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見風使舵
深夜,在魔都郊區的一個僻靜優美的小院子里,一個上身裹著繃帶的男人醒了。他吃力地坐了起來,直感覺自己的腹部痛得像是要撕裂開了一般。
房間里沒有開燈,他在黑暗中摸索了一會兒,慢慢地下了床。他笨拙地撞到了床腳,不禁痛得直吸氣。他下意識地想要彎下腰去揉一下腳趾頭,但剛一彎腰,他就疼得眼冒金星。
他只好一手捂著肚子,一手扶著牆,慢吞吞地挪到了窗邊。
借著窗外暗淡的月光,他看見了窗前的那張桃心木小桌。桌上有一盞檯燈,但他摸索到開關,按了幾下,燈卻沒有亮,於是他只好將視線轉移到抽屜上。
令他大為失望的是,抽屜里只有一些柔軟的紙巾。
他泄氣地轉過身去。
突然,燈光大亮,照射在他的臉上,他一時間嚇得動彈不得,眼睛也無法睜開。
「華先生。」萬國侯坐在房間角落裡的一張舒適的扶手椅上,「你在找什麼?」
華昌愣了好幾秒鐘,才艱難地睜開了眼睛,看到了微笑的萬國侯。
「這是哪兒?」華昌下意識地問道。
「這裡是我的一處住宅,中國人喜歡管這個叫獨院別墅。」萬國侯說道。
「我怎麼會在這裡?」華昌摸了一下額頭,接著又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肚子。
「我很高興,你的腦袋似乎沒有受傷。」萬國侯說,「我想你應該已經想明白了一件事,我救了你,而且,沒有把你交給警方。儘管這本來不是我該做的事。」
萬國侯那蘊含著微妙嘲諷的口吻激怒了華昌,他握緊了拳頭,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你在想,我為什麼要救你,是嗎?」萬國侯摸了摸左手的戒指。那是一枚碩大的黃鑽戒指,方形的主石大約有70克拉重,周圍綴滿了碎鑽。那色澤均勻明亮的黃鑽在室內燈光的照射下,猶如跳躍的溫暖火焰,令人無法移開目光。
華昌盯著那枚戒指看了好一會兒,才說道:「你想知道,是誰把我帶到皇冠去的。」
「猜對了一半。」
華昌走回床邊,坐了下來。「我綁架了你的情婦,還要了那麼大一筆錢,你卻沒有把我交給警察,說明我還有用。」
萬國侯笑而不語。
「但我想不出明白,除了交代幫助我的那個人以外,你還能從我這裡問到什麼。」華昌小心翼翼地挪動了一下身體,盡量不扯到傷口。
「我們還是先聊一聊你的故事吧。」萬國侯起身走到另一張較大的桌子邊上,拿起了一個厚厚的文件夾。
他回到椅子上坐下,然後不慌不忙地打開了文件夾。
「華昌,1973年生,2002年7月因拐賣兒童入獄,判刑八年零六個月。2011年1月出獄,做過二手房中介,媒體專員,生物科技……」萬國侯「啪」地合上了文件夾,「你跳槽的次數真不少,涉及的行業也很多呢。」
華昌抓起枕頭,將其豎著放在床頭,然後慢慢仰面靠了上去。他假裝沒有聽出萬國侯的揶揄之意,「沒辦法,現在哪裡都不景氣啊。」
「我很好奇一件事,你之前都是在韓城工作,怎麼會想到來魔都呢?」萬國侯凝視著華昌說。
華昌遲疑了一下,似乎在考慮怎麼回答。
「我勸你不要再動腦筋想著怎麼騙我了。」萬國侯平靜地說,「高靳還不知道你沒死,假如我把你交給他,想必他一定會非常高興。」
華昌嘆了一口氣,「你要是想把我交給他,你早就這麼做了。我也看出來了,你那些手下厲害得很,那些武器我都沒見過。憑你的本事,想要我的腦袋,實在太容易了。」
萬國侯摸了摸鬍子,不予置評。
「你把我交給高靳,我肯定是沒命的;你把我交給條子,我估計也好不到哪兒去;所以,我幹嘛那麼白痴呢?」華昌咧嘴一笑,像個見風使舵的老油條。「你想要我跟著你混,我聽你的就是了。」
「我不需要你跟著我混。」萬國侯說道,「你回答我幾個問題就可以了。」
華昌仔細地看著萬國侯的臉,直到他確定後者不是在開玩笑。「我怎麼知道你不是在騙我?萬一你問完了,掏出一把槍來,砰砰兩下,我不就完蛋了嗎?」
「你可以不相信我。」萬國侯放下了手裡的文件夾,「但我敢保證,沒有我的保護,你走出我的院子,活不過一天的時間。」
華昌的眼皮跳了幾下,他咬緊了牙關。萬國侯並不是在嚇唬他,這一點,他很清楚。
「你想知道什麼?」華昌沉默了一會兒,粗聲粗氣地說。
「我剛才已經問了一個問題。」萬國侯說道,「華先生,用我再提醒你一遍嗎?」
「我是來找高靳的。」華昌抓緊了被子,「我以前認識他,有點交情。」
萬國侯眨了眨眼,「高靳跟我提過你,還提到了伍晨。按照他的說法,他跟伍晨的關係似乎不錯,對於你,他倒是不熟。」
華昌冷笑了起來,「還好我跟他不熟,不然,我的下場就跟伍晨一樣了。」
「你的意思是……」
「伍晨肯定死在高靳手裡了。」華昌陰陽怪氣地說,「不過,也是活該!」
「聽起來,伍晨死了你很高興。」萬國侯說。
「高興說不上,但我確實覺得他死得活該,出賣兄弟就是這種下場。」華昌說著,用力地揉了一下鼻子,「我們綁架了高靳的女兒以後,他一直很反對,還勸我們把她送回去。我看他也是鬼鬼祟祟的,後來,他背著我們偷偷跑到『松之里』去了,就是高靳開的那家店。」
萬國侯頷首,「你不放心,所以派人跟蹤了他?」
「還好我叫人跟著他!不然就倒霉了!」華昌惡狠狠地說,「看到他跑到『松之里』去了,我們就立刻撤了。我估計,等他把高靳帶到之前的倉庫去的時候,高靳肯定會好好獎賞他的。」
華昌說完,放肆地大笑了起來。
萬國侯厭惡地看著他,「我查過伍晨的資料,他是2001年年底就進了監獄的,你們以前就是一起拐賣兒童的吧?」
「是又怎麼樣呢?」華昌挑釁地看著萬國侯。
萬國侯沒有回答,而是若有所思地看向了窗戶。透過玻璃窗,能看見外面的樹枝。月光照耀下的樹枝影影綽綽地照在窗戶上,像是重重鬼影。
「總之,你們在伍晨的帶領下,來到了魔都,想要找高靳混口飯吃。但後來,你卻發現了另外的生財之道,那可以使你快速地獲得巨額財富。」萬國侯說道,「這次綁架,不是你想出來的點子。」
華昌驚奇地看著萬國侯,沒有否認。
「無論是10億還是30億,都不是一般的綁架犯會要的金額。」萬國侯說道,「除非這個人知道我大概的資產規模,或者他曾經參與過這樣大金額的綁架。」
華昌揉了揉鼻子,「老實說,哥們兒,我以前也沒有想過能有這麼大金額的綁架,更沒有想過居然有人付得起。」
「知道我具體資產規模的人鳳毛麟角,我也不認為魔都會有人知道。」萬國侯說,「所以,我傾向於認為,這人是和我有生意往來的人,或者是知道我支付能力的人。」
「哈哈。這樣說,你都知道是誰了,幹嘛還要來問我?」華昌說著,狡黠地一笑,「難不成,你是想找我要證據?是,證據我有,你拿什麼來買?」
「你是坐過牢的人,八年多的時間,居然都沒有讓你改邪歸正。」萬國侯說道,「看來,有些人的天性就是如此貪婪。」他搖了搖頭。
「那能怪我嗎?」華昌瞪大了眼睛,「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吃香的喝辣的,抱著漂亮妞?我窮又不是我的錯!」
「貧窮會迫使一個人低下他的頭顱,或者放棄他的追求,但卻不會逼著他拿起武器去綁架無辜的人。再說了,我看你之前穿的那件風衣,也不像是窮人買得起的。」
「我不跟你扯這些。」華昌擺擺手,「我真不敢相信你是英國佬,你的普通話好得太離譜了。」
「你轉移話題的方式非常笨拙。」萬國侯微微一笑,「好了,你可以告訴我風衣的主人是誰了嗎?假如我猜得不錯,我想,他就是將你帶進皇冠的人。」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你知道。」
「我真不知道。」華昌加重了語氣,「我們當時可是有六個人,衣服都是混著穿,誰知道是哪個傢伙在哪兒買的山寨貨。」
萬國侯神色如常,「你已經習慣了撒謊,習慣了討價還價,習慣了什麼好處都要佔一點,唯恐自己吃虧。或許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人,只因你曾經被人欺騙過,辜負過,從此以後,你就再也不願意相信任何人了。」
華昌獃獃地看著萬國侯,像在看一隻怪物。
「我順便告訴你一個消息吧。」萬國侯往椅背上一靠,「白天我參加了一個葬禮。死者叫陶無天,今年56歲。」
華昌大驚,立刻從床上跳了下來。由於動作幅度太大,同時撕扯到了腹部和背部的槍傷,他痛得齜牙咧嘴,蹲在了地上,半天都直不起腰。
「你不用問我為什麼會知道你和陶無天的恩怨,這不難查到。」萬國侯說道,「我只想告訴你,陶無天割腕自殺了,死在他住的善家養老院里。」
華昌費勁地慢慢站了起來,然後重新坐回到床上。他的臉色有些蒼白,剛才那種弔兒郎當的勁頭也不見了。
「操。」華昌好半天才憋出一個字。
「是不是覺得有點解脫?但又覺得很不甘心?」萬國侯的目光像是穿透了華昌的心臟,「你很想反駁我,可你卻發現,你居然找不到反駁的理由。」
「操!」華昌惱怒地說,「你他媽以為你是誰啊?」
萬國侯站了起來,高大的身軀令華昌頓時有點瑟縮。
「我盡量把你當成與我平等的人來交流,希望你也能注意一下你的措辭。」萬國侯的話語並不嚴厲,但自有一種冷酷和威嚴的氣息,「我不喜歡無禮的人,希望你不是。」
華昌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但他最後還是把嘴閉上了。他很不服氣,可也不想激怒萬國侯。
「請回答我的問題。」萬國侯坐回了椅子。
「那不是我的風衣。」華昌低著頭,好一會兒之後,才不情願地說,「是我搶的。」
「繼續。」
「那是……俞鏡泊的風衣。」
「噢。」萬國侯點點頭,像是對於這個答案並不感到意外。實際上,他早就想起了風衣的主人是誰。在第一眼看到華昌穿著梅紅色風衣的時候,他就想到了俞鏡泊——那浮誇而又有意裝嫩的風格,正是俞鏡泊喜歡的。而他記得,在11月的某一天里,他見過俞鏡泊穿這件衣服。
「我很好奇,你怎麼會認識俞鏡泊呢?」萬國侯假裝不解地說,「俞院長可是社會精英,又在魔都打拚了多年,你們實在不像是朋友。」
「是的,不錯。」華昌說道,「俞鏡泊現在確實變得人模狗樣的。」
「他本來就是上流社會的,難道不是嗎?」
華昌露出了一個陰沉的笑容,「一個會把自己的小舅子拿去賣錢的人,你說他是不是上流社會的呢?」
「賣他的小舅子?」萬國侯驚奇地提高了聲音,「你說的是他妻子的弟弟嗎?」
「是的。」華昌譏笑著說,「那一年,他的小舅子才五歲呢,攤上這麼個姐夫,真他媽慘。」
萬國侯的眼睛里閃動著瞭然的光芒,「我懂了。」
「現在,你還要說這傢伙是什麼狗屁精英嗎?」
萬國侯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我跟你這麼說吧。一開始我們到魔都來,真沒想過要找俞鏡泊,我也不知道怎麼找他。我們是找不到高靳了,然後又無意中看到了俞鏡泊打的廣告。媽的,這厚臉皮的居然自己當模特來推廣他那什麼養老院。」
萬國侯眨了眨眼,「因為你知道他那骯髒的過去,所以,你只要找他,他就必定得幫你。」
「他可以不幫啊。」華昌說道,「但是他敢嗎?」
「我想,我知道俞鏡泊為什麼要幫你策劃這次綁架了。」萬國侯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