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生死狀(一)
尚千秋帶一行人趕過去的時候福興客棧門窗緊閉,外面站滿了人,一個掌柜模樣的胖子正在跟督捕司的人說些什麼,看到尚千秋過來,立刻迎了過來。
「大人!這不關我的事啊!真不關我的事!官爺,您跟這位大人說說,我這店簿記得清清楚楚,小店想來循規守法不可能做這窩藏欽犯之事啊!城裡房租又貴我一年也掙不了幾個錢……」掌柜的帶著哭腔。
一個捕役喝問:「又不是錦衣衛查案,你怎知是欽犯?還有,這店的東家根本不是你!」
「我……我……大人,我是被冤枉的啊!」
「放肆!誰冤枉你了?」
「我……大人!」掌柜渾身顫抖跪伏在地。
尚千秋不理掌柜,對手下人道:「不關這個人的事。裡面怎麼回事?」
帶隊捕頭道:「裡面有個人,三十多歲,好像是泰山派的,挾持了兩個住客……」
尚千秋擺擺手:「知道了,我來處理。小馬,跟我進來,看看是不是那個人。你們,我不下令,無論如何不許妄動,否則內例處置。」
大門並沒有鎖,二人進門后尚千秋把門關上。
客棧大堂里很昏暗,中間一張小桌上三個人正在喝酒,其中一人自斟自飲,另外兩人低著頭坐在兩側。
馬天復看了喝酒那人,小聲道:「就是喝酒那人,原先在萬馬閣書場說書,姓戴。」
「在下戴宗,泰山派二代弟子。久聞崆峒鐵面神捕尚千秋大名,今日得見,幸會,幸會。」喝酒那人站起來抱拳道。
尚千秋還禮道:「不敢當。尚某身在公門,不便多敘。你們兩個,可以走了。記得關門。」
同桌二人看了看戴宗,連滾帶爬逃出了客棧。
戴宗呵呵一笑:「尚神捕,事情前因後果,你已知道了吧,依你之見,當如何了結?」
尚千秋一時無語。
馬天復覺得自己在此多餘,剛準備退出去,戴宗道:「小兄弟,別走。我有話對你說。」
「呃……啊?」
「小兄弟,你不簡單啊!小小年紀,竟已練出靈覺,本門之中,三十歲前達到心法四層的寥寥無幾,可你今年不過二十齣頭,了不起!」
尚千秋呵呵一笑:「何止靈覺。這位彭門的小馬兄弟已突破小圓滿境,現已至大通匯境,內氣海業已初成。」
「少年英雄,少年英雄啊!呵呵,險些便毀在我手裡。」
「哦?願聞其詳。」
「尚神捕,小兄弟,何不坐下,共飲一杯,我們細細道來。」
「戴師兄,恭敬不如從命。」
馬天復心中暗暗叫苦,這個戴宗如此鎮靜,要麼有恃無恐,要麼已存必死之心!這樣的人能做出什麼事來誰拿得准?
尚千秋毫不猶豫走了過去,馬天復也只好跟著。
戴宗欲為尚千秋斟酒,尚千秋執壺禮讓,馬天復以為他們要暗中較力,緊張地盯著酒壺,卻發現毫無跡象。最後尚千秋把酒壺拿了過去,給三人斟酒,馬天復居然就這麼坐著大大方方地受了。
共飲一杯之後,戴宗讚歎道:「不愧是崆峒派玄空派三代弟子中的翹楚,果然名不虛傳!」
「戴師兄謬讚了。」
武林正道宗派之間輩分以掌門為準,以下稱二代、三代弟子,平輩之中一律以年齡排序。也有宗派長輩不願過問世事以二代弟子出任掌門的,在外也就是掌門提了一輩。比如武當派,倘武當七俠有一人健在,掌門殷融陽的同輩就仍稱二代弟子。當然,能敘上輩分的都是江湖地位差不多的門派,並不是任何宗派子弟都可以和尚千秋這樣的人稱兄道弟。尚千秋稱馬天復「師侄」算折節下交,這可以,馬天復主動認尚千秋「師叔」便不太合適。
而崆峒派算是武林中一個特例。崆峒派下分八個宗門,每位門主皆稱掌門,與各派掌門平輩論交,而八門掌門又都尊一個掌派人為師,所以崆峒沒有二代弟子,這些掌門的弟子直接就是三代弟子,與其他宗派二代弟子平輩。按理說這是崆峒派門內的事與他人無關,不過由於崆峒派掌派人必須精通八宗門所有武功,且必須以各門武功分別擊敗八門掌門,所以掌派人並不是代代相傳,而是時有空缺,所以別的宗派也能認吃這個小虧。
戴宗居然轉而敬了馬天復一杯:「小兄弟,來。內氣海成形在我泰山派內功心法之中已屬第五層小成,戴某生平僅見。戴某敬你一杯。」
「豈敢豈敢,折煞晚輩了。」
戴宗看了馬天復一會兒,突然笑道:「小兄弟,你八字夠硬啊。難怪年紀輕輕就敢出來闖蕩江湖。」
馬天復不明其意,只能訕笑。
戴宗呵呵笑道:「說正事吧。我,就是那天晚上的第六個人,不意外吧。高家的人,都是我白虎山殺的。」
戴宗說到這裡頓了一頓,尚千秋微微點頭。
「我白虎山行事向來光明磊落,遇到卑鄙無恥之徒才會以牙還牙。四年前,我白虎山說服北天盟傾盡全力保下少主性命。少主現在北平城中任都指揮使形同軟禁,仍有居心險惡之徒買通朝中言官,栽贓陷害羅織罪名欲置少主於死地而後快。我等一介草民,朝堂之上無法替少主分憂,只能出此下策,震懾*******尚千秋拍案喝道:「高家兩個言官有百般不是,滿門老幼又有何罪?」
戴宗冷笑道:「他們彈劾少主豢養私兵意圖不軌,倘若罪名坐實,將有多少滿門老幼無辜被害?」
尚千秋怒道:「強詞奪理!」
戴宗不理尚千秋,對馬天復道:「那天夜裡我見過你,所以前天你叫住我的時候,我一時忘了你卻不曾看見我,當時就起了殺心,不料被你覺察。雖然我仍可殺你,但不免暴露了行藏,便作罷了。」
馬天復忍不住問道:「那當時你見你們自己人被抓,為何不現身?」
「現身?我們的第一批人被抓時我就看過那幾個督捕司人的身手,五十年功力的陰陽八合掌我還不至於自不量力想去試試。白虎山前後兩批共十位義士來廬州之前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失手被擒死得其所,我又何必無謂犧牲。況且,廬州督捕司言而無信,我要是栽在那兒,誰還能把這件事公之於眾!呵呵,我今天在這裡,其實是因為你。」
馬天復一愣,不明所以,而戴宗則不再說話。
尚千秋咳嗽一聲道:「戴師兄,事到如今,你作何打算?是要一展生平所學,還是?」
戴宗仍是不理尚千秋:「若督捕司執意追查,恐怕瞞也還是瞞不住。小兄弟,你既認出了我是戴先生並且懷疑了我,我便一路尾隨至你住處,想殺你滅口,可一直沒有機會。」
戴宗一直以為馬天復明白全盤經過,而馬天復聽得是雲里霧裡。
尚千秋涵養不算太好,已略顯不耐煩:「戴宗,如果你沒什麼好說的,我便出去了。」
「然後呢?」
「有人進來抓人。」
「為什麼抓我?」
「高家案,你是主犯。」
「哈!錦衣衛辦案,什麼時候輪到你督捕司插手?」
「這是朝廷的事,用不著你操心。」
「那好,你說我是主犯,可有憑據?」
「你剛剛親口承認,還要什麼憑據!」
「哈哈哈哈,在你們督捕司人眼裡,嘴裡說出的話也能作數嗎?」
尚千秋被這一句話噎得沒聲了。
戴宗霍然起身道:「我白虎山無論在何地辦事,都把督捕司當第一座山頭!之前早已跟瞿景闡明利害,說這件事根本不關地方督捕司的事叫他不要插手,第一撥的疑兵也等同交到了你們督捕司手上,好歹不算你們督捕司失職!我們好心好意,反倒被這老狗咬了一口!」
「你嘴巴放乾淨點。瞿景真是有心坑害你們,你們還能得手?即便你不通知瞿景,難道你們就能事成身退?你們小小的白虎山,哪來這麼大底氣?」
「哈!好有本事的督捕司!四年前,我們少主廣募義士,力敵燕逆十萬武軍,你們督捕司在哪?王師與燕逆決戰於靈璧,數十萬大軍中武軍不足千人,處處受制終於飲恨齊眉山下,此時,你們南方武人又在哪?」
尚千秋拍案大怒:「大膽!你懂個屁!就憑這幾句話你就當千刀萬剮!」
戴宗冷笑:「一群不忠不信之徒,沐猴而冠,我戴宗今日力戰身死以報少主,以昭天下!」
馬天復尷尬地坐在中間,不知如何是好。他就奇了怪了,一個殺害十幾口老弱婦孺的兇犯為何如此氣焰囂張底氣十足,而尚千秋很少有實質性的反駁?
尚千秋嘴角抽搐:「想死?有這麼容易?」
戴宗臉色微微一變,猛然仰頭,左手凌空一抓,然後斜目瞄了尚千秋一眼,攤開手不無得意地道:「尚神捕,堂堂崆峒派三代弟子,玩這樣的小伎倆?」手掌中,是一根細如毛髮的銀針。
尚千秋面色鐵青,大吼一聲:「滾!」
戴宗則看看窗外,高聲笑道:「喲,沒毒!聽聲辨位,牛毛針打穴,這……若不是唐門弟子,只怕年紀也不小了吧?你們這廬州督捕司啊!老不羞是真多!呵呵,想活捉我孝敬給你們的錦衣衛主子,有這麼容易?」
談崩了。
馬天復突破一層境界之後已經可以很明顯感受到一些氣息——比如戴宗和尚千秋現在身上散發出的戰意。以前也可以,像在五味坊門口,但那時很模糊。
看上去尚千秋是想爭取點什麼所以才坐下來跟戴宗廢話,但馬天復不明白有何意義。一個犯了必死之罪、亦存必死之心的人,直接拿下或是格殺不就行了?
其實尚千秋也不知道怎麼辦。因為不想活,所以不掙扎;因為不想活,所以不溝通;因為不想活,所以沒弱點。
但是尚千秋不想讓他死。
白虎山不可能讓戴宗就這樣單槍匹馬在外面,應該還有一個聯絡人,所以知情人不止戴宗一個。一旦戴宗失去了聯繫,無論如何這陣子在合肥發生的事肯定會傳遍江湖。
從官面上來說,隸屬北天盟的白虎山也算白道,只不過綠林氣重了些,雖然在督捕司人的口裡十分不堪,但在江湖上也很有名望。一旦白虎山跳出來揭露這件事,督捕司也很頭疼。
大明一百五十多府州,並不是都像直隸這樣。大部分地區督捕司可以行使權力靠的還是「公義」二字。錦衣衛重設以來,緹騎四齣,在武林中也做了幾件大事,各地綠林道已如驚弓之鳥,要這個時候再放任白虎山胡說八道,恐怕有些心懷鬼胎的人要藉機引起騷亂。
尚千秋身為八府總巡,自然要想得深遠一些。當然,無論如何只要戴宗不死,他對督捕司的手下人也無法交待。兩害相較取其輕,這一頭先壓下來,自家人的事情慢慢再說。
尚千秋呼出一口氣:「戴宗,即便我督捕司有錯在先,你犯下滅門兇案,罪在不赦。你跟我講武林規矩,好,武林規矩有沒有一條禍不及家人?」
戴宗斜了尚千秋一眼,沒說話。
「現在我就跟你按武林規矩來。你說的對。高家案,錦衣衛明示我督捕司不要插手,我不管。瞿景失信於你們白虎山,這是你們白虎山與廬州督捕司的恩怨,我只是個總巡,這樁事情留給你們日後自行解決,你可有異議?」
「呵呵,神捕大人,你要放我?哈哈哈,大人,別來這套了,請出去吧。」
「錦衣衛接手此案在先,高家人死在後,高家人並不是在我督捕司人手上死的。你白虎山前五人是我督捕司抓的,已投入南鎮撫司大牢中,凶多吉少,后五人又已梟首示眾。你們十人換我們督捕司五人,我為何非拿你不可?」
「這……你……」戴宗一時無語。尚千秋這麼把話反過來說,他還真不知道怎麼答。
「我先前不過是為了試探於你。瞿景不在合肥,今日全城搜查並非為你,而是另有要事。」
「這我倒信。你所謂的要事,我跟蹤這位小兄弟的時候也看到過,而且這兩日也有耳聞。那你的意思,現在你們讓我走,放我在外面多說說你們督捕司的好話?」
馬天復心頭狂跳:他全看見了!而此時,尚千秋居然皺眉盯著馬天復!
馬天復立刻起身一揖到底:「大人,此人凶頑成性,身背命案仍逗留城中,若非適逢其會,恐怕還有人要糟毒手!」
尚千秋嘆了口氣:「放心,此人以後不會對你不利。」
馬天復終於明白了,所謂「靈覺」就是類似「讀心術」之類的東西!難怪上次會被戴宗看穿!難怪小時候一撒謊總覺得根本瞞不住師傅!這就是上乘內家內功特有的好處?怎麼師傅從來沒提起過?雖然馬天復也有一定的靈覺,也許是功力原因,能感應到的東西非常少,不像尚千秋這樣能感受到情緒起伏。不過靈覺這東西真讓人細思極恐,難道在一定境界之後能把別人心中所想一覽無遺?
貌似遮掩過去,但馬天復還是擔心,萬一尚千秋追問戴宗那天看到了什麼呢?
戴宗笑道:「小兄弟,說句不當說的話,你出身這麼好,若真怕死就等幾年下山又如何?你師傅也是……誒?怕不是你偷跑下山的吧?」
尚千秋從戴宗話中聽到了那麼一丁點兒不想死的意思了,於是也燃起了那麼一丁點兒希望。不是走投無路有幾個人又真正想死呢?
「戴宗,督捕司今日不抓你,但是有個人不會放過你。」
「誰?」
「我!蔣義興回來見家人慘死,悲憤之下發瘋。他與我是生死之交,這個仇,我不能不替他報。」
戴宗一臉警惕:「你的意思是……你與我單打獨鬥?」
「不錯!生死之決!」
「笑話!誰做見證?」
「無需見證!你我各立生死狀,說清緣由,生死有命,事後決不追究。」
「我要是不答應呢?」
「呵呵,我想不到你不答應的理由。」
戴宗沉默了會兒,笑道:「尚神捕,你太貪了。生死狀怎麼寫,恐怕還有點講究?一併說出來吧。」
「如果我死,督捕司就當你從來沒來過合肥。如果你死,白虎山那邊要知道你是怎麼死的。」
「沒了?」
「沒了。」
戴宗笑了一下,然後又皺眉看著房梁,像是自言自語道:「嗯……我輸……就是說我是決鬥死的,白虎山要是後面再有動作,就有尋仇之嫌,顯得無理。對你而言嘛……到時生死狀肯定是沒了,官面上好交待。可是你督捕司的名聲還是臭的……你好處不大呀?你死的話……白白放走了我……還搭上個八府總巡,沒有任何好處。不過呢,我贏了也不一定走得了,生死狀自然也帶不出去。尚神捕,你這麼做,是何用意?等等,哦……意思是你必能勝我,賺個生死狀作添頭?」
「不止如此。如果我死,我以崆峒派宗門之名保證廬州督捕司決不會追究此前之事,但有個條件,你回白虎山復命時要說瞿景所為是我主使,我廬州督捕司與你白虎山恩怨一筆勾銷。」
尚千秋又對馬天復道:「小兄弟,如果我輸了,我的生死狀給門外的人看了之後,請李捕頭遣人送至甘肅崆峒派。瞿景回來后,知道怎麼做。勞煩去柜上拿紙筆來。」
「啊……哦……我這就去。」
戴宗道:「你敢肯定我會答應?」
尚千秋沉聲道:「立了生死狀,無論結果如何,對你都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你為何不會答應?我尚千秋出身武林,受朝廷俸祿,如此行事對朝廷對武林都有個交待」
戴宗來回踱了幾步,從桌上拿起酒杯:「尚神捕俠骨仁心,捨生取義,崆峒派門下果然名不虛傳。戴某慚愧!戴某敬尚大俠一杯!」
「取義然也,捨生則未必,」尚千秋面露微笑,而後高聲叫道,「門外的人,無我號令,擅入者以違令治罪!
「哈哈哈哈!痛快!戴某今日雖死亦無憾!」
戴宗、尚千秋各立生死狀。前文大致相同,即某年月日二人為何事比武既分高下亦決生死云云,後面則大相徑庭。戴宗寫了「此系瞿景老賊一人之罪於他人無尤」之類的話,還謊稱有丐幫、武當前輩作證等等。
尚千秋寫得快,看著戴宗這一份哈哈一笑:「戴師兄神算!丐幫傳功長老還真在合肥城中!哈哈,只是這武當派的前輩……這個……也太難找了吧。」
馬天復心中此時真是無比敬仰尚千秋,生死之戰在即還能和對手如此談笑風生。相比之下戴宗氣勢上就弱了三分,勉強一笑:「呵呵,我看看你的。」
尚千秋的狀紙上洋洋洒洒如寫了篇文章,既有交待督捕司的也有交待崆峒派的,大意就是說看到這狀子之後他已經不在人世,無論如何不能以任何方式尋仇也不能心生怨忿,甚至還交待了自己的積蓄放在哪要奉入宗門等等。
馬天復感覺尚千秋已將生死置之度外,而戴宗此時則有些患得患失。這是否靈覺,馬天復也搞不清,只覺的尚千秋未動手已佔上風。
當二人在生死狀上按下手印時並交到馬天復手中時,這種感覺才逐漸清晰:尚千秋巍峨如山嶽豪氣干雲,而戴宗氣勢暗弱起伏不定。
戴宗、尚千秋相視點頭,在大堂中央相距十步站定,馬天復則躍上房梁。
二人都擺出起手式,各自提氣。修習內家內功者,通常在提起一到二成內力時處於弱勢,一般此前都避免交手。二人皆是宗派弟子,俱修上乘內家功法,年紀也相仿,搶先出手意義不大。
突然尚千秋此時又來了一句:「戴師兄,五嶽宗派謂之『劍派』,長於劍法,而我崆峒玄空門則主修內功,你手中無劍,是否……」
「我派長於劍法不假,可在單打獨鬥中用劍,蔽大於利。況且戴某痴長几歲,下山又晚,小佔了些便宜。呵呵,有劍無劍尚神捕不必介懷。」戴宗全力提氣之中,雖仍答話,卻難擠出笑容。
「既然如此,那我便進招了!」
尚千秋足尖一頓,地板裂開一片碎木朝戴宗射去,同時前躍一掌推向戴宗面門。而此時,一句話只說到「我」字。
身為名門大派弟子,一出手便是大俗招。話說一半突然發招、踢東西、遮眼,這三樣大概在最普通的武館學到第二年武師門就教著如何應對防範了。
而戴宗卻絲毫沒有小覷的意思,一掌擊落碎木同時后躍,避其鋒芒。
武人交手,通常都會先硬碰一招看看對方力道大小,而戴宗一退再退三退,既不招架也不還擊,一味避讓。尚千秋攻了幾掌后逐漸放緩速度,戴宗見尚千秋追得不緊,還了一掌,尚千秋亦出掌相對,一聲悶響,二人各退三步。此後戴宗一改前態,疾步向前左右手交替三掌推出,尚千秋只接了第一掌,之後則接連側身閃躲。
崆峒派與泰山派享譽武林,相互之間自然多少有些了解,但極為有限。崆峒玄空門尤擅內功,光上乘功法就有「古太極八式」、「無相神功」、「達摩神功」三種,其中古太極八式又稱崆峒太極,崆峒派人自稱是「正宗」太極。武當太極聞名天下,而崆峒派敢稱他們本門這套功法太極並冠以「正宗」二字,想必的確非同凡響。可修習崆峒內家內功的弟子極少下山,外人也不知這功法究竟如何。
戴宗見二人一同提氣,自己才一成七八時尚千秋就已攻了過來,先行避讓看尚千秋如何應對。如果尚千秋窮追猛打,那極有可能崆峒太極提氣極快,貿然接招可能要吃虧。但尚千秋並未如此,戴宗反而敢於主動試探。雙掌交接,戴宗覺得掌力相若,遂轉守為攻。
尚千秋這邊又為何不敢針鋒相對?泰山劍法聞名武林,拳腳功夫卻鮮為人知。戴宗方才徒手抓住督捕司暗器高手所發的牛毛針,可見手上功夫不弱,尚千秋謹慎起見,也是先看看對方招式路數再作打算。
二人進退之間,戴宗左肩一沉,掌勢突變,三掌有兩掌是反手出掌,正是泰山派招牌掌法「八卦掌」中的「撩掌」。反手出掌則脈門外露,這種出招有個說法,稱「請拆」,即自賣破綻請對方來拆招之意。
尚千秋自然不懼,瞅准一掌來勢,變掌為抓扣向戴宗脈門。戴宗手掌一翻化為「劈掌」反斬尚千秋手腕,尚千秋進步在前後掌平推,戴宗另一隻手以「豎掌」相迎,眼看雙掌相交時忽然錯開變為「挑掌」,結結實實拍在尚千秋腕部。
尚千秋吃了這個小虧,見戴宗一交手之下連換四種掌勢,心中凜然,不退反進,雙掌連環拍出。
戴宗心知尚千秋這是以進為退,並不招架,而是一側身,腳踏「游身步」避過來勢,斜拍一掌襲向尚千秋肋下。尚千秋也不回掌,直接手肘一磕,截住來掌。
至此,二人不過三四個照面便開始貼身短打。
馬天復在房樑上居高臨下,自然看了個真切。八卦掌又稱「游身八卦掌」,但就章法而言,除了掌勢繁複並無其它長處,但輔以「游身步」后,腰如軸立,擰旋走轉似游龍,圓活不滯,身隨步動,掌隨身變,步隨掌轉,周身上下一動皆動,渾然天成。
此等掌法,已不是見招拆招所能敵。欲破掌法先破身法,欲破身法先破步法,戴宗的「游身步」在馬天復看來不過是按五行方位循返往複,並不難解。尚千秋貌似當局者迷,腳步遲滯拖泥帶水,不多時已是左支右絀,但每有險象總能堪堪守住。
雙方以快打快,生擋硬架,內力提升極快,尤其是尚千秋,每踏出一步腳下木板都有損裂,反觀戴宗則不然,似乎遊刃有餘。
戴宗久攻不下,招法又變,不再輕易出掌發力,轉以推託帶領、沾連沾隨為主,而尚千秋的節奏也隨之被拖慢。
馬天復看著心焦,忍不住輕嘆了口氣。他無疑是希望尚千秋能贏的,但連他都能看出來,尚千秋再如此下去必敗無疑。打了這麼久,內力上尚千秋似乎略勝一籌,卻也不高出甚多,無法藉以打開困局,若再不從招式上求變,繼續被戴宗牽著鼻子走,遲早會有遮攔不住的時候。傳聞八卦掌有「八要」、「九論」共三十六種套路,照目前形勢,戴宗把三十六種套路打完都沒什麼問題,尚千秋又能撐到什麼時候?這種打法,身處被動者出招要發力,收招更要發力,即便招式上不出差錯,內力也很快無以為繼!
然而任憑馬天復如何著急,也不能出言提醒,只能眼睜睜看著尚千秋見招拆招勉力支撐。
突然,尚千秋往前一個踉蹌。
戴宗疑心是尚千秋故意賣個破綻,側身閃過,只見尚千秋腳步虛浮,彎腰又往前邁出兩步,背門大開,不由心中大喜,遂一躍而起,凌空一掌拍向尚千秋後心!無論你是不是真的內力不繼,你都躲不過我這一掌!
「蛟龍入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