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奇人奇地
一條崎嶇不平的蜿蜒官道在沙石灘中延伸到了幽南山腳下。
這條官道已被呂國官府廢棄多年,周遭早就沒了人煙,一片荒涼景象。
六月驕陽似火,從幽南山出來后的二三十里官道,兩邊間或還有小片樹林,可為旅人遮陰,之後就只剩下白花花的沙石灘和明晃晃的太陽,再不見半片綠蔭。
「公子,午時都過了,我們該動身了吧?要不何時才能到漁福鎮?」
「太陽這麼大怎麼走?樊武,不用急,再等等,嗯……」
無邊無際的沙石灘中立著一塊巨大的岩石,無人知道它立在此處的時間,也不知它來自何處。
岩石距官道約二十米遠,岩石背向官道的一面下窄上寬,宛如伸出一片屋檐,正好在這烈日下遮擋出了一塊難得的陰涼地。
只是走在官道上卻看不到此中奧妙。
樊武和公子因此路走得多,無意間發現了這處遮陰的好地方,此時二人正躲在此處歇息。
樊武是一憨厚壯實的中年漢子,公子是一名高大英武的青年男子,兩人正是昨夜躲在古樹下的那兩個黑影。
此時的兩人一身遠行商旅打扮,就像這荒涼官道上偶然可見到的為抄近路而翻越幽南山的大膽商旅一樣。
青年男子嘴上在答樊武的話,眼睛卻在看天上明晃晃的太陽,心道:「這個時辰還不出現,難道是往鄭國方向去了?」
樊武還想繼續催促,青年男子卻突然擺手示意他噤聲,然後從岩石底下探出身子,將頭轉向幽南山的方向認真傾聽起來。
片刻后,他一拉跟著探出身子的樊武,兩人又躲回岩石下面。
不到半柱香時間,一名灰衣少年騎著一匹棕色駿馬出現在兩人視線里。
太陽實在太烈,一人一馬都有些奄奄的,走得並不快。
這少年正是喜鳴,她已換下昨晚在山林中的夜行黑衣,又穿上了灰色布衣。
喜鳴走出幽南山後望著一望無際的沙石攤和荒涼官道很是茫然了一陣。
詹英安排路線時只說穿過呂國、幾個小諸侯國、荊國,最後到雍國商邑,卻未細說她要走哪條道、過哪座城,不過眼前只有坑坑窪窪的官道這一條路,於是一人一馬就這麼往前走了。
人馬已經沿著官道走了四五十里地,喜鳴抬手擦檫汗,四處張望一圈,太陽實在熱辣,她已經被曬得昏昏然了,此時只想有個茶水攤可以歇息片刻,順便來碗涼茶解暑!
躲在岩石後面的青年男子看到喜鳴卻是一怔,暗自忖度:竟是個少年?難道這少年就是昨晚躲在樹上之人?
他看著喜鳴小小的身影滿臉疑惑的陷入了沉思:這幽南山道時有盜匪猛獸出沒,等閑商隊尚不敢從此經過,這位少年竟敢一人獨行?
他又抬頭看看遠處的幽南山:前方確是只有幽南山道與此官道相連,那這位少年也確是翻幽南山而來,昨晚樹上之人應就是他了……
樊武看著青年男子變換不定的神色終於忍不住疑惑地叫了一聲:「公子?」
「嗯?」青年男子回過神來,隨口說道,「樊武,我們上路。」嘴上雖如此說著,卻全不見動作。
樊武看看官道上正騎馬走過去的喜鳴,又抬頭看了看天上依舊火辣的太陽,涌到嘴邊的話還是吞了回去,此時最要緊的是公子願意早些上路。
這些年來,他已有太多因一句話而引發青年男子突發奇想的經歷,此時可不想再來一遭。
直到喜鳴的背影完全看不見,青年男子這才拉著樊武從石頭後走了出來。
兩人從更遠的地方取出藏馬,此時人馬都已歇息夠了,上了官道一陣狂奔,很快又再次將喜鳴留在了身後。
樊武忍不住好奇還轉頭看了喜鳴一眼:一個俊俏少年罷了,公子怎會如此奇怪?
這次兩人未再做任何停留,一路往漁福鎮疾馳而去。
在這荒涼的官道上,身後突然傳來一陣疾行的馬蹄聲,喜鳴一驚,轉頭看是兩位商旅打扮的男子正打馬飛奔,其中一人還抬頭看了她一眼,卻並無慢下來的意思。
兩人兩騎很快越過喜鳴遠去,見此情景她放下心來:不是追殺自己之人。
——
漁福鎮是呂國一個靠近大海的偏遠漁村,也是天下聞名的私鹽產地。
坊間關於漁福鎮私鹽場的來歷眾說紛紜,流傳最廣的說法是漁福鎮本只是個偏遠窮困的小漁村,連呂國官府都懶得料理。
有一年,一家道破落的商人偶然流落至此,發現此地盛產海鹽,又無官府管轄,於是有了在此曬制私鹽的念頭。
此後,得天獨厚的漁福鎮逐漸成了天下最大的私鹽產地。
大安朝的鹽業向來由官府獨家經營,各諸侯國也不例外,國人私自曬鹽、販鹽犯的是死罪。
漁福鎮的私鹽生意紅火后,呂國官府曾多次前往圍剿。
只是但凡敢於販賣私鹽者大都是亡命之徒,漁福鎮是這些人的天堂,他們面對官府的圍剿自不會束手就擒,於是眾人聚集起來與官府捉起了迷藏。
官兵來時,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退到海上,等官兵走了,他們又回到漁福鎮繼續經營私鹽生意。
如此打打停停過了幾十年,漁福鎮未見衰落,倒是越發興旺了。
近十多年來,大安朝王權頹勢明顯,各諸侯國開始蠢蠢欲動,大國吞併小國、大國間為爭奪土地和人口的征戰時有發生。
呂國作為中原五大諸侯之一,自是全力參與其中,再無暇顧及漁福鎮的私鹽販子,雙方這才消停了。
關於呂國官府對漁福鎮的私鹽販子始終剿而不得之事,坊間還有一種說法:漁福鎮最大的私鹽場是呂國國府在背後經營,不僅如此,其他大大小小的諸侯國也無不參與其中,只是具體情形外界不得而知罷了。
漁福鎮的私鹽生意紅火后,來往於此的商旅行人自是越來越多,有商家看到此中商機,開始到漁福鎮經營客棧酒肆生意。
漸漸地湧入漁福鎮的百業越來越多,小小漁福鎮就此畸形的繁華了起來。
樊武和青年男子趕到漁福鎮時,天邊已布滿火紅的晚霞。
兩人對漁福鎮甚是熟悉,到了鎮上后徑直往主街盡頭的天遠樓奔去。
天遠樓是漁福鎮最大的客棧兼酒樓,其名聲早隨著往來商旅之口傳的天下皆知。
天遠樓的布局,臨主街一棟六開間兩層小樓,華麗壯闊,是吃飯喝酒娛樂的場所,門口風燈高懸,上書「薈萃堂」三個大字。
之後是一棟三層小樓,建的中正小雅,樓外掛著一圈小風燈,上書「夢鄉居」三個小字,此乃天遠樓的客房。
最後面是一片佔地頗廣的園林,有圍牆將之與前面的薈萃堂、夢鄉居隔開,院門側立著一塊大青石,青石上刻著兩個古樸的大字:盛園,此處也是天遠樓的客房。
這三處場所各有特色,也常為往來商旅津津樂道。
薈萃堂一樓為普通吃飯喝酒的場所,設有大堂和雅間兩種座位,世人均可在此盡興,服務菜品保有天遠樓一貫的水準。
樓上也是吃飯飲酒,只是吃的是天下珍饈美饌,飲的是各國名貴美酒,盡興時還有世間美人作陪,各式賭局更是撩的人熱血沸騰,富商大賈無不對此讚歎有聲。
夢鄉居一、二樓分為普通客房和上等客房,與一般客棧並無二致,世間來往於漁福鎮的商旅大都付得起房費。
三樓則是一個流金淌銀的所在,世人都說房裡的擺設用品皆與大安朝王宮中一般無二,連夥計都是由宮裡出來的人專司調教。
最後面的盛園則與前面兩處天下人皆可來得大為不同,世人只知盛園中有九座庭院,只招呼九位房客。
房費每日百金起價,半月起住,不迎過路客商。
盛園的客房訂出后,天遠樓會給訂房之人四面特製銅牌,持有此銅牌者可隨意進出盛園,除此之外,天遠樓一概不聞不問。
天遠樓剛建成時,同行皆笑其主人滑稽,竟想將富商巨賈與販夫走卒同聚一堂。
時日久了之後,眾人漸漸看明白一件事,在漁福鎮這種天下人皆可來得的所在,這些富商巨賈與販夫走卒不僅將漁福鎮的私鹽流通到天下各地,同時,他們也帶來了當今天下最全最新的時政秘聞,而天遠樓將他們聚集到一起,自然成了天下最大的消息集散地之一,然後也就有更多人涌到天遠樓。
於是,坊間同行又開始盛讚其主人眼光獨到。
天遠樓主人謝笑「呵呵」兩聲,一張圓臉上堆滿了和氣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