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 幽毒之花
鮑比摸著自己的胡茬,微笑了一下。陶白荷在一旁默默地看著,她雖然聽不懂兩人的對話,但鮑比那意味深長的表情讓她感到很不舒服,她想起了丈夫的叮囑,才忍著沒有發作。
「我岳父是突然去世的,還沒來得及立遺囑。」南澤雨斟酌著詞句說,「確切地說,我不知道他有沒有立遺囑。」
「看起來,死者是單身漢?」
「是的,我岳母去世很多年了,我都沒有見過她。」南澤雨聽出了對方的弦外之音,但只能硬著頭皮往下說,「我妻子是獨生女,沒有兄弟姐妹。」
「那他去世后,你的妻子會成為唯一的遺產繼承人。」鮑比打了個響指。
南澤雨強忍住心頭的不悅,「看起來是這樣,但不能這樣說,因為我們還有個女兒。我岳父非常疼愛她,如果有遺囑,肯定會提到我女兒。」
「你女兒多大了?」鮑比漫不經心地說。
「13歲了。」南澤雨說著,下意識地伸手去掏手機,摸到褲兜的一剎那,他才想起來自己正身處紐約警局。他嘆了一口氣,問道,「我可以把我的手機拿出來嗎?裡面有我女兒的照片。」
「當然可以。」鮑比咧嘴一笑。南澤雨解鎖后,將手機遞給了他,牆紙正是南澤姣。
「很可愛。」他欣賞了一番之後,並沒有馬上把手機還給南澤雨,而是順手點開了電話app。他大致地瀏覽了一下,然後說道,「你最近跟這個人聯繫很頻繁啊。」他將手機放在桌上,指著一個名字問道,「這個人,是誰?」
南澤雨看了一眼鮑比指的中文名字,不覺苦笑了一下,「這就是你剛才在醫院見到的人,ernest-august,就是他介紹我們做的手術。他是英國人,我們平常叫他侯爺。」他看到了鮑比眼裡的譏諷之意,於是又補充道,「貌似他真的受封過,但這跟案子沒什麼關係吧?」
「你們是很好的朋友?」
南澤雨遲疑了一下,「算是吧。」
「你們肯定是好朋友。」鮑比若有所思,「你們來美國,住在他家,護照放在他家,家人又去他介紹的醫院做手術。這些都說明,你們的關係不一般。」
南澤雨聽完鮑比的話,扭頭看了看雙眼紅腫得如同桃子的妻子,心裡湧起一陣淡淡的憐惜之情。「我們確實經常一起活動,但也不像你說得那樣親密無間。」
「那麼,這個號碼呢?」鮑比點進了未接來電,「這個號碼最近給你打過不少次電話,看這個誇張的數字,竟然有11次。我想,這不會是推銷的廣告電話吧?」
南澤雨一看號碼,頓時暗暗叫苦——那是田中餘一郎的號碼。他平時都會注意刪掉最近通話里的不仁社號碼,但卻忘了刪除未接來電。
「這是一個曾經與我有過合作的國際刑警,是霓虹國人。」他絞盡腦汁地編著謊言,「你們可以去查,我幾個月前才去過霓虹國。」
鮑比盯著南澤雨的眼睛,後者不得不作出一副毫無隱瞞的樣子。
「我相信你。」鮑比終於將手機還給了南澤雨。「那麼,我想問問,今天上午,你和你太太都在什麼地方,做什麼?有沒有人能幫你們證明?」
南澤雨想了一下,「我在august的宅邸玩賽車遊戲,august本人就可以為我證明。而且,和我一起參與遊戲的有五個人,他們每個人都能證明,我一上午都在那兒。」
鮑比點了點頭。
「我妻子和女兒整個上午都在沙龍做頭髮,具體的地址我等下寫給你,你可以去查。」
「你是在什麼時候認識august的?」鮑比突然發問。
「去年四月中旬。」南澤雨脫口而出。
「記得這麼清楚?」鮑比有些訝異,「這是你的職業習慣?」
「算……是吧。」南澤雨硬著頭皮說。他在心裡想:「怎麼可能記不住?那可是潘寧頓頭一次出現。更何況,萬國侯本來就是讓人無法忘懷的存在。」
「那麼,這個august認識你的岳父,是通過你嗎?」
「當然。」南澤雨變得越來越鎮定了。審訊室是他曾經非常熟悉的地方,此刻也只不過是換了個裝修風格而已。想到這裡,他情不自禁地揚起了嘴角,「難道你認為august有問題?」
鮑比將手伸進了口袋,似乎想要拿煙盒出來,但他在口袋裡摸索了半天后,卻停下了。「你岳父的眼睛有問題?」
「嗯,接近全盲。」
「之前沒動過手術嗎?」
「沒有。」南澤雨搖了搖頭,「他之前比較擔心手術風險,加上我們的條件還可以,家裡有人照顧,平常生活不需要太費心,他就一直沒動手術。」
鮑比起身在桌子旁邊踱起了步子,「那你們為什麼要送他來美國做手術?你不是說他平常生活不費心嗎?」
南澤雨看了一眼陶白荷,有幾分無奈地說:「我們主要是來度假的,順便做手術。其實我也不太贊成他動手術,但august說哈里斯醫生的技術非常好,可以先檢查,再做決定,所以我們才接受了這個建議。後來,檢查以後,哈里斯醫生說問題不算嚴重,他有把握能讓我岳父重見光明。實際上,根據陪護對我妻子介紹的情況來看,手術本身是成功的。」
「手術是前天做的,2月11日。」鮑比掏出記事本,在上面標記了時間。「手術做完后,你和他見過面嗎?」
「2月12日白天,我跟我妻子去看過他。」南澤雨說。
「可是,你岳父不是2月11日就做完手術了嗎?」鮑比提出了疑問。
「2月11日白天我不在紐約,晚上回來的時候也比較晚了,所以我們是第二天白天去看他的。他當時眼睛上還蒙著紗布,但聽他說話似乎狀況不錯。」
鮑比停下了寫字的動作,「為什麼你岳父動手術的時候,你卻不在紐約?」
南澤雨很想說「這跟案子沒關係」,但他看出鮑比身上有種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的執拗勁頭,便忍住了反駁的衝動。「我打獵去了。」他用左手揉了揉眉心,說道,「跟幾個朋友一起。」
鮑比略帶譏諷地說:「你岳父在動手術,你倒是有心情。」
「這並不是很大的手術。」南澤雨神色如常地說,「而且,我當天也回來了。」
「那麼,2月11日一整天,你太太在醫院?」
南澤雨將身子靠到了椅背上,「她也有事,我們都是2月12日去看我岳父的。」
「你們這一家人真奇怪。」鮑比下了結論,「剛才我看你太太哭成那個樣子,還以為你們感情很好呢。」
「我們感情是很好,這次剛好有別的事情岔開了而已。」南澤雨用盡量平和的口吻說,「我覺得你不如把精力放在今天進出醫院的人身上,我們一家都有不在場證明,我們三人既沒有動機、也沒有條件實施犯罪。最後,有句話我一定要說,我岳父的全部財產就是一家琥珀店,而它的價值遠沒有大到讓人鋌而走險的程度,更別說我們會愚蠢到選擇在美國動手了。」他緩了一口氣,又補充了一句,「我們一家都沒有外債,也沒有財務壓力,為什麼要突然謀害自己的親人?」
鮑比用筆帽抵著下巴,一臉無辜,「我怎麼知道你的想法。」說完,他一挑眉,「要不,我問問你女兒?」他眼中露出了一絲顯而易見的精明和狡黠。
「她還是個孩子。」南澤雨沉下了臉,「她現在還不知道外公去世了。」
鮑比聳了聳肩,「跟我談談你那個爵爺朋友。」
「你想知道什麼?」南澤雨嗅到了不尋常的味道,「你真的懷疑他?」
「他是在什麼時候向你們推薦這家醫院的?」鮑比並沒有回答南澤雨的問題,而是繼續按照自己的思路發問。
「我要問問我妻子。」南澤雨說,「我不記得了。」
他和陶白荷交談了幾句,然後改用英語對鮑比說:「應該是去年10月,他跟我岳父聊過這家醫院,說醫院的創始人是他朋友,技術很好。後來,12月的時候,他跟我妻子說,建議先去做個檢查,因為醫生要在今年1月份休假。後來他們商量的結果是2月來美國。」
鮑比在筆記本上飛快地記載著,南澤雨忍不住問道:「你們不錄審訊的嗎?」
鮑比傲慢地「哼」了一聲,同時瞟了一眼天花板的角落,南澤雨這才看到那裡裝著一個迷你攝像頭。他在心裡一陣感嘆,「明明有錄像,卻還要堅持筆錄,這到底是敬業,還是老派?」
「你們跟這個人是怎麼認識的?」
南澤雨一聽,愣住了,幾秒之後,他才開口說:「工作原因認識的。」
「他也是警察系統的?」鮑比瞪大了眼睛,「怎麼看都不像啊。」
「不是。」南澤雨避重就輕地說,「是他認識的人很多,各個領域都有吧,他似乎喜歡交朋友。」
鮑比思忖了一下,「你岳父會說英語嗎?」
「不會。」
「那意味著你這個有錢朋友會說中文?」鮑比有些吃驚。
「是的,而且說得很好。他基本上是個『中國通』了。」南澤雨略帶揶揄地說,「但這跟案子沒什麼關係吧?難道你們認為這案子是熟人做的?」
「我們只是不放過任何一種可能性。」鮑比話音剛落,門外就響起了敲門聲。
鮑比走到門口,打開了門。門外站著年輕的吉姆,他看了一眼南澤雨夫婦,然後在鮑比耳邊小聲說起了話。
鮑比一邊聽,一邊不住地點頭。
「我暫離一下。」鮑比看向南澤雨,「請二位在這裡稍等。」
鮑比關上門后,陶白荷便按捺不住地問道:「你跟他說了什麼?他查到什麼沒有?現在懷疑誰?」
「他懷疑我們,也懷疑侯爺。」南澤雨疲憊地說,「而且是沒有任何證據的懷疑。」
陶白荷大怒,「他憑什麼懷疑我們?我們是有病嗎,要這樣做?」
「你也別生氣,警察就是這樣的。」南澤雨悶悶不樂地說,「懷疑一切,並且追蹤到底,這算是職業基本要求。從這一點來說,他並沒做錯。」
「你居然還替這老外說話?」陶白荷的眼睛立刻就紅了,「爸都……」她哽咽了一聲,說不下去了。
「爸已經送過來了,法醫要檢查。」南澤雨嘆了一口氣,「他們會告訴我們結果的。」
「不經過我們同意就解剖嗎?」陶白荷又驚又怒,「二叔那時候都問過我們的!」
「如果警方懷疑這是刑事案件,那麼確實可以不經過我們同意。」南澤雨解釋道,「而且,你不想查明爸的死因嗎?不解剖,我們就不能知道真相。」
「死」這個字眼強烈地刺激到了陶白荷,她抓緊了咖啡杯的把手,纖細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有些泛白。「我現在真的恨侯爺。如果不是他,我爸不會走。」
「你也懷疑侯爺?」南澤雨哭笑不得,「侯爺一上午都跟我在一起賽車啊,他是怎麼飛過去醫院的?」
「他可以安排人去醫院,不必親自動手。」陶白荷振振有詞。
「但警方已經提取指紋了,你也看到了。」南澤雨說,「很明顯,房間里沒有可疑的痕迹。」他無意識地將手指合攏,再鬆開。「從他們的表情就能看出來。他們表現得十分懶散,一點也不積極,說明他們沒發現什麼有價值的線索。」
「可你說他們懷疑這是刑事案件。」陶白荷疑惑地說。
「那是因為我們堅持要查啊!而且,我們是外國人,我又是警察,他們哪怕做做樣子,也會查一下的。」南澤雨想到回去后可能要寫報告說明此事,心裡不覺一陣煩躁,「你不是公務員,很多事情,說了你也不明白。」
陶白荷冷笑一聲,「不是公務員我也知道,萬國侯就是最可疑的人。你不要忘了,是他極力勸說我爸來做這個手術的,是他介紹的醫生,是他安排的時間。」
她那脫了妝的眼睛裡帶著凄厲的怨恨之色,就像在午夜裡盛開的幽毒之花。
「最重要的是,二叔和我爸出事,都在他出現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