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格物致知
先生無言以對,他言語中的漏洞被陳威抓了個正著。
陳威說道:“先生若想窮盡世間之事理,何不格一次物試一下,以證實朱子之學是否為真?”
先生沉默了,他似乎在考慮陳威的建議,他忍不住喃喃道:“格物……格物……”
陳威說道:“學生聽聞有人隔過竹子,連續隔了三天,先生可以考慮一下格竹子。”
先生說道:“這倒是可以一試,但不知你所說的那人後來格得怎麽樣了?”
陳威偷笑道:“此人後來獲得了大智慧大學問。”他看得出來,先生已經動心了。
接下來三天,先生神情恍惚,完全無心授課,陳威倒也沒放在心上,這正中他的下懷。
媒婆都快踏平陳家的門檻,陳夫人樂此不疲,每天在陳威耳邊嘮叨,說張家的女兒如何如何賢惠,王家的聘禮如何豐厚……陳威聽得耳朵都快起繭子了。
母親在等待,等待陳威忘了紅玉開始新的生活,為此他不惜得罪兒子,每天對著兒子耐心地分析各潛在親家的優劣,好讓兒子早日屈服,而事實上陳威早已改頭換麵,隻是現在還不能捅破這一層窗戶紙罷了。
那天在聚仙樓上,他雖然不敢直視右側的一幹少女,卻也在落座之後,大致打量了一番對麵的眾位女子,這些千金小姐,一個個如花似玉,體態婀娜。可是乍一看,卻沒有一個令他心動的,他當時也奇怪,難道原來的陳威魂息還在,致使這具身體還對那個素未謀麵的紅玉有著天然的向往,不禁打了一個激靈。
倒是那位高坐於主位的長公主一見之下令人如沐春風,但那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連幻想都是一種奢望。
陳威很想知道那個紅玉究竟長什麽模樣,竟使得上一個陳威為了她甘願放棄爵位和家產,為她殉情,隻可惜她早已香消玉殞,若不是父親隨時虎視眈眈,陳威真有去教坊司走一遭的衝動。
有一日,他突然想起自己還有一個表弟在府中,便帶著陳七一同前去探視,表弟與叔父住在西偏院中。雖是偏院,然房屋之氣派,遠非尋常人家所能及。
一進屋,一股濃濃的中藥味便破門而出,眼前出現了那位盲眼老中醫,還有一位藥童,不過藥童不再是那天陳威所假扮的那位。
表弟已經可以下床,不過腿上依然打著厚厚的藥包,行動多有不便,幾天不見,他消瘦了許多,這也未嚐不好,對他來說恰是一種減肥,表弟隻能借著拐杖和仆人的攙扶下小範圍走動。
陳威問候道:“表弟無恙乎?”
陳陵沒好氣地說道:“你看我這樣子像是無恙嗎?”
陳威說道:“那日都怪為兄考慮不周,害表弟受苦了。”說著現出一副悔恨的神色來。
見陳威如此真誠,陳陵一時感動莫名,這麽多天來,表哥是第一個來探望他的,他收起冷峻的麵龐,淚眼婆娑地說道:“我還以為你把我忘了呢,自打回到這裏以後,連父親也未曾過來探望過我,我連說話的人都沒有,這回弟弟總算把你盼來了。”也難怪,府裏就安排了一位老仆人照顧他。
見到表弟這副模樣,陳威的同情心不禁泛濫起來,說道:“表弟瘦了,看為兄給你帶什麽來了!”說著讓陳七將食盒端了過來,隻見裏麵盛放著一隻燒雞和一些糕點,這些陳威已經吃膩了的食物,此時擺在陳陵麵前,卻勝過世間的所有美味。
陳陵感動得一塌糊塗,此時此刻還有什麽能比過美食對他的誘惑,他含淚說道:“表哥,你真好!”說著不顧腿部的傷勢,奪過食盒大吃特吃起來。
老郎中聞到雞肉的香味,急忙勸阻道:“陳公子腿部傷勢未愈,葷腥之物還是少吃為好。”
陳林哪裏顧得了那麽多,一邊吃一邊答道:“知道了知道了,下不為例!”邊說邊吃得津津有味。
陳陵仿佛沒有吃過雞肉一般,不一會兒便風卷殘雲般地將雞肉吃得一幹二淨,是個地地道道的吃貨。他吃得這麽香,似乎已經完全忘了那時在潭柘寺所吃的那一頓棍棒的滋味。陳威僅憑一盒美食,便令他感恩戴德,實在出人意料。
在表弟吃雞的當口,陳威向郎中詢問道:“不知表弟的傷勢還有多久能恢複?”
郎中回道:“傷筋動骨非百日不可,應當盡量減少走動,遵照老夫的囑咐用藥和飲食,那樣才有助於傷勢的恢複。”
陳陵暗自埋怨道:“就是因為遵從你的醫囑,本少爺才整日吃那些淡出鳥味的吃食,還不讓走出這院子半步。”然而種種抱怨他隻敢留在心裏,不敢說出。他對老郎中又恨又怕,被棍棒敲打時固然疼痛,但骨頭複位時的那種痛楚才叫一個撕心裂肺,那一刻,老郎中比惡魔還要可怕。
陳威繼續問道:“不知前幾日那位與您同來的小哥今日在哪裏?為何沒有見到他?”
郎中回道:“公子是說李澎吧,那日隨老夫來過貴府一趟之後便推辭不來了,說什麽城府水太深,不敢再來,老朽真猜不透他在說些什麽。”
陳威和陳七聽了直想發笑。
待郎中走後,陳威對表弟說道:“你整日一個人呆著也悶得慌,何不與為兄一塊兒聽先生講課?”
陳陵興奮道:“那再好不過了,隻要能走出這屋子,去哪兒都行。”
當陳威返回東苑時,發現有人正對著牆角的一片小竹林發呆,他走過去一看,發現此人正是範先生,他手裏拿著一截竹子,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完全超然於物外,別人也許理解不了先生的舉動,但陳威一看就能猜到先生這幾日都經曆了什麽。
陳威走到先生的身後,先生渾然不知,正盯著手裏的竹子冥思苦想,陳威輕輕地呼道:“先生!先生!”
先生範先生卻充耳不聞。
陳七這時冒冒失失地闖了進來。大呼道:“少爺!少爺!夫人叫你過去。”
先生這才被陳七的聲音喚醒,他回過身來,看到滿臉錯愕的陳七和麵帶微笑的陳威。
範先生如夢初醒地向陳威問道:“你是何時來的?”
陳威笑道:“學生剛來不久,見先生正在格竹,遂而想學學先生的格物之法,不知先生格得怎麽樣了。
先生苦悶地搖頭道:“一無所獲,大概是老朽才疏學淺,資質愚拙之故,短時還不能悟出個所以然。”
陳威問道:“先生還要繼續格下去嗎?”
先生斬釘截鐵地回道:“那是自然,為了獲得真知,老夫可以不惜一切代價。”
陳威雖然覺得先生迂腐,然而對他求知的精神卻肅然起敬,可是任由先生這樣隔下去,他非得走火入魔不可,便說道,先生真覺得這樣格下去可以獲得真理嗎?”
先生反問道:“你不是說有人靠格竹獲得大智慧嗎?那老夫又何嚐不可?”
陳威本來隻是想戲弄一下範先生,沒想到先生竟然如此當真,陳威簡直哭笑不得,他說道:“學生也隻是聽人說起,至於是否果真如此,學生也不敢保證。或者那人隔了幾天,發現朱子所言的格物致知中存有謬誤,轉而悟出其他的道理也不可知。”
先生說道:“無論真實與否,不做嚐試如何得知?”
陳威問道:“先生是否從格竹中找到了一點思路?”
先生回道:“目前沒有,但老夫已經找到了一點感覺,若繼續隔下去必能有所收獲。
陳七在一旁催促道:“少爺,您還是快過去吧,夫人還等著呢。”
陳威怒道:“催什麽催,混賬東西,沒看到本少爺在與先生探究學問嗎?”
先生卻說道:“你去吧,我們明日再討論,老夫還想再單獨格一會兒。”
陳威徹底無語了,看來範先生已經格物上癮,跟竹子杠上了,倒嫌棄陳威在此影響他格竹,陳威心想:“得盡早把老先生從格物致知的固化泥潭中解救出來,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眼見先生無意討論,他便隻得跟著陳七去見母親。