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亡命天涯
詹姑的避暑小院位於鄭國與呂國交界的幽南山,喜鳴與詹姑和詹英分手后,按照詹英所說路線,沿著山裡的商旅小道一路往呂國方向奔去。
原本從避暑小屋到雍國商邑,從大河、渭水坐船走水路最近,只是如此一來卻要穿過鄭國腹地,現今鄭國的丞相府和國尉府正追殺喜鳴,此路自是不能走。
詹英詹姑為喜鳴安排的是穿過呂國、荊國,最後到商邑這條陸路。
此路雖頗有些繞,但詹英和詹姑自有道理:一是此路離鄭國甚遠,易避開丞相府和國尉府的追殺;二是喜鳴嫁人前最遠也就到過溢城周邊,嫁到索將軍府後又一直守在邊境戰場,對中原地理和形勢所知甚少,藉此行正好多加了解。
詹英和詹姑未說的是,喜鳴今後怕是再難回鄭國,索家也是回不去了,對中原多些了解可助她尋思今後之路。
因幽南山臨近鄭國,喜鳴離開避暑小屋后不敢耽誤,連夜策馬疾行,到第二天日落時分,眼見得離鄭國已遠,再加之人困馬乏,這才決定停下來休整一番。
耳邊傳來潺潺的流水聲,喜鳴牽著馬順著水聲在距商旅小道不遠處找到一條山溪。
她先在近處找了片青草茂盛之地將馬兒安頓好,這才拿出水囊打了溪水吃喝起來。
喜鳴一邊嚼著詹姑為她準備的肉餅一邊想:也不知詹姑和詹英大哥是否及時上了船?這一路上都未發現追殺自己之人,不知是詹英大哥的安排起了作用還是自己跑得快,把追蹤之人甩在了後面?眼下馬兒是再跑不動了,看來得在此處歇息一晚,明早再繼續趕路。
喜鳴常年擔任戰場斥候,夜宿野外是常有之事。
想到此處,她抬頭將周邊地形打量了一番。
只見眼前的山溪是從另一座山頭流過來的,從此處開始與商旅小道并行往山下流去,自己坐的這塊石頭邊上還有兩處燃燒過的灰燼,想來是常有人在該處歇息;再往下山勢已漸趨平緩,林木也變得稀疏,應是離出山不遠了。
至此,喜鳴已想好如何安排今晚夜宿之事。
天色越來越暗,喜鳴再次翻身上馬,輕拉轡繩一人一馬下了山溪。在溪中走了一段,見商旅小道與山溪間的空地上樹木雜草逐漸密集纏繞,人獸難以立足;山溪另一邊也是樹草茂盛,山勢陡峭險峻,人獸難至。
喜鳴拉拉轡繩,人馬在山溪另一側上了岸。
喜鳴拉著馬在這人獸蹤跡全無的密林中艱難穿行了一段,眼見商旅小道已遠在視線之外這才停了下來,決定將馬兒留在此處過夜。
一切布置妥當后,喜鳴飛身躍上一棵大樹,踏著一棵棵樹冠奔回商旅小道。
今晚她決定宿在商旅小道附近,如此一來,若是有人追上來可早些知曉,也好早做應對之策。
喜鳴在商旅小道另一側找了棵枝繁葉茂的大樹,飛身上了遠離地面的一處樹杈,今晚準備宿在上面。
樹杈上視野甚好,商旅小道上來往的人馬都可盡收眼底;隱蔽性也很強,喜鳴藏身其間極不易被人發覺。
這一番折騰下來,天已黑盡,兩日一夜的不眠不休,再加之深入骨髓的悲痛,喜鳴早已心力憔悴,躺下后很快就睡了過去。
只是這一覺睡得並不安穩,喜鳴一時夢見滿身是血的母親,一時又夢見外祖母滿是期盼的雙眼……半夜時分,她被一陣窸窸窣窣的輕響聲驚醒。
喜鳴眨眨眼睛很快清醒過來,她靜躺在樹杈上,側耳去細聽那陣聲響,哪知響聲卻沒了。
等了片刻,果然,窸窸窣窣的聲音又從身後不遠處傳來。
她趁著聲響輕輕翻轉身體匍匐在樹杈上,如此一來變成了背對商旅小道,卻可看見聲音傳來的方向。
因之前已在樹上撒了驅鳥蟲的萬靈散,今晚這株樹上並無鳥兒棲息,她倒不擔心自己的翻身會驚起飛鳥而被人發現。
喜鳴順著聲音的方向看到前方不遠處一棵更大的古樹下有兩個黑影在輕輕移動。
今晚月色暗淡,群星都被擋在雲層外,喜鳴只能朦朧看出那兩個黑影不像野獸,倒像是兩個人影。
突然,身後不遠處的另一棵樹上傳來一陣鳥兒驚慌地撲棱著翅膀飛起的聲音。喜鳴不由大驚:難道又有人來了?
心中雖驚疑不定,卻不礙喜鳴動作,鳥兒飛起的剎那她已低下頭、身子緊伏在樹榦上,整個人與樹枝合為一體。
這些說來話長,其實也就眨眼間的事。
喜鳴轉動眼珠,看到古樹下的兩個黑影此時也緊貼在樹榦上,與古樹融為一體。
若不是之前她已知那棵樹下有人,此時還真會被蒙過去。
見此情形,喜鳴不禁暗自揣測:看來確是又有人到了,不過應不是追蹤自己之人,倒像是與那兩人有關。
驚慌的鳥兒已重新找到棲身之地,萬籟俱寂。喜鳴正緊張的胡思亂想之際,身後商旅小道上傳來一陣低語聲。
喜鳴趕緊收起心思凝神去聽,無奈說話的人把聲音壓得很低,只聽出好像是兩人在對話,話中提到了符禺、雍國、丞相,其他卻實在聽不清了。
喜鳴有些心驚,不知話中的丞相是不是韓淵?畢竟此處離鄭國很近。
符禺是姞國邊境的一座大城,與鄭國相鄰。中原最大的鐵山大半在符禺城境內,小半在鄭國境內,此事一直讓其餘各諸侯國眼饞不已。
說話聲很快消失,山林中又是一陣寂靜。
喜鳴不知說話之人是否已離去,但古樹下的兩人未動,她也不敢輕動。
如此過了半炷香時間,那兩人終於走了出來,輕輕往商旅小道方向飄去。
兩人離開時,其中一人不經意的往喜鳴藏身之處望了一眼,嚇得她趕緊閉上眼睛不敢再看。
陣陣蛙鳴蟲嘶伴著夜空中偶而響起的一兩聲夜鳥撲棱翅膀的聲音,叢林中又恢復了自然的寧靜祥和。
喜鳴暗自猜想:大概來人都已離去了吧?
又等了片刻,確定周遭確是無人後,她才有些悵然的翻身坐了起來。
喜鳴原本以為自己身手不錯,哪知今晚這些人卻可無聲無息的在她眼皮底下來去無蹤,能聽到的聲響都像是故意發出。
還有最後離開之人的那一眼,只怕對方早知樹上有人。
想到此處,喜鳴不禁仰天長嘆一聲,很是灰心喪氣。
好在這些人都不是為追殺她而來,要不今晚自己定是凶多吉少。
喜鳴一陣胡思亂想后,緊繃的心弦竟慢慢鬆弛下來,夜色安靜的一切都像是夢,她再無睡意,家中之事浮上心頭,忍不住又一陣傷心難過。
喜鳴是鄭國公的第三個女兒,為鄭公正妻姚氏所生,名正言順的鄭國嫡公主。
韓淵身為鄭國丞相,深得喜鳴公父的信任,是總攬鄭國國政的主政大臣。
其門人、族人、故吏遍布鄭國朝野,韓氏家族封地幾占鄭國土地的三成。
鄭季是喜鳴的隔房叔父,也深得鄭公信任,委以國尉一職,執掌鄭國軍務,鄭氏宗族不少小輩都追隨在他門下。
喜鳴年幼時深得公父喜愛,經常在鄭公書房玩耍,每次遇見韓淵鄭季,兩人都會與小小喜鳴逗樂一番,常引得喜鳴「咯咯」笑個不停。
喜鳴喜歡上刀兵之後,更是經常跟隨鄭季出入軍中,其親密自不在話下。
不想此次兩人竟聯手將自己家人誅殺殆盡。
想到此處,喜鳴心頭一陣絞痛,腦中一片空白。
她揮手狠狠在自己頭上拍了一掌,拒不想承認家人被害,自己已是孤身一人之事。
悲痛中的喜鳴不知何時又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得很沉,再次醒來時太陽已高掛在天上。
睡醒后的喜鳴精神好了些,此處到底離鄭國不遠,她不敢再耽誤時間,簡單洗漱一番,又就著溪水吃了些乾糧,拿起包袱急忙忙往昨晚栓馬之處趕去。
辛苦勞累的馬兒休息一晚后,又變得神采奕奕,此時正在陽光下悠閑地吃著青草,時不時甩甩尾巴趕走身上的蒼蠅,好一幅舒爽愜意的景象。
看著如此情景,喜鳴不覺露出這段時日來的第一絲笑容。
她緊走幾步趕到馬兒面前卻怔住了:偶爾一絲熱風吹過,一枝插在馬頭上的小小草標跟著婀娜多姿的搖曳一番,彷彿在輕笑喜鳴昨晚費盡心機布置的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