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黎州〇一七 悲嘆
李家小妹:
簡單的寒暄過後,艴兒便執起了柳含嫣的手,將她請進了屋子,我趕忙走上前去為柳含嫣正了正月牙凳,並示意她坐下。柳含嫣坐定後,環顧著屋子,兩行淸淚不自覺的流了下來,「有些記憶,我原本以為自己已經淡忘了,如今舊地重遊,這些記憶只在剎那間,就全都回來了!」
艴兒坐在了柳含嫣的身旁,見柳含嫣淚落雙頰,便將自己的手絹遞與了柳含嫣,「姐姐!」
「謝謝!」柳含嫣接過手絹,輕輕地拭去了淸淚。
待柳含嫣心情平復後,她輕輕地握住了艴兒的手,道:「你一定很緊張吧!當年,我和你是一樣的情形,不過呢,舞臺是個很有魔力的地方,當你踏上舞臺的時候,你就會知道,舞臺就是咱們舞伎的天與地,任何緊張與不安的情緒,都會在我們踏上舞臺的那一瞬間消失殆盡。你用自由換取了你這一身的技藝,上天必不會辜負你的努力。」
艴兒聞此言,已知柳含嫣的來意,坦誠道:「姐姐的來意,艴兒已經瞭然。在姐姐面前,艴兒自覺失色,原本我還有一點點自負,如今見到姐姐,妹妹才明白什麼叫做『六宮粉黛無顏色』……花魁爭艷乃是歌舞伎的盛會,必定美女如雲,國色天香者眾,獨領風騷者,未必是我。從前看不見人外有人,是因為自己深居於此,不問世事,如今看來,是我自己孤芳自賞了!」
「明日,你若能在花魁爭艷的舞臺上一舉奪魁,固然是最好,若不能,也無需氣餒,畢竟成敗與否,不僅要看天資,也要看時運,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危月樓的王姑娘在四年前三甲未入,可現如今,她也是咱們黎州城內炙手可熱的舞伎。反觀,咱們綺黛樓的楓兒姑娘,一朝奪魁,又轉瞬隕落,現如今,她早已嫁作他人婦,鮮少再被人提及,名噪一時,卻後繼無力,那又有何意義呢!還不如像王姑娘一樣,先沉潛下來,再厚積薄發。令人讚歎的舞技,令人憐愛的脾性,令人羨慕的才情,令人捧腹的意趣,都是個人魅力的長久之道。一時的成敗得失,左右不了我們一生的運程,萬事,平常心最要緊,明白嗎?千萬不要給自己太大的壓力!」柳含嫣勸慰道。
「多謝柳姐姐提點,艴兒會謹記姐姐的話,明日舞臺之上,艴兒自會全力以赴,舞出最好的自己,至於結果如何,就且看天意吧。柳姐姐的到來,有如一陣淸風,吹醒了艴兒混沌的思緒,讓艴兒想明白了許多問題。我和其它伎舘的舞伎是一樣的,我所擁有的,她們一樣也不會少;我所付出的,她們也是一樣的付出,甚至比我付出的更多……想來,她們經過積年的努力,也必是舞技髙絕的花魁之選,明日無論是誰奪得花魁,都在情理之中,艴兒必不會再執著於賽果。自從見了柳姐姐後,艴兒自覺遜色,已沒有了勝負之心,現下,艴兒的目標只有一個,就是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有朝一日,能夠與姐姐比肩,成為這黎州城內數一、數二的的舞伎,於我而言,這——比成為花魁更有意義。」艴兒的話著實把我嚇了一跳!
柳含嫣是黎州城內最受歡迎的舞伎,艴兒現在的目標變成了柳含嫣,那麼,她又怎會再把「花魁」這樣的名頭,放在眼裡!從艴兒的語氣裡,我無從判斷,艴兒是眞的沒有了勝負之心,還是她把勝負之心轉移到了和柳含嫣的比較上。艴兒在其它方面,一向不愛爭強,只是舞蹈是她所鍾愛的。
……
「世間男子多貪戀權力、金錢與美色,妹妹國色,明朝一舞傾城後,必定追求者眾,還望妹妹慧眼識珠,切莫被一時的虛情假意蒙蔽了雙眼……」柳含嫣話鋒急轉,讓我和艴兒都有一些錯愕,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柳含嫣的這番言辭!
聽柳含嫣的語氣,她分明就是在感慨自己的故事!我和艴兒入園之時,恰巧也是那場意外發生之日,那段故事,懋哥哥說的不淸不楚,我聽的糊里糊塗。坊間的流言,雖然說的繪聲繪色,可多半都是不實傳聞,根本不足以採信。
艴兒美貌,明日明動黎州後,必定會招來狂蜂浪蝶的覬覦,眞小人應付起來,倒也容易,最怕偽君子難纏。
柳含嫣的忠告,雖是出自於一片好心,卻顯得突兀至極!細想之下,若現在不說,等將來發生了什麼惡果,再來放馬後炮,又有何意義呢!旣然柳含嫣說了,我們就索性聽了她的忠告,未雨綢繆,總不是壞事。他朝,若是哪個不長眼睛的王八羔子招惹了艴兒,我自有手段對付他。
「柳姐姐——?」聽了柳含嫣的話,艴兒竟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從小就被「幽禁」在魁園,見過的男人,還沒有魁園裡的老鼠多,她當然不會明白柳含嫣的忠告。
「我本不該和你說這些的,只是看見了妹妹,我就像是看到了曾經的自己,忍不住要在你走出這『牢籠』之前,和你多說兩句。妹妹長居於此,未經世事,依舊純之天然,自然不會分辨,這世間誰是薄倖男兒。情——乃劇毒之首,若有可能,千萬不要貪戀,不然,必會被情所傷……」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這是我的母親最愛的詩句,只是母親終究還是被父親辜負了……」聽了柳含嫣的話,艴兒不自禁的感懷起自己的身世來,一陣悲苦湧上了她的心頭。
「春雨微微潤花鮮,烈烈夏日照花妍。秋風無情摧花殘,隆冬冰雪把根寒。猶記那年枝上艷,引得蜂蝶競花端。君時護花惜花人,逐蜂蝶,將我憐。難得幾年情愛好,時光短,欲留難。冷夜無眠獨倚闌,望盡姮娥月宮寒。新妾妝上顏色好,眉眼俏,笑更甜。那日分明小事情,欺我無依還可憐。奈何君心更如鐵,痴心錯付摧心肝!郎啊郎,你怎的是非不察,懷抱臂暖慰新歡,揮刀同我斬恩斷……一朝離索,多年未見。思成狂,想兒面,骨血相連總挂念。孤枕旁,病榻前,再見兒一面,此生終了無夙願。」柳含嫣突然悲從中來,如泣如訴的吟道。
柳含嫣口中所唸的,是前薫草居花魁鄭麗華的丫頭——敏敏,為鄭麗華所作的吟詞。這段吟詞,道盡了一個無助女人的情路艱辛,與現在無枝可依的苦況。春是初識,情竇初開的愛情最是美好,最能滋潤被蜂蝶所苦的心;夏是熱戀,最是濃烈,最是絢爛;秋風代指新妾,她為了獨佔恩寵,竟惡毒的划傷了鄭麗華的臉,害得鄭麗華被鐵石心腸的「隆冬冰雪」趕出了家門……鄭麗華如今正纏綿於病榻,恐怕用不了多少時日,便會香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