這事沒關係。」
女人也一臉疑惑地看著手執的水晶杖。
「這是怎麼回事？」羅伯特問道。「一柄同時可以傷人，也可以醫人的手杖？」
「它只是要保護自己而已。」羅德利斯舔舔嘴唇，眼中發出光芒。「看著。卡拉蒙，拿起水晶杖。」
「我不要！」戰士像是看見毒蛇一樣地往後退。
「拿著！」羅德利斯命令道。
卡拉蒙不甘願地伸出顫抖的手。當手指越是靠近，他的手臂抖的越是厲害。他閉上眼睛，咬緊牙關，準備承受極端的痛苦。他把手放到水晶杖上，卻沒有發生任何異狀。
卡拉蒙驚訝的張開眼，抓起了水晶杖把玩著，臉上露出笑容。
「看吧！」羅德利斯像是正在宣布答案的魔術師。「只有心地善良，人格純潔的人」——他的語氣中帶著很明顯的諷刺口吻——「才能夠接觸這柄水晶杖。這的確是柄神聖的醫療之杖，擁有神的祝福。這不是魔法，我從沒看過有魔法物品具有治療的功能。」
「小聲點！」正站在窗戶旁邊望風的韋德說。「貌似大神官的衛兵來了。」他小聲說著。
沒有人出聲。他們可以聽見地精走在天橋上的腳步聲。
「他們正在沿街搜索！」羅伯特不可置信的說，耳邊同時傳來附近一間屋子的敲門聲。
「追尋者要進屋來！」一個聲音粗嘎的說。停了一會兒之後，同樣的聲音問，「沒人在家，我們要把門踢開嗎？」
「還是不要好了。」另外一個聲音說。「我們最好把狀況回報，叫大神官自己來踢門。如果門沒鎖上，我們就自己進去。」
羅伯特目光轉移到正對面的大門上。他感覺到自己背後的毛髮根根豎立。他明明記得進來的時候把門關上而且鎖好……現在竟開了一道縫隙！
「大門……」他低聲說，「卡拉蒙——」
戰士快速地移動到門邊，伸出去手要把門關好……
腳步聲停在門外。「追尋者要進屋來！」地精正打算用力敲門，卻驚訝的發現門輕輕一推便開了。
「這屋子沒人住。」其中一個傢伙說，「我們感慨到下一間去吧。」
「格魯，你真是一點想象力都沒有，」另一個傢伙說，「這是我們拿些銀錢花花的好機會呀！」
一個地精從門縫裡伸出頭。目光停在肩上放著法杖，靜坐一旁的羅德利斯身上。
地精咕噥了幾聲，高興的笑了起來。
「喔！看看我們找到什麼了！一柄手杖！」地精的眼中閃著光芒。他向羅德利斯走近了一步，同伴則緊緊的跟在後面。「把手杖交給我！」
「當然可以！」法師低聲說。他把法杖遞向前。「施拉克。」他說。突然間，法杖頂端的水晶球亮了起來。地精驚叫著遮住自己的眼睛，笨拙地想抽出劍。
說時遲那時快，卡拉蒙抓住他們的脖子，轟的一聲把他們撞在一起。兩個傢伙倒在地上，發出熏人的惡臭。
「死了么？」羅伯特詢問正借著法杖光芒低頭察看的卡拉蒙。
「看起來好象是。」大漢說著嘆了口氣。「我用力過頭了。」
「這下搞砸了。」羅伯特沉重地道。「又多殺了兩個大神官的士兵。我們很難避過這風頭了，他一定會徹底搜查整座城鎮。
我們得趕快離開這裡才行！你們兩個」——他轉而看著兩個野蠻人——「最好也跟我們一起走。」
「不管我們去哪裡。」哈勃氣惱地低聲抱怨道。
「你們原本要去哪？」羅伯特問河風。
「我們原先是要到海文去。」野蠻人不情願地回答。
「那兒聽說有很多智者，」緋月說。「我們希望他們能解釋這個水晶杖的能力。還記得我唱的歌嗎？——那是真的:這柄水晶杖救了我們的命。」
「你們等下有的是時間慢慢說，」羅伯特打斷她的話。「這些衛兵如果沒有在指定的時間內回報，整個維洛的地精部隊都會涌到樹上來。羅德利斯，熄滅你的光。」
法師念出另外一個字，「domark~」水晶的光芒閃動了一下，隨即熄滅。
「我們怎麼處理這些屍體？」卡拉蒙問，一邊用腳踢著地上死屍。「莉娜怎麼辦？她會不會也惹上麻煩？」
「把屍體留下來。」羅伯特腦中念頭轉得飛快。「把門砍倒。史東，去弄翻幾張桌子。我們得讓現場看來像是有人闖空門，然後和這些傢伙打了起來。這樣便不會為她惹來麻煩了，莉娜是個聰明的女孩——她知道該怎麼作的。」
「我們還需要食物。」韋德說完立刻衝進廚房，開始把架上的麵包，或是任何看來可以吃的東西塞到自己的包包里。他丟給哈勃一整皮袋的酒。
史東弄翻了幾張椅子，卡拉蒙則把屍體安放的像是經過一番激烈的戰鬥。兩個平原人站在火焰逐漸熄滅的壁爐前，不知所措的看著羅伯特。
「好了。現在呢？」史東問。「我們現在要去哪裡？」
羅伯特遲疑了一下，考慮了眼前所有可能的選擇。這兩個平原人來自東方，如果他們說的是真的，他們的族人打算處死他們，那麼他們就不會想往東方去。
眾人也可以南行，到精靈國度去避難，但羅伯特很不想回到自己的故鄉。因為他知道精靈對待闖進自己神秘國度的陌生人，必定會十分不友善。
「我們朝北走。」他終於說了。「我們護送這兩位到下一個叉路口。到時再決定接下來要去哪。如果他們願意，他們可以走往西南方的路去海文。我計畫再往北走，去調查一下傳言中北方大軍集結的真相。」
「或者還可以遇到艾拉。」羅德利斯低聲的說。羅伯特臉紅了起來。「這樣可以嗎？」他問道。
「雖然你不是我們之中最年長的，但卻是最聰明的一個。」史東說——「就像以前一樣，我們會一路跟隨你的。」
卡拉蒙點點頭，羅德利斯已經走到門邊，哈勃扛著酒囊，嘴裡小聲嘟噥著。
羅伯特感覺到一雙細柔的手碰觸他的臂膀。他回頭面對女子那雙清澈的眼睛。
「我們很感謝。」緋月緩緩說來，似乎還不習慣表達感激之情。「你為了我們冒生命危險，而我們只不過是陌生人。」
羅伯特笑著握住她的手。「我叫羅伯特，那對兄弟是卡拉蒙和羅德利斯。騎士名叫史東·布萊特布雷德，扛著酒的是哈勃·火爐，我們厲害的小鎖匠叫韋德·柏伏特。你叫緋月，他是河風。現在——我們不陌生了。」
緋月若有所思的笑了笑。她拍拍羅伯特的手臂，倚著再度顯得毫不起眼的藍色水晶杖，走出了大門。羅伯特看著她，接著抬頭看見河風像戴著面具一般毫無表情的瞪著他。
「喔！」羅伯特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至少我們之中『大多』不再是陌生人了。」
很快的，眾人在韋德的帶領下走出這棟屋子。羅伯特靜靜的站在屋內，望著地精的屍體發獃。在經過多年的旅行之後，這本該是一次溫暖而幸福的歸鄉之旅。
他懷念起舒適的屋子，想著原本計劃要做的事——要和艾拉一起做的事。
他想象著一個漫長的冬夜裡，在旅店的壁爐前說著故事，回到家中，蓋著溫暖的毛毯談笑，等到一覺醒來，發現屋外已被茫茫的白雪覆蓋。
羅伯特踢散餘燼。艾拉不會回來了。地精入侵了這個平靜的小鎮。而他正為了躲避一群宗教狂而在半夜逃亡，或許永遠也沒有機會回到故鄉。
精靈一般是不會注意到時間流逝的，他們的時間單位是以百年計算。對他們來說，季節的更替就像午後的陣雨。但羅伯特還有一半的人類血統，他能感覺到變化，就像暴風雨前人類會感到不安一樣。
他嘆口氣，悵然地搖了搖頭。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間屋子，只留下半倒的門在風中不停地搖晃著。
這些四處出沒的地精是全身惡臭，擁有扁平的臉、闊鼻子、大嘴和尖耳朵的矮小東西。
他們生性邪惡，但是戰鬥力卻低得可憐，如果不是因為他們眾多的數目，恐怕根本沒有人會注意到他們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