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聚會（上）
矮人和半精靈終於擠過了吧台前面的一長串人潮，卡拉蒙所坐的桌子是靠著樹榦放著的。羅伯特不明白為何其它擺設都完全不變，歐提克唯獨把這張桌子擺放在這個奇怪的位置。
但很快的，他全然忘了這檔事，因為接下來輪到他接受大個子戰士的擁抱了。羅伯特連忙把背後背著的長弓和箭袋挪開，免得被卡拉蒙擠成碎片。
「老朋友！」卡拉蒙的眼眶看起來微微濕潤。他似乎因為過於激動以致說不出話來。羅伯特也同樣說不出話，不過那全是因為卡拉蒙的雙臂把他抱的快要窒息的緣故。
「愛德華呢？」他鬆了一口氣之後便即問道。這一對雙胞胎從來不會分開的。
「那邊。」卡拉蒙對著桌子的盡頭點了點頭。然後他皺了皺眉。
「只是，他變了。」戰士警告羅伯特，語氣中帶著不快的情緒。
半精靈看著樹榦本身不規則形狀所構成的角落，它籠罩在陰影當中，有短短的一瞬間，他因為火爐的光亮而看不見任何東西。接著，他在溫暖的火爐旁瞥見了一個仍瑟縮在紅袍當中的身影。斗篷遮去了他的臉孔。
羅伯特突然覺得不願意單獨和這個年輕的魔法師談話，但是韋德跑去找女服務生，而哈勃此時正好被卡拉蒙從地板上抱了起來。羅伯特只好走到桌子的另一端。
「羅德利斯？」他問，一陣不祥的預感襲來。穿著長袍的身影抬起頭來。「羅伯特？」那人回答著，同時把袍子的兜帽往後推。
看著眼前恐怖的景象，半精靈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倒退一步。
從陰影里轉向他的那張臉孔似乎只有在惡夢中才會出現。變了？！卡拉蒙說得未免太含蓄了些！羅伯特打了個寒顫。說「變了」根本不切實際！法師原本蒼白的皮膚變成了病態的金色，在火光的照耀下閃爍著黯淡的金屬光澤，像是戴著嘲弄面具一般。臉上的肌肉彷佛融化了似的，留下了在陰影中更加輪廓分明的面頰骨。
雙唇像是緊閉著的黑線。但是真正讓羅伯特深感恐懼而無法移開目光的是這個男人的眼睛。
因為那已不像是任何活物的眼神，原本該是圓形黑色瞳孔的地方被沙漏型的物體代替——羅伯特曾看過的藍色眼曈如今竟然閃著金色的光芒！
「看來我的外表把你給嚇著了。」愛德華嘶啞的說道。他的雙唇似乎帶著些淺淺的笑意。
羅伯特吞了口口水，坐在這個年輕人的對面，「天哪，愛德華你——」
哈勃從旁擠進羅伯特身邊。「我今天被丟到空中的次數比——李奧克斯！」
哈勃睜大了雙眼。「是哪個惡魔把你整成這樣的？你被詛咒了嗎？」矮人吸了一口氣，目不轉睛的看著羅德利斯。
卡拉蒙坐在他弟弟旁邊，端起了他的麥酒，看著愛德華，「要告訴他們嗎？」他低聲的問道。
「無妨。」羅德利斯說。他嘶啞的話音讓羅伯特感到一股寒意。
這個年輕人輕柔而嘶啞地低語，彷佛這是他唯一能把聲音擠出來的方法。他用那修長而略顯神經質的手指，撥弄著眼前盤子里幾乎絲毫未動的食物。
「記不記得五年前我們分別的時候？」愛德華說。「我和我哥哥計畫要去的地方甚至不能向你們——我的好朋友們——透露。」
輕柔的聲音中似乎帶著幾許諷刺。羅伯特咬著下唇。羅德利斯從來沒有——一輩子都沒有過——任何的「好朋友」。
「我被薩理安選中，接受試煉。」羅德利斯繼續說。
「試煉！」羅伯特有些驚訝地重複著。「但你太年輕了。你現在幾歲——二十嗎？試煉只有在這領域鑽研多年的法師才能——」
「所以你可以想象當時我有多驕傲，」愛德華冷冷的說著，他對這突然的打斷感到有點惱怒。「我和我哥哥前往那個秘密處所——傳說中的魔法師之塔。我在那裡通過了試煉。」法師的聲音低了下來。「但也幾乎丟了命！」
卡拉蒙嗆咳了起來，顯然受到很大的情緒衝擊。「太可怕了！」大漢用顫抖的聲音說，「我在那個恐怖的地方找到他，躺在地上，嘴角溢血，氣若遊絲！我把他抱起來……」
「哥哥，夠了！」羅德利斯的輕柔語音彷佛抽了他一鞭。卡拉蒙畏縮了一下。羅伯特看見這個年輕法師的金色眼睛眯了起來，雙拳緊握。卡拉蒙平靜了些，端起手中的麥酒猛灌，緊張兮兮地看著弟弟。
這對雙胞胎之間，明顯有了新的緊張關係……
羅德利斯深吸了一口氣，接著說道。「等到我醒來的時候，」法師說，「我的皮膚便成了這種顏色——也就是我所受創傷的標記。
我的身體和我的健康被永遠地瓦解了。至於我的眼睛！我沙漏般的瞳孔能夠讓我看穿時間的流逝——也讓我看到它的影響。羅伯特，就連我看著你時，」法師低聲的說。
「可以看到你一點一滴地老去。在我眼中，所有的生命都是如此……」
愛德華有如瘦弱雞爪般的手抓住了羅伯特的手臂。半精靈被這冰冷的觸感嚇了一跳，正想把手抽回來。那雙金色的眼眸和手卻快速的攫獲了他。
法師的身體向前傾，眼中閃著狂熱的光芒。「但我現在擁有力量！」他嘶啞的說，「帕—薩理安說總有一天我的力量可以改變這世界！我不但有了力量，而且」——他指了指——「我還有了馬濟斯法杖。」
羅伯特轉過頭去，看見一根木杖倚在樹榦上，就在愛德華可以輕易拿到的地方。與一般木杖看來大同小異，頂端是金色的龍爪，抓著一顆閃亮的水晶球。
「值得嗎？」羅伯特輕聲問道。
羅德利斯瞪了他一眼，嘴角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他把手從羅伯特的手臂上移開，重新放回兩袖中。「當然值得！」法師啞著嗓子說。
「力量是我一直渴望——現在也從未間斷追尋的目標。」他又靠回樹榦上，陰影再度將他籠罩了起來，直到羅伯特只能看見對方金黃色的雙眼在火光中閃耀。
「來杯麥酒。」哈勃說。他舐了舐嘴唇，似乎想把苦澀的滋味給沖淡些。「那個坎德人呢？他剛剛不是去偷女服務生的——」
「來啰！」韋德愉悅的聲音大喊著。一名高挑的紅髮女郎來到他們面前，手上捧著滿盤子的酒杯。
卡拉蒙微笑了起來。「羅伯特，」他大聲道。「猜猜看這是誰。哈勃，你也是。如果你們猜得中，這杯酒，我請客！」
好不容易逮到機會忘掉羅德利斯的不快往事，羅伯特仔細打量著這位微笑著的女郎。紅髮包圍著她的臉龐，綠色的眼曈閃露著淘氣的光芒，雙頰與鼻尖有著淡淡的雀斑。羅伯特記得那雙眼睛，至於其它部份則完全沒有印象。
「我放棄。」他說，「但，對我們精靈來講，人類容貌的改變太快，以致於我們難以記得他們原先的模樣。我已經一百零二歲了，看起來卻和三十來歲的人類一樣。對我來講，這一百年就像只過了三十年一樣。我們離開時，這女人八成還只是個小女生。」
「當時我十四歲。」女郎笑著把酒杯放到他們面前。「卡拉蒙當年總說我丑的很，我老爸將來得付錢拜託別人才能把我嫁出去。」
「妳是莉娜！」哈勃一拳捶在桌面上。「你這頭大水牛！請客！」他指著卡拉蒙說。
「不公平！」大漢笑著說，「她給你提示了！」
「嗯！看來時間證明他是錯的。」羅伯特笑說，「在我所旅行過的這些地區當中，你是我見過最美的女孩。」
莉娜羞紅了臉。但臉色隨即陰沉了下來，「還有一件事，羅伯特」——她從口袋裡抽出了一件圓筒型的物品——「這樣東西是要交給你的。不太對勁。」
羅伯特皺著眉頭接過了它。這是一個黑色木製的滾動條盒，外表打磨的光亮無比。他從裡面抽出了份文件緩緩展讀著。看到了熟悉的黑色字跡，他的心開始絞痛。
「這是奇蒂拉的信，」他輕聲的說，清楚察覺自己的聲音聽來已經不大自然。
「她不能來了。」
接著是一段時間的沉默。「這下糟了，」哈勃說。「誓約被破壞了，這會帶來霉運的，」他搖了搖頭。「這可是會帶來霉運的。」
費斯達爾法杖:這柄由桃花心木所製造的木杖頂端有龍爪所抓著的一顆水晶球。它實際的能力只受到持有者本身的能力所限。當持有的法師知道了這柄法杖的真實能力之後，他將可以藉此召喚來強大的力量。
傳說中，當修瑪四處旅行的時候，一名叫做希洛·菲斯達爾的法師在他身旁幫助他。他也在最後那場戰鬥中犧牲了生命。菲斯達爾法杖傳說中仍然有著這位法師的靈魂寄宿著。許多著名的法師都曾使用過這柄法杖，並且將它的能力又加以提升。
……
愛德華側身向前。和卡拉蒙交換了下眼神，思緒彷佛正在他們之間無言地交流。這是很少見的，因為只有在極其危險的狀況下，才會讓兩人之間的雙胞胎關係起了緊密的相連。因為奇蒂拉是他們同父異母的姊姊。
「除非她受到其它誓言的約束，否則艾拉不會隨便背棄承諾。」羅德利斯大聲說出兩人共同的看法。
「她怎麼說？」卡拉蒙問。
羅伯特遲疑了一下，舔了舔乾澀的嘴唇。「服侍新主人的工作讓她無暇分身。她致上她的遺憾並且祝福每一個人。特別是她深愛著的——」羅伯特覺得喉嚨有些緊，他咳了一聲，「她深愛著的弟弟們和——」他停了下來，把那張紙卷了起來。
「就這樣。」
「深愛著的誰？」韋德興奮地問道。「哎唷！」他瞪著剛剛踩了他一腳的哈勃。同時也注意到了羅伯特的臉紅了起來。「喔。」他說，這才發現自己蠢的可以。
「你聽的懂她在說什麼嗎？」羅伯特問這對兄弟，「所謂的新主人是怎麼一回事？」
「誰知道艾拉在想些什麼呢？」愛德華聳了聳瘦削的肩膀。「距離我們上一次看到她在這間旅店也已是五年前的事。史東和她一起往北走，之後我們再也沒有聽到過有關她的任何音信。至於所謂的新主人，我想我大概明白她為何無法遵守與我們之間的約定了:她畢竟是個傭兵，她宣誓效忠這個所謂的新主人了。」
「我想沒錯。」羅伯特承認。他把紙收進盒子里，抬頭看著莉娜，「你說事情不太對勁？告訴我是哪裡不對。」
「今天早上稍晚的時候有個人把信送了過來。至少我認為他應該是個人。」莉娜輕微的發著抖。「他全身上下裹著各式各樣的服飾。甚至連臉都看不見。他說話帶著一種奇怪的腔調，並且夾雜著詭異的嘶嘶聲。
他說『把這個交給一個叫羅伯特的半精靈。』，我告訴他說你已經有多年不曾來過這裡。那人說『他會來的。』，然後就離開了。」莉娜聳聳肩。
「我知道的就這些。坐在那邊的那位老人家也看到了。」她指著一位坐在火爐邊的老人，「你可以問問他可曾察覺到過其它特殊的異狀。」
羅伯特回頭瞧見一名老人正對一個獃獃看著爐火的孩子說故事。哈勃拍了拍他的手臂。
「新來的這個傢伙可以告訴你更多東西。」矮人說。
「史東！」羅伯特熱情的說，同時轉身面向門口。
所有人都面向門口，除了羅德利斯之外，他又再度瑟縮到陰影之中。
——
話音剛落，魔法師便緊了緊黑色的長袍，開始朝孤土的方向走去，當他走出百米的距離，回頭大喊道：「你還在發什麼愣呢？！」
布蘭登這才如夢初醒，連忙催動鬥氣，銀色的戰鬥氣息一閃而過，轉瞬間便已出現在梅林身旁。
劍士一臉抱歉地道：「梅林，我們現在該往哪個方向前進？」
二人踏上沙漠柔軟的地面，朝著孤土深處緩緩前行。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具體的位置。」梅林的回答讓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索性停下了腳步。
布蘭登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道：「黛安娜還處在昏迷之中，風語草的香氣是喚醒她的唯一方法。梅林，現在可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我可沒騙你，教皇大人之前告訴過我，風語草只有在巨龍的巢穴才能找到。」梅林說著攤開雙手，露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道：「你認為我可能會知道巨龍的所在嗎？」
「額……」布蘭登頓時啞口無言，竟然想不到可以用來反駁對方的話。
梅林看見對方的反應，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
布蘭登這下感到更加疑惑不解，他無法看透梅林的真實想法，有些氣憤地道：「你要再繼續這樣胡言亂語，我可要回格蘭德了。」
「好好好，我不鬧了。」梅林識趣地收起了玩味的姿態，表情也變得嚴肅起來，道：「這便是我們要去的地方。」
話音未落，魔法師手中泛起乳白色的光芒，二人面前的空氣微微震顫，隨即憑空隱現出一幅類似於地圖的紙卷。
梅林用手指輕點一下，地圖上頓時出現一顆明亮的光點，在深棕色的背景襯托下熠熠生輝。
布蘭登循著梅林所指的方向望去，他看見在那光點的周圍，做有五芒星的魔法標記。
「這是教皇大人交給我的地形圖，你看，我們所處的位置就在這裡。」魔法師抬起頭，修長的手指在地圖上緩緩移動，最終停在最南端的中心處。
布蘭登點點頭，開始打量起地圖的細節。最南端的長條狀圖案象徵著古老的長城，然而大多數圖案晦澀難懂，連梅林自己也不知道究竟代表著什麼。
「巨龍的巢穴離我們有多遠？」布蘭登揉了揉發脹的眼睛，似乎很不習慣。
梅林噗嗤一笑，布蘭登的反應可是再正常不過了。他一看到書本就犯困。
「大概一千二百里。」魔法師淡淡地道，將右手一揮，魔法地圖隨即消失在眼前。
「事不宜遲，以最快的速度趕到那裡吧！」布蘭登握緊手中的長槍，朝梅林比了個手勢。
——
第二日正午，高懸在天空的太陽紅得像一團火焰，毒辣的陽光炙烤著漫無邊際的金色沙漠。
梅林和布蘭登以最快的速度抵達了目的地，此刻他們離巨龍的巢穴只有不到一千米的距離。
巨龍生存的地方處在沙漠之中的綠洲，二人此刻坐在一棵巨形古樹的陰影下，商討著進入巨龍巢穴的計劃。
布蘭登對於眼前的場景吃驚不已，他沒有預料到人跡罕至的孤土竟然還會有這樣一處存在，心情不由得舒緩了許多。要知道他們到達這裡之前，沿路皆是一成不變的金黃色，偶爾能看見蜥蜴爬行的身影。
在漫無邊際的荒漠，點綴著一塊醒目的綠色。而傳說中的巨龍，就棲息在這片肥沃的丘陵之中。
「梅林，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布蘭登望著遠處從山間奔涌而下的瀑布，眼神開始變得迷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