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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二章 交淺言深

  第二天,陶無法在集市上偶遇了郜寒強,當時後者正為了一塊小料子和一個「老緬」討價還價。陶無法不太想跟郜寒強打招呼,便裝作沒看見對方的樣子,低下了頭。


  不料,郜寒強卻眼尖地看到了陶無法。他熱情地喊了起來,「小陶,小陶,你也來趕集?」


  陶無法只得抬起了頭,然後擠出一副笑臉,「呀,是郜哥啊。」


  這時,「老緬」以為郜寒強不想買料子了,便急急忙忙地用蹩腳的韓城話說:「好啦,依你啦,九十就九十咯!」


  郜寒強付了錢,然後得意洋洋地走到了陶無法身邊,「看我這個怎麼樣?」


  他將剛買的那塊料捧在掌心。那是一塊顏色極深的赤紅色琥珀,雖然形狀不規則,但光澤明麗,火彩極好,看上去是一塊好料。


  「這些『老緬』真是粗手粗腳,一點也不用心。」陶無法感慨地說,「看這邊上,還帶著皮呢。」他仔細端詳了一番,「不過,這顏色很正啊,郜哥,眼光很毒嘛。」


  「嘿嘿。」郜寒強笑了起來,「小陶啊,你沒生我的氣吧?」


  陶無法趕緊說:「郜哥你又亂開玩笑了,我怎麼會生你的氣呢?」


  兩人說著話,又往前走了一陣。郜寒強看陶無法確實不像是記恨在心,這才漸漸放下心來。


  「你哥我也是講義氣的,知道不?」郜寒強攬住陶無法的肩膀,「有什麼好料子,記得跟哥說一聲,哥這邊有認識的大老闆,也介紹你認識。做生意,多認識人總是沒錯的!」


  陶無法心中一動,下意識地說:「郜哥,你聽說過有六種顏色的琥珀嗎?」


  郜寒強歪過頭看著他,「六種顏色?」


  「嗯,就是一塊琥珀在太陽光下和在室內各有不同的三種顏色。」陶無法回想著自己所見的奇景,「也許在更暗的地方,顏色也不一樣。但這個我還不確定。」


  「沒聽說過,有這種東西?」郜寒強眼珠一轉,「是你的料子?」


  陶無法猶豫了一下,「算是小莫的吧。」他想了想,又補充道,「但他好像不打算賣,要給他小孩做長命鎖。」


  「這樣啊。」郜寒強不感興趣地說,「那等他想賣的時候再說吧。」


  讓陶無法感到意外的是,郜寒強居然沒有誆他。在四天後的集市上,郜寒強真的給他介紹了一個老闆。


  這位名叫梅達的老闆,個頭不高,年紀很輕,也就二十四五歲的樣子,臉上的鷹鉤鼻非常醒目。


  陶無法聽不出梅達是什麼地方的人,因為後者的口音實在是太奇怪了。他有心多問了幾句,卻被對方輕描淡寫地轉移了話題。


  「這個傢伙,不希望我知道他是哪裡人。」陶無法在心裡想著,「說是外國人吧,普通話又比外國人要好得多。或許,他是少數民族?」


  他還在胡思亂想時,梅達大大方方地說:「陶老闆,我初來乍到,有什麼做得不周到的地方,請你一定要多包涵。」


  陶無法頓時覺得舒服了起來,這個年輕老闆似乎非常尊重他。


  「你太客氣啦,梅老闆。」陶無法笑眯眯地說,「你是第一次來韓城趕集嗎?來吧,我給你帶路。」


  當天集會結束的時候,陶無法已經和梅達聊得非常投機了,郜寒強正好有事,中午飯便只有他們兩人一起吃。


  兩人走進了一家傣味小店,陶無法很快點好了菜。在等待叫菜牌子上的號碼時,陶無法問道:「梅老闆,你知道我在哪家琥珀店吧?」


  「知道。」梅達機警地打量著周圍,「姓莫的那家。」


  陶無法立刻聽出一絲不對勁來,「梅老闆認識我東家?」


  「我哪裡認識。」梅達咧嘴一笑,露出不太整齊的牙齒。「我就是聽說過。」他環顧左右之後,忽然壓低了聲音,「聽說是個很有錢的傢伙?靠著他老爹發家的吧?」


  陶無法眨了眨眼,一時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我跟你算是交淺言深吧。」梅達笑了笑,「跟你說也沒什麼。」他清了清嗓子,「我是靠自己打拚出來的,特別不喜歡那種靠著家庭發達起來的人。」


  陶無法恍然大悟,他咂了咂嘴,「梅老闆,那是因為你還不認識我東家。說真的,小莫是個很不錯的人,你要是願意,找機會我介紹你們認識,他那裡有不少好貨喲。」


  梅達卻搖了搖頭,「不必了。我這個人有點怪脾氣,收料子喜歡找那種市面上見不著的。一般的好貨,我興趣不大。」他摸了摸鼻頭,「陶老闆,我聽說你見過一種有六種顏色的琥珀?」


  陶無法暗暗吃驚,想不到消息傳得這樣快。「嗯,是的。」


  「能給我講講嗎?」梅達露出了求知若渴的表情。


  見對方如此熱忱,陶無法便耐著性子描述了一遍。


  梅達聽完以後,半晌沒說話。他打量著陶無法的裝扮,忽然說道:「陶老闆,我要是猜得不錯,你跟我一樣,也是個窮苦出身吧?」


  陶無法一怔。


  梅達充滿歉意地一笑,「哎呀,陶老闆,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沒有!沒有!」陶無法連忙否認,「我確實是窮苦出身,不瞞你說,現在還苦著呢。」


  「不應該啊!」梅達一臉納悶,「我聽郜寒強說,你在莫家的店裡做了很多年了,也算個二當家吧,怎麼會還過著苦日子呢,莫家的生意那麼好!」


  陶無法苦笑了一下,「生意再好,那也是莫家的啊。」說完這句話,他大概也意識到了不妥,便主動站了起來,「我去看看菜好了沒有。」


  當天中午客人不多,兩人的面前很快就擺滿了菜。


  「吃吧,不知道你有沒有什麼忌口,這邊的菜都比較辣和酸,屬於重口味,你多擔待。」陶無法熱情地招呼著梅達,「吃,請吃。」


  梅達夾起一塊酸腌魚,「那我就開動了。」


  兩人有說有笑地吃了一陣后,梅達漫不經心地說:「陶老闆,你在莫家做了這麼多年,依我說,實在是屈才了。」


  「呵呵。」陶無法乾笑著,「也不能這麼說,我還是學到了不少東西的。」


  「你有沒有想過自己開店呢?」梅達不太能吃辣,鷹鉤鼻上冒出了一些細密的汗珠。


  「說實話,想過。」陶無法越來越喜歡這個年輕的鷹鉤鼻了,「但是,唉,開店是要本錢的,哪兒有那麼容易?」


  「也是。」梅達嘆了一口氣,「我也在摸索中,開店確實不是容易事。」他喝了幾口白開水后,忽然略帶譏諷地說,「但也有人開店容易得要命,這個世界真是不公平。」


  陶無法心裡一動,他知道梅達很可能是在說莫藺樞。但他不好跟著說莫藺樞的壞話,只得笑了一下。


  「陶老闆,我跟你說掏心窩的話,要是可以,我想見見那塊六種顏色的琥珀。」


  陶無法愣了一下,「這恐怕有點不好辦。」


  「怎麼了?」


  「我東家很看重那兩塊琥珀,一般都藏著,我想看到都不容易。」陶無法說著,嘆了一口氣。


  「這樣啊。」梅達露出了失望的神情。「那,要是主動問價,你說他賣不賣呢?」


  「我幫你問問吧。」陶無法說道,「梅老闆,你得做好心理準備,小莫不差錢,他很可能不會賣。」


  「是嗎?他家這麼有錢?」梅達狐疑地問道。


  「嗯。他們手裡的琥珀,很多都是沒人見過的。莫大叔,就是小莫的爹,隔三差五就能去大城市買東西,也不知道他哪兒弄來那麼多布票、肉票,什麼都能買。」陶無法說著,眼中流露出一絲嫉妒,「莫大叔好像有許多朋友,各行各業都有,大概是這個緣故吧。」


  「他們是本地人吧,家大業大,也正常。」梅達安慰地說。


  「我看,沒這麼簡單。」陶無法撇了撇嘴,「他們不是韓城人,是從外地遷過來的,是俄羅斯族的。」


  「哦。」梅達吃了一口菜,「那可能是來投親的。」


  「怪就怪在這裡。」陶無法吃得熱了,解開了襯衫的扣子。「我沒聽東家提過他的爺爺奶奶,或者其他親戚。他也沒說過他爹在本地有什麼戰友或者同學之類的,從來沒有。」


  「這也沒什麼吧,也許是他的長輩經歷過戰亂之類的。」梅達不以為然地說。


  「不管他的親戚是為什麼不在了,總之,你不覺得奇怪嗎?」陶無法喃喃地說,「就算他們是少數民族,跑到西南邊疆來幹什麼?這裡有他們的親戚嗎?顯然沒有。那要是不為投親,幹嘛不去大城市呢?」


  梅達的兩根眉毛挑了起來。他的眉毛很淡,但卻極長,一挑眉幾乎要飛入頭髮里了,加上那個引人矚目的鷹鉤鼻,看上去實在不像好人。「你說得有道理。這麼有錢的人,在哪兒都能生活,對不對?」梅達吃了一顆花生米,「韓城有什麼好呢?就是靠近緬甸,琥珀翡翠什麼的多唄。那也沒必要為了這個,舉家搬遷過來啊。」


  陶無法點點頭。他說了半天話,也有點累了,沉默地吃了一會兒菜后,他忽然問道:「梅老闆,你好像對我東家很有看法?」


  梅達噗嗤一笑,「我只是看不慣這種仗著家裡有點兒錢就裝腔作勢的傢伙。再說了,我不是替你感到不值么?」他憤憤不平地說,「我家裡也有個大哥,跟你歲數差不多,我一想到要是他在外邊給人打下手,被人欺負七八年,我就氣得肺都要炸了!」


  陶無法看著梅達那氣鼓鼓的樣子,忍不住笑了,「不瞞你說,我還真有個弟弟,也跟你歲數差不多,他在當兵。」


  「難怪我覺得我倆特別聊得來!」梅達哈哈大笑,「陶大哥,我這麼叫你,不介意吧,晚上去我住的招待所吧,我那兒有酒。」


  「沒問題啊!」陶無法也笑了,「那我就叫你小梅了。我下午要去店裡,收工了我就去找你,再帶點下酒菜!」


  「好!對了,陶大哥。」梅達欲言又止。


  「說吧,小梅。」


  「我還是對那個六色琥珀很在意,你要是方便的話,一定幫我問問價格,好嗎?」


  「嗐,多大點事。」陶無法笑了起來。


  「還有,你先不要說是我想買。」梅達正色道,「如果可以,我希望通過你來買,我不怎麼想跟這個『二世祖』打交道。」


  「包在我身上。」


  幾天之後,大暑來臨了。


  這一天,韓城熱得像個即將爆炸的蒸籠。


  樹上的蟬都不肯叫喚了,鳥雀也都伏在樹梢和葉片的陰影里。路邊的野草無精打采地耷拉著腦袋,像是隨時都會倒下去似的。土狗熱得伸長了舌頭,野貓則貼在牆角里,眼睛半睜半閉地打著瞌睡。


  幾乎所有生命,都渴望著暴雨的到來。


  陶無法坐在櫃檯後面打著哈欠。午後兩點,路上幾乎看不到行人,更遑論有人會出來逛琥珀店了。


  「無法!」莫藺樞興沖沖地跑了進來,「關門,跟我走!」


  「啊?」陶無法愣愣地看著莫藺樞,「幹嘛去啊?」


  「來嘛,來了你就知道了。」莫藺樞手裡提著一個兜子,裡面似乎裝著衣服。他是騎自行車過來的,腦門上全是汗,脖子上的項鏈閃閃發光。


  陶無法鎖上了店門,然後坐到了莫藺樞的自行車後座上。「你可別瞎胡鬧啊,小莫。」陶無法擔心地說,「到底要去哪兒啊?」


  莫藺樞笑嘻嘻地說:「坐好咯。」說完,他用力蹬起了腳踏。


  半個多小時后,陶無法進入了一個清涼的世界。


  莫藺樞停下了車,「到了。」


  這是郊外的一片野地,一條蜿蜒的小河嘩啦啦地唱著歌,從他們的眼前流過。


  莫藺樞打開了手裡的兜子,「我剛買的泳褲,咱倆一人一條。來,你先挑。」


  陶無法又驚又喜,「小莫,你想得真周到。」


  「快選。」莫藺樞抖了一下手腕,「要不你選大紅色的吧,我要藍的。」


  「去你的。」陶無法搶過深藍色的泳褲,「你穿紅的吧,多精神,哈哈哈。」


  兩人笑鬧著換上了泳褲,然後將衣服疊好,放在自行車的輪子附近,並壓上了一小塊石頭。


  「來吧,看你一口氣能游多遠!」陶無法大喊著衝進了河裡,「我能一口氣游30多米呢!」


  「來,比試比試!」莫藺樞說著,快步走向河中央,然後深吸一口氣,扎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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