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新寡
顧子弋抿了抿唇,扣著瓷罐的左手更是緊了幾分。
「嗯?」蘇暮景見對方沒動作,疑惑的蹙眉,「把子墨給我。」
「蘇暮景,你是瘋了么!」
顧子弋壓低聲音喝道,腿上略使力,烏雲立刻會意的倒退了兩步。
「我沒瘋。」垂下雙手掩在袖中,蘇暮景平靜的看著她,「我只是在等他回來履行婚約罷了。」
「我們約好的。」
也不知蘇暮景是怎麼瞞過守衛在清晨來到凌雲門的,凌雲門侍衛不敢阻攔公主,無奈之下只得上報。
而得了消息的皇帝勃然大怒,「她這是要做什麼!還要把自己嫁給一個死人不成?!她自己的臉不要了也就罷了,皇室的臉面往哪裡擺!去!綁也給朕把她綁回來!」
顧子弋抬眼望了望正帶著兩個內侍往這邊飛奔,面上一片凝重的謝公公,垂下眸子放緩了聲調輕聲開口。
「公主,他已經死了。」
四下一片沉寂,只有清晨的微風吹拂過,揚起滿城煙柳細細摩挲的沙沙聲。
蘇暮景纖細的身子被罩在寬大的紅色嫁衣下,明明沒有動作,卻讓人感覺她似乎下一刻就要隨風飄走。
她抬起一雙描繪的極為精緻的桃花眸,幽幽的看向天空。
皇宮的御花園離她和他常去的花樹最近,自他走後,御花園便成了自己每日必去之地。
一日夜裡,分明涼的透心。她卻逗留在花園反覆的走,連到了什麼時分都不知道。
後來,月亮暈著淺淺的光圈遠遠的向西褪去,衣衫都被清涼的露水浸濕,天邊也開始透出朦朧的白光。已經是黎明破曉時分了。
她忽的生出心思來,褪了鞋履赤腳慢慢的從御花園往玉珠閣走。
回去的路空無一人清寂至極樹上上已經有光穿過細碎的枝葉,映在她微濕的長發上,像是流動的、波光粼粼的一汪水。
頓了頓腳步,她扭頭往宮牆外看,當初綴滿花朵的花樹,現下花已經盡數落光了,取而代之的是旁邊搖曳的柳枝。
日光漸漸升上來,斜斜的照著碧色的柳芽和淺紅的宮牆,晶瑩的泛出點點金光,變得迷離難辨。她和他曾經相偎過的花樹,和他在一起的痕迹,就像落光的花一樣,再不見一點痕迹。
……
「公主,」趕到蘇暮景近前的謝公公小聲道,「隨老奴回去吧。」
蘇暮景有些恍惚的循聲看過去——老太監蒼老深邃的眼中滿滿的全是心疼。
她忽然「噗哧」一聲笑了起來,「你們,你們都覺得我瘋了,是不是?」
她跌跌撞撞倒退了幾步,鳳凰百花冠上用金線攢的花枝不住的顫動。
「把他給我!——」
就當眾人略微放下警惕之際,變故陡生!蘇暮景如同一道紅光,猛地朝顧子弋撲過去,目標直指系在她腰間的瓷罐!
「公主!」
始料未及的謝公公驚呼出聲連忙伸手試圖攔下她,卻還是慢了一步!
顧子弋眉心微蹙,腳下用力一踩馬鐙,護著瓷罐在半空一個後空翻,片刻之間便已經穩穩地落在距離剛剛五米開外的地方。
蘇暮景整個人撲了個空,她愣怔了一瞬,而後倒在了烏雲身上哀哀的哭起來。
她只是想嫁給他而已啊。
這是他們早就說好的啊。
謝公公於心不忍的上前將蘇暮景一掌劈暈,他抱起她,轉身對顧子弋道:「公子,陛下已經在等您了。」
顧子弋垂眸點頭,又低聲開口,「照顧好她。」然後徑直穿過凌雲門往上極殿走去。
……
謝公公用的力道不大,未過多時蘇暮景便醒轉過來。
她羽睫輕顫,半晌才有些恍惚的意識到這裡是她的玉珠閣。
昨夜被下了大劑量迷魂藥的秋葵和秋歌此時一個伏在桌上,一個靠在床邊仍是深深的睡著,其他內侍們也都橫七豎八的散落在玉珠閣各處昏昏沉沉。
謝公公忙碌之中也來不及將他們一一弄醒,只得將蘇暮景先放在榻上,又重新指了幾個宮女來臨時伺候。
宮女們小心翼翼的瞅了瞅地上,又轉身恭敬的詢問公主有什麼吩咐。
蘇暮景沒有說話,她在榻上獃獃的坐了會兒,然後忽然掀被下地,走到妝台邊坐下。
銅鏡里映出的是一張嬌艷欲滴,艷壓群芳的美人臉。
她定定的看了近一刻鐘,驀地輕啟朱唇道:「去內務府,尋一套斬衰來給我。」
宮女們聽了怛然失色,全都軟了腳跪在地上,「公主不可啊!——」
五服之中,斬衰最重。
用最粗的生麻布製成喪服,不縫邊,斷處外露,以表示最痛的哀思。兒女對父母,媳婦對公婆,妻子對丈夫,才會要披這斬衰服。
現在,暮景公主要她們去拿一套斬衰服來,連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為了誰!
「您,您如今還是未嫁之身,若是披上斬衰,別人會怎麼說,怎麼想啊!」有膽子稍大些的宮女跪爬到蘇暮景近前,不住的磕頭求她打消這個念頭。
「住口!」蘇暮景厲聲打斷她,「誰同你說的本公主還是未嫁之身!?」
她緩緩站起身,紅色的嫁衣還披在身上,層層疊疊蕩漾開來。
「本公主,是衛國將軍顧子墨之妻。」
內侍們跪在地上瑟瑟發抖,蘇暮景倨傲的微垂眼神,「既然你們不去,那我便自己去。」
紅色的裙擺轉眼間便步出玉珠閣,在她攝人的威壓之下,竟沒有一個人敢上前阻攔。
她獨自一人穿過一道道迴廊,走過朝她行禮的侍衛或者宮女太監,寬大的袖擺被風吹起,似一雙搖晃著想要飛起的紅鳥。
摘下頭上戴著的百花發冠,在內務府眾人驚懼的眼神中,她披上了素白的麻衣,取了生麻布條將一頭順滑似水的長發束起。
沒有宮女敢上前為她束髮,她也不需要人來給自己束髮,她站在一面等身高的銅鏡前,慢而生澀的,把長發細細挽成喪髻。
內務府總管和其餘眾人已經是癱軟在地,他們攔不住公主,待上頭知道了,怕是都得以失職論處。
蘇暮景靜靜的端詳了會兒鏡中的自己,又將窗台上開的正好的梔子花折了一朵插到鬢間。
「有什麼就全推給我便是了。」
她步出屋子站在院中仰頭望天,深深吸了口氣,「左右我現在也要去上極殿,會同父皇說,不會牽連你們。」
內務總管聞言頗為震驚的抬起頭來,什麼?暮景公主要著一身喪服往上極殿去?!
他撐起身子想去阻攔,有些胖的身子卻一個踉蹌,待再站起來,哪裡還有蘇暮景的身影!他霎時感到天旋地轉,眼前一黑腳步一虛,跌坐在地面如土色。
「完了,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