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於禮
上極殿中空蕩蕩的,顧子弋立在殿門口停頓了下,才抬腿邁過門檻。
也不是沒有人。
「來了。」
一身玄色冕服,幾乎同背後黑影融為一體的皇帝在最高處輕飄飄的開口,「我們從昨個兒開始就一直等著你們。」
我們?
顧子弋耳尖動了動,眼睛迅速的往四下掃過,忽的在一處宮柱下頓住了眼睛。同樣一身玄色衣袍裹身的衛國公抬起眸子與她對視,而後幾不可見的點點頭。
「你回來的比預期的早了些。」皇帝繼續用聽不出情緒的聲調四平八穩的道,像只是在陳述一件無關輕重的事情。
顧子弋略垂眼帘思考了一瞬,正要開口應聲,卻又聽他自顧自的接著說,「罷了,本來還想著在眾臣之中給你哥哥一場儀典,這樣也好,他一向無拘束的慣了,太過肅穆想必他也會覺得不自在。」
顧子弋輕抿了幾下唇瓣,又將目光投向衛國公,卻見他低頭垂眸,雙手抱胸,不知在想些什麼。她的目光停留了幾個呼吸,而後又轉回來望向上頭的皇帝。
殿中實在是太黑了,顧子弋忍不住蹙起眉頭想喚個宮女或是內侍,來把殿中的燈燭點起來,不過尋了一圈也沒見到除三人以外的半個人影,只得面色不大好的作罷。
忽然有輕輕的「嗒嗒」聲響起,原本極小的聲音在空曠沉寂的大殿中被放大了數倍,清脆的,悠長的回蕩。
皇帝搭在扶手上的右手不輕不重的扣著,他歪頭看著下邊的一對父女,冷不丁笑出了聲。
「呵呵呵……這下你們都不會寂寞,都有人陪著了。」
笑聲如同鬼魅,又如同天真無邪的孩童。顧子弋心下一凜,驀地感到一陣涼意從腳底升起直衝頭頂。
她敏銳的覺察出皇帝的不對勁來,下意識的微微弓緊了背來,星眸也斂了幾分,豎起了渾身的汗毛,全神貫注的緊盯著龍椅上漆黑一片的人影。
就當氣氛凝重到一觸即發之際!上極殿外突然傳來一陣騷動聲!
一時之間驚呼聲,阻攔聲交雜一片,殿中的三人同時抬頭看過去——
有道人影逆著光正邁過門檻進來,那人進殿便站定不動了,原本一擁而上的侍衛們見狀也面面相覷,不知到底要不要有所動作。
離殿門最近的顧子弋眯起眼睛細細打量過去,身形……很是有幾分熟悉.……
她腦中電光火石般的閃過一個念頭,不會是!——
「兒臣見過父皇,見過衛國公。」
清晨涼爽的風從被推開的門扉間吹過,有柔柔的陽光傾瀉在那人垂下的頭髮上,清麗婉轉的女聲響起,盈盈下拜行禮的那人,不是早前才見過的蘇暮景又是哪個。
她著了一身素白的斬衰,臉上一丁點妝色也無,靜靜的立在門口,一雙素手掩在寬大的袖口之下,袖口又被風吹動輕輕搖擺著,顯得她看上去更是纖弱。
三人都沒有動作,甚至震驚到連一個字都說不出。
而其中尤以顧子弋最為震驚,雖然皇帝和衛國公第一時間便知道了蘇暮景清晨一襲嫁衣,在凌雲門外欄人的消息,但也只是聽了,卻沒有見到過那時的她。
而顧子弋則不同,她卻是直面過蘇暮景身著大紅嫁衣時的絢麗和耀眼的。
一濃艷,一素淡。
兩者之間的變化著實是太大,一時間震的她頭腦空白,思索不來。
還是皇帝最先反應過來,他猛地起身,怒喝道:「蘇暮景!你這穿的是什麼!朕還沒死呢!你這幅樣子是擺出來膈應誰的!」
皇帝的怒喝聲把顧子弋也從愣怔中拉回來,她再一次定睛往蘇暮景身上看過去,一張小臉霎時一片慘白。
她當然知道那身裝扮是什麼,五服之中,斬衰最重。臣為君,子為父母,孫為祖父母,還有妻為父,才會著這一身。而蘇暮景這一身是為了誰,也再明顯不過。
一旁的衛國公也投了目光到蘇暮景身上,眼神複雜難辨,驚訝有之,但更多的是深深沉在最底的難過與哀傷。
他張了張口,卻又合上。他能說些什麼呢,他又拿什麼身份,什麼立場去說呢。
難道要讓他以一個臣子的立場,去指責一個差點嫁進顧家,成為自己兒媳婦的女孩子,說她違背禮數,著一身喪服行走在上極殿中,簡直就是大不敬嗎。
衛國公說不出口。
顧子弋短短一瞬也明白了這其中的關竅,於是她也同父親一般只得沉默。
顧家父女看似是其中最有發言權的人,但其實什麼也不能說、不能做,更不忍說、不忍做。
感受到父女二人的目光,蘇暮景柔柔的回了一個淺笑,她笑的很好看,但是同之前一身嫁衣時飛揚幸福的笑不同,這個笑淡淡的,很平靜,很從容。
「暮景真是失禮,沒有得到國公的應允就這般穿著來了。」
衛國公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面上一絲表情也無,半晌卻還是沒忍住開口勸道:「公主這番情誼,臣代子墨謝過了。但終究是於禮不合,煩請公主……」
「不。」蘇暮景輕輕搖頭,「您不用再勸我啦,我知道自己這樣做意味著什麼。」
「你知道?!」皇帝終於怒氣沖沖的從龍椅上奔下,衝到蘇暮景面前,「你什麼都不知道!你不知道一個未嫁之女穿成這樣,會引來多少人的非議!你更是一個公主!碧玄唯一的公主!天下人會怎麼想!會怎麼說!」
他衝下時的速度極快,掀起了一陣小旋風,和著後背吹來的涼風,兩相衝撞,把處在中間的蘇暮景身子吹的更是搖晃了幾分。
蘇暮景抬頭看他,眼神中沒有一絲恐懼,有的只是平靜。她的臉還是原來的那張臉,容顏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可看起來整個人卻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
若說從前她是夏天枝頭盛放的花朵,因為燦爛而美麗,那麼現在的她就是秋天安靜的樹葉,沉默而從容。
「這一路走來,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現在也都應該知道了。會如何想,如何說,我不能控制,而且並不在乎。我只是想作為妻子,送他一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