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 妒火中燒
沒過幾天,陶家出事了。
這一天,陶無法掏出鑰匙打開家門,就驚奇地看到匡美艷正坐在門口的小馬紮上,神情獃滯。
「怎麼坐在這兒啊?」陶無法張望了一下,「老三還沒回來?」
「他中午就說了,要晚點回來,放學要去一個老師家。」匡美艷說完這句話,忽然淚流滿面。
陶無法嚇了一跳,「怎麼了,媳婦?」他蹲了下來,「信用社裡有人欺負你?」
匡美艷搖了搖頭,眼淚在她臉上肆意地流淌著。
「寶寶生病了?」陶無法心裡一緊。
「沒有。」匡美艷低下了頭,「我闖禍了。」
「到底怎麼了?」陶無法面露慍色,他非常反感妻子這副遇事慌亂、說話吞吞吐吐的樣子。「趕緊說,我來幫你想辦法。」
匡美艷忽然「哇」地一聲大哭了起來,她那嚎啕的架勢著實嚇到了陶無法。
陶無法不得不扶著匡美艷的肩膀,將她扶到床邊坐下。「媳婦,我求你了,快說,我都急死了。」
匡美艷哭了好一會兒才停下,然後抽抽搭搭地說了一件事:一年前,她在信用社幫人擔保貸款,貸款人是她大哥的發小,一個做大棚蔬菜種植的農戶。本來一切都很順利,誰料今年突然爆發了一場病蟲害,使得大棚蔬菜都絕收了。
「是你放出去的貸款?」陶無法問道。
匡美艷點了點頭。
「之前為什麼不告訴我?」陶無法生氣地說,「我至少能幫你出出主意啊。」
「我以為沒什麼問題的,而且,我怕你不同意,因為是我大哥介紹的人。」匡美艷囁嚅著說,「你不是一向不喜歡我大哥……」
「這跟我喜不喜歡你大哥有什麼關係?這是大事啊!」陶無法惱怒地說,「貸了多少錢?」
「兩千八百塊。」匡美艷說完,再也不敢看陶無法一眼。
陶無法只覺得眼前一黑,雖然這兩年莫家又給他上調了薪水,但也不過是一個月五十多塊。他就算不吃不喝,也得攢四年多才能攢齊這筆錢。
「信用社那邊怎麼說?」陶無法花了極大的力氣,才剋制住了自己想要破口大罵的衝動。
「他們說要扣我的工資,一直扣到我替他還完為止。」匡美艷哭哭啼啼地說,「我寫了檢查,也認錯了,但是沒用。我本來都是預備黨員了,這下肯定泡湯了!」
「唉。」陶無法長嘆一聲,「有利息嗎?」
「倒是不高,只有一點點。」匡美艷怯怯地看了一眼丈夫,她知道自己闖下了大禍,態度變得十分謙卑。「你還有多少存款,能不能提前還完?我想入黨,不想讓這事給攪和了。」
「去找你大哥要啊,那人不是你大哥的朋友嗎?」陶無法沒好氣地說。
「我大哥哪有錢啊,他那個小果園,你是知道的,不餓死就不錯了。」匡美艷說著,又哭了起來,「我算了一下,我存摺里有七百多,我再跟我大哥商量一下,應該能湊個八百塊,剩下的兩千,你能想辦法嗎?」
「我能想什麼辦法?」陶無法苦笑了一下。他想起了「賺差價」的事情,心裡頓覺一陣煩躁,「我的工資就這麼多,這在韓城已經是很不錯的水平了!」
「我們跟莫家借,行嗎?」匡美艷注意著陶無法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說,「然後每個月還他二十塊,他們家又不缺錢,肯定不會為難我們吧。」
陶無法差一點就跳起來了,「你是不是傻?每個月二十塊,要還八年!就為了你這破事,老子要給人再當好幾年的狗?」
「你怎麼能這樣說話呢!」匡美艷抹著眼淚,「我也是為了我們好啊,你入黨肯定沒戲,那就指望我了,入黨多光榮啊,你不追求進步,還說我!」
陶無法終於火了,「是,就你追求進步,都追出一屁股債了!」
匡美艷又哭了起來。
陶無法聽得煩躁極了,「你能不能別嚎了?嚎有屁用?能變成錢還是怎麼地?」
匡美艷被嚇到了,她仍舊流著眼淚,但不敢再出聲了。
「你去找你大哥商量,能弄多少算多少,剩下的我想想辦法吧。」陶無法咬了咬牙,「媽的,誰讓你是我媳婦。」
「那,你要找小莫嗎?」匡美艷又重新看到了希望。
「你,別,管。」陶無法一字一頓地甩下這句話,然後出門了。
「你去哪兒啊?你還沒吃飯呢!」匡美艷急得追到了門口。
但她只看到了陶無法的背影。
陶無法的心裡有一個模糊的方向。他在幾個月前認識了一個很談得來的朋友,名叫郜寒強。這個比陶無法大不了幾歲的北方人,也是做玉石生意的。此人性格豪爽,走南闖北去過很多地方,正是陶無法渴望結交的那種人。
某次酒酣耳熱之後,郜寒強向陶無法提了一個建議:開店。郜寒強對琥珀很感興趣,加上韓城的地理位置佔據先天優勢,他便生出個念頭——找幾個人一起在韓城開一家琥珀店。
在貸款事件發生之前,陶無法是打算拉上莫藺樞一起,同郜寒強聯手開店。莫藺樞的店現在已經做得非常成熟了,但想要擴大規模的話,仍有難度。最好的辦法就是開一家新店,店址選在更靠近緬甸的地方,以此進第一手貨,增加利潤。
陶無法幾次向莫藺樞提出這個建議,但莫藺樞總是笑而不答。時間一長,陶無法也大概明白了莫藺樞是不想開新店,於是只得將此事暫時擱置了。
陶無法走在昏黃的路燈下,手裡提著一個兜子,裡面裝著四個蘋果。他並不確定郜寒強此刻在家,但也只能碰碰運氣了。
「咦,小陶?快進來。」郜寒強打開門,見是陶無法,頓時又驚又喜,「哎,還拿什麼東西呀,坐。」
郜寒強忙著給陶無法倒水喝,陶無法臉上堆著笑,心裡卻一直七上八下的。
兩人寒暄了幾句后,郜寒強看出陶無法有心事。「小陶,你是不是跟你媳婦鬧彆扭了?跟哥說說。」
「沒有!」陶無法慌忙說道,「我倆沒事。」
「是嗎?」郜寒強狐疑地說,「我看你臉色不像沒事。」
「郜哥,我是想跟你商量個事。」陶無法硬著頭皮說,「你還記得之前你跟我說,想在韓城開個店?」
「嗯哪,我還記得,怎麼著?」
「你跟我說,想跟我和小莫一起做,是不是真的?」陶無法挺直了腰桿,「你可不要逗我啊。」
「當然是真的,老弟,我幹嘛要逗你?」郜寒強笑了,「我不是對這兒不熟嘛,你倆都是本地人,又很有經驗,我們三個一起做,不是很好嗎?」他從陶無法帶來的兜子里拿出兩個蘋果,在衣服上擦了擦,接著就用水果刀削了起來。
「可是。」陶無法舔了舔嘴唇,「我沒有多少本錢。」
郜寒強削著蘋果,頭也不抬地說:「本來就沒打算讓你出多少錢啊,我跟小莫出錢,你出技術就行了。」
陶無法有點尷尬,「我也沒有多少技術,就是能吃苦,認識一些老緬。」
「這不就成了嘛。」郜寒強哈哈大笑。他削水果的動作十分熟練,說話間已經將蘋果的表皮削成了一圈一圈漂亮的花邊。
「那,要是小莫不入伙……」陶無法試探地說,「咱倆能開得起來嗎?」
「小莫不入伙,他跟你說的?」郜寒強愣了一下。
他將蘋果遞給陶無法,後者連忙推辭,「你先吃,我自己來。」
郜寒強不由分說地將削好皮的蘋果塞到了陶無法的手裡,「你是客人,當然你先吃。」說完,他一邊開始削第二個蘋果,一邊皺起了眉頭,「你確定小莫不入伙?」
陶無法猶豫了一下,「還不確定,我這不是問問你嘛。萬一小莫不入伙,咱們倆,還做不做?」
「當然不做!」郜寒強笑著說,「桃園還得三結義呢,少一個人,怎麼行?」
陶無法的心沉了下去,「我要是多出一些本錢呢,能不能跟你一起做?」
郜寒強咬了一口蘋果,「不錯,脆,甜。」他像是沒聽到陶無法說的話一樣,「我就喜歡吃脆蘋果,那種軟綿綿的不好吃。」
正是7月,陶無法聽著窗外草叢中小蟲的鳴叫,只覺得剛咽下去的蘋果都要吐出來了。一陣氣血翻湧,他又鼓起了勇氣,「郜哥,兩個人不能開店嗎?」
郜寒強嘆了一口氣,將手裡的蘋果放到了桌上。「小陶啊,你怎麼不明白呢?我說了,少一個人,不行。」
陶無法覺得臉上發燙,他放下了只咬了一口的蘋果,「那,郜哥,我要是想辦法再拉一個人來,行不行?」
「再拉一個人?」郜寒強乜斜著他,「你還想拉誰入伙?」
「我媳婦的二哥。」陶無法擠出一個笑臉,「他最近也想做琥珀生意,問我打聽來著。」
「哦。」郜寒強冷淡地點了點頭,「那不錯啊。」說完他又自顧自地吃起了蘋果。
陶無法一時間坐也不是,走也不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郜寒強咽下蘋果,忽然大笑了起來,「小陶,你是不是以為我在給你難堪呢?」
「沒有,沒有!郜哥,看你說到哪兒去了。」陶無法連忙說道。
「小陶啊,我看你人也挺機靈的,我跟你說個實話吧,我其實是想跟莫藺樞一起干,你要是跟我們一起,那最好不過了!但要是莫藺樞不來,咱倆也做不起來。真的,我拿你當朋友,也就不跟你說那些彎彎繞繞的話了。」郜寒強一邊啃蘋果,一邊說,「你歲數也不大,慢慢來,以後還有機會的。」
郜寒強後來說的話,陶無法都聽不見了,他只記得,自己漲紅了臉,再三謝絕了郜寒強留他「多坐一會兒」的好意。
陶無法昏昏沉沉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他原本是想,藉助同郜寒強、莫藺樞一起開店的契機,興許能找到一條發家致富的好路子。但他做夢也沒有想到,郜寒強至始至終看中的都是莫家的財力和人脈,他只是個「附贈品」。
今年35歲的他,卻還在給一個比自己小7歲的人打下手;孩子長期放在丈母娘家,媳婦和弟弟跟他擠在一間狹窄的房子里;再過一年,弟弟就要考大學了,到時候還得出學費;就算弟弟選了師範,他也不能讓弟弟空著手去大城市讀書;好不容易攢了一點錢,偏偏媳婦又給人擔保放貸,弄出一個大窟窿。
想到這裡,陶無法絕望得幾乎想要痛哭一場。
他迷迷糊糊地走著,不知不覺走到了莫藺樞的店門外。
令他感到吃驚的是,店裡亮著燈光。
陶無法此刻格外不想看到莫家的人,強烈的嫉妒和憤恨像是暗夜裡的老鼠,噬咬著他的心。
但他最後竟鬼使神差地輕輕推開了門。
陶無法看到莫藺樞正坐在角落裡,面前的桌子上放著一盞燈和一些雕刻用的小工具。
陶無法躡手躡腳地走到了莫藺樞身後,看到後者正聚精會神地雕一塊琥珀。他定睛一看,那塊琥珀並不大,顏色金中帶紫,卻又泛著動人的紅色光澤,十分罕見。
陶無法越看越覺得奇怪,因為這塊琥珀的形狀和他之前看到莫藺樞藏起來的很像,但顏色卻完全不一樣。他清楚地記得,之前看到的琥珀是藍綠帶灰的顏色。
「小莫,你在雕什麼啊?」
陶無法忽然出聲,嚇了莫藺樞一大跳。他停下了刀,「你怎麼來了?」
「啊,我路過,看到店裡亮著燈。」陶無法解釋道,「就想看看什麼情況,我怕有小偷。」說到「小偷」兩個字時,他覺得有點不舒服,便急忙轉移了話題,「你趕緊回家啊,照顧小關要緊。」
「我這也算是照顧吧。」莫藺樞微微一笑,同時裝作不經意地用抹布將琥珀給蓋上了。「我想給我的孩子做兩塊長命鎖。」
「兩塊?」
「一塊男孩的,一塊女孩的。」莫藺樞的眼中帶著憐愛,「到時候不管生的是男孩還是女孩,都有得戴。」
「哈哈,還是你想得周到。」陶無法看著抹布,心裡犯起了嘀咕:什麼琥珀要這樣神秘地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